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幾點思考

　　編者按：2012年是中國實施“十二五”規劃的第二年，也是黨的十八大召開之年。在當前中國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如何解決好經濟體制變革、社會結構變動、利益格局調整、社會矛盾多發帶來的復雜問題和嚴峻挑戰，關系到中國能否抓住并用好重要戰略機遇期，關系到中國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順利實現。為此，本刊專設“經濟社會發展問題探討”欄目，圍繞中國在發展中遇到的經濟和社會問題，約請專家撰寫系列文章，從不同側面加以探討和研究，希望能從相關國家的做法中吸取經驗和教訓，為國家決策提供參考。
　　
　　“中等收入陷阱”問題實際上是個國家發展問題
　　“中等收入陷阱”概念由世界銀行提出，定義并不周延，大概意思也就是許多落后國家經濟進入中等收入之后，會長期徘徊其中，不能成長為高收入國家，如果這個時間足夠長，則認為其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這就帶來三個問題。第一，什么是中等收入？第二，在中等收入階段停留多長時間算是陷入了“陷阱”？第三，這個定義想要說明什么？
　　對于第一個問題，從世界銀行的歷年報告看“中等收入”是為了給國家進行分類使用的一個詞，其內容非常簡單，就是對于某個年度，規定一個人均收入的區間為中等收入區間。因此，其數值在不同時期是不一樣的。比如，1992年一個國家是中等收入國家的標準是676—8355美元，而2008年這個區間則是在976—11906美元。對于第二個問題，則更沒有人能說得清楚。憑什么說一個國家花30年時間從低收入國家變為高收入國家就是跨越了“陷阱”，而31年就是陷入過“陷阱”。
　　因此，我們認為關鍵在于第三個問題。這個定義想要提醒的是許多國家在“中等收入”階段，會遇到許多問題，應對得不好的話，經濟發展速度會降下來，趕超會被打斷，從而進不了高收入國家的行列。因為收入的高低是相對的，如果你發展慢了，或者不能持續，那就成不了高收入國家。甚至，成了高收入國家也還會退回到中等收入國家的行列。考察世界經濟史，如果把時間尺度放長到100年，甚至以上，從高收入國家退回中等收入國家的并不鮮見。
　　于是，一個簡單的統計劃分問題就轉化成了國家發展問題，如何保持國家經濟又好又快發展問題。不好，持續不了，走不出中等收入水平；不快，不能每年提升點位次，也走不出中等收入水平。
　　
　　為什么許多國家會徘徊在“中等收入”區間
　　一、哪些因素決定了國家的經濟發展
　　從供給的角度看，發展實際上就是在一定的時間里能夠提供更多的產品和勞務供應人類社會。那么要在一定時間里生產出盡可能多的產品和勞務需要哪些因素呢？首先是人們的勞動，其次是生產資料或者叫勞動對象，再次是生產工具。三者缺一不可。考察人類生產，我們可以看到勞動效率的高低還決定于人們的勞動意愿。據此，我們認為，從供給角度看，決定發展的因素主要來源于以下四個：第一，勞動力的投入量和勞動者的質量；第二，已經積累的物質財富量（包括基礎設施，勞動工具的質和量）；第三，技術水平（主要指加工產品和形成勞務的方法）；第四，制度（或者稱之為勞動者生產產品和勞務的組織形式，激勵形式等）。基于這些認識，如果分析一個國家發展及其發展的潛力是從供給角度考慮的話，只要對這四大類因素有一個合理的預期，就可以做出一個大致的判斷。
　　另外，社會文化等非經濟因素也不可避免地會對發展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如果是開放經濟的話，外部經濟情況理所當然地對經濟發展有著重大的影響。
　　綜合起來決定一個封閉經濟發展的因素可以表述為七個：第一，勞動力的質和量；第二，累計的物質財富；第三，技術；第四，制度；第五，需求；第六，外部經濟環境；第七，非經濟因素。
　　二、把一個國家的發展固化在“中等收入”區間的五大原因
　　對應前述七個影響發展的因素，我們認為一個國家被固化在 “中等收入”區間的原因主要來自于五個大的方面。如果這五個方面做好了，則“中等收入”沒有“陷阱”，否則，不僅會遇到“中等收入陷阱”，在任何發展階段都會有各種各類的停滯“陷阱”。
　　（一）人口和教育。經濟是由人承載的，離開人就無所謂經濟，當然也無所謂發展。而從生產的角度考慮，勞動力作為最重要的生產要素，其質和量的變化直接影響著生產的擴張；從需求的角度看，人口的總量和購買能力決定著需求的放大與否。因此，一個經濟的發展速度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人口的數量和質量的擴張來決定的。
　　首先是人口量的擴張。如果僅僅是總量的擴張，考慮到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完全沒有產出，也一定會有消費（產生需求），則只要人口不斷增加，經濟就會越做越大。但是這并不一定能改善人均水平，甚至由于其他要素擴張速度跟不上，會導致勞動力要素過剩帶來其利用率下降使得人均水平下降。幾乎所有的人口大國在經濟起飛階段都遇到過這個問題。由于人口出生率隨著國家進入中等收入區間，死亡率大幅度下降，出生率卻沒有跟著降下來，因此人均增長速度低于總量增長速度，導致該國經濟長期徘徊于中等收入區間。
　　其次是人口質的擴張。人口的質量對經濟發展是決定性的。它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人口結構的質量。經濟起飛時期，往往人口結構質量比較高，處于或正在進入所謂的 “人口紅利”期。這時候該國的勞動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較大，撫養率比較低，為經濟發展創造了有利的人口條件。但人口發展也有其自身規律，一旦紅利期結束，而該國經濟還處于“中等收入”階段，則人口紅利就會變為負債，導致經濟發展速度下降。另一個是人口知識方面的質量。一個更高知識水平人口，其掌握的技術，能產生的創意會更高一些，從而其創造財富的能力和效率，擁有的收入水平、消費水平也會高于認識水平低的人口。而這必須依靠好的教育來實現。如果經濟不能在教育方面有所作為，不斷提高人口知識方面的質量，是不可能進入高收入區間的。
　　（二）財富的形成和消耗。人均收入指的是當年的收入，但是當年的收入是建構在過去的財富積累的基礎上的。
　　一個國家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擁有比以前更大量的財富基礎，本來應該能夠使得發展的理由更加充分，但也有可能使得財富消耗急劇擴大，如果發生入不敷出的情況，則發展的停滯難以避免。比如，有的國家握有了一定的財富之后，會轉而大量建設一些沒有效率的項目，甚至于像建新都這樣的超級大項目。其結果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投入得不到回報，國家財富形成速度大幅下降。又比如，有的國家產業投入方向發生失誤，消耗了大量財富建構的產業不僅沒有國際競爭力，連國內也沒有競爭力，最后只好閑置直至廢棄，出現重大浪費。這種情況不僅中等收入國家會發生，高收入國家也時有出現。其結果都是經濟發展速度的重大下降。更有甚者，有些國家會把累計的財富投向戰爭等在當前世界除了超級大國外不可能得到回報的事情，使得自己國家的財富消耗大幅高于形成。另外，由于技術水平、教育和社會風氣等造成的假冒偽劣發展到一定程度也會嚴重影響財富的積累。
　　（三）社會文化與經濟發展契合與否。社會文化是和一定的經濟發展程度相適應的。進入中等收入水平后的社會文化與進入之前是不一樣的；能夠適應中等收入水平的發展，并使社會發展到高收入階段的社會文化與滯留在中等收入階段的社會文化也是不一樣的。以財富分配為例，在整個社會都處于比較貧窮的狀態時，財富比較容易依據某個單一規則較公平地分配，整個社會共同追求財富的意識也比較容易凝聚。但當經濟發展進入到中等收入階段時，利益集團會發生比較大的變化，相應的就會出現不止一個分配規則，如何比較合理地分配社會財富也就會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這時就需要融合不同規則，凝聚新的分配共識。如果凝聚不起來，社會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就會逐步喪失。許多經濟體由于其社會文化的應變性不強，進入中等收入水平后不能很快自動調整，舊的社會文化成了發展的阻礙力量，需要很長的時間，磨礪出與新的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社會文化，社會才能重新獲得較快增長的動力。這就使得發展會長期徘徊于中等收入水平。
　　
　　（四）經濟體制與經濟發展是否匹配。經濟體制更是與經濟發展直接相關的，如果兩者不匹配，則發展會很快停滯，甚至倒退。與社會文化的調整可以有一定的滯后性不同。經濟的每一點發展，都需要經濟體制改革立即跟上，否則體制會立即成為發展阻礙。進入中等收入階段，經濟本身的復雜性迅速提高，如果社會不能迅速跟進調整經濟體制，不能對新出現的許多事物進行規范，不能不斷提高宏觀和微觀管理的能力，經濟的發展會立即受到束縛。而許多發展中國家，或者因為社會不穩定，或者因為政權自省能力不足，或者因為理論創新跟不上等等原因，不能實現經濟體制改革的快速、準確推進，使得體制與發展越來越不匹配，當然只能滯留在中等收入階段。
　　（五）國際形勢判斷與應對。隨著全球化的發展，世界經濟的發展狀況對一國經濟發展的影響越來越大，甚至于某類產品的短缺和豐裕都會對一國經濟產生巨大影響。例如，當燃料、原材料供應緊缺時，燃料、原材料生產國的外部經濟環境就會得到較大改善；而對于輸入國來說外部環境無疑變得更嚴峻了。這就需要一國對國際經濟形勢有比較正確的前瞻判斷，才能在不利的時候盡量減少損失，在有利的時候盡量多積累優勢。而如果一國在判斷形勢時出現重大失誤，無論是在政治關系緊張時加入最終失敗的國家集團還是在經濟動蕩前和動蕩中做了不明智的選擇，都可能使前期辛苦積累下來的財富付諸東流。最典型的例子是，20世紀90年代，東南亞一些國家在金融炒家攻擊之前和攻擊之時所做的判斷和應對，直接導致國家經濟發展倒退了十年，相應的在中等收入階段徘徊的時間隨即多出了將近20年。
　　
　　中國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一、中國能夠克服五個方面的問題
　　在戰略機遇期里，中國在前述五個方面都不會發生重大問題。首先，中國的人口紅利期毫無疑問將延續整個戰略機遇期，在2020年之前不需要考慮撫養比的大幅提高。而從1998年開始的擴招，已經并且將繼續為中國提供更多的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力和消費大軍。其次，作為一個大國，中國的財富積累是全方位的，即使有部分的失誤也不會影響全局。再加上中國作為后來者的學習空間還很大。可以相信的是，中國財富的積累大于消耗將長期持續。第三，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深入人心，成為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在與腐敗、不公正、走回頭路等問題的斗爭中會不斷調整社會心態、改革經濟體制，使之與經濟發展相契合也是可期的。第四，中國已經是一個對世界有較大影響力并處于上升期的國家，再加上中國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其抗風險能力和應變能力也遠強于一般的發展中國家。我們相信中國絕不會因為世界上發生的重大事件而出現經濟失速。因此，個人認為，在未來的大約10年里，中國經濟能夠保持年均7%以上的經濟增長速度。
　　二、中國不會陷入數字意義上的“陷阱”
　　根據國家統計局2012年年初發布2011年GDP初步測算，2011年471564億元，以該年末的匯率計算，合7.47萬億美元，人均已經超過5500美元。只要中國經濟不失速，在未來十年經濟增長保持年均7%，考慮匯率變化和通貨膨脹率，以當年美元計價，中國的人均GDP在2018—2020年間超過11906美元可以說是毫無懸念的。而中國是在2001年越過人均GDP1000美元的，按照世界銀行2008年的數字標準，中國在“中等收入”區間待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20年。如果以日本從中等收入國家跨入高收入國家用時19年(1966—1985年)，韓國用時18年(1977—1995年)作為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那么中國必然是下一個成功的典型。
　　三、中國有必要未雨綢繆，防范“初級高收入陷阱”
　　中國在中等收入階段不會出現發展的減速，但毫無疑問會在進入高收入階段不久后面臨前述問題中的一些問題的制約。如何預防在剛進入高收入階段不久就出現經濟發展速度的較大幅度下降，使中國不能成為人均收入最高的那些國家中的一員，倒是需要現在更多地加以研究：
　　在未來的十年中，如何改善教育和提高科技創新能力，以為應對21世紀20年代人口紅利期結束后，所需要的以人口質的擴張替代量的增長打基礎。
　　在未來的十年中，如何通過決策機制改革，以防止出現投入的方向性錯誤等破壞財富形成效率的事件發生，使21世紀20年代能夠繼續延續整體財富積累遠大于消耗的格局。
　　在未來的十年中，如何加快形成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形成有效的社會管理機制，實現文化產業的大發展，使社會文化發展成為21世紀20年代國家發展的重要部分。
　　在未來的十年中，如何繼續推動改革，完善宏觀調控，提高微觀經濟的精細化管理水平，以使改革創新成為永久的動力。
　　在未來的十年中，如何更好地做好開放，使中國經濟的發展為世界和平，為世界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
　　是為未雨綢繆，防范“初級高收入陷阱”。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世界經濟研究室主任，教授）
　　（責任編輯：劉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