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幸福只是場幻影

　　一
　　那年，我大學畢業前，重慶一家中學去我們學校招聘教師，校領導一眼看中了我的成績，爽快地同我簽了約。
　　當我真的來到陌生的山城，卻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獨。每當黑夜來臨，孩子們都放學之后，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我的心里一片荒蕪。校長和老師都對我很好，他們先后給我介紹過好幾個男朋友，但是，無一例外的，那些男生只和我見過一次面就消失了。
　　我雖然才24歲，可是，好像已經對愛情絕望了。我們的女校長是個很開朗樂觀的人，她很欣賞我的繪畫作品，也經常贊許我知識底蘊豐厚。用她的話說：“這么內秀的女孩子，怎么會沒人喜歡呢？”
　　可是，現實很殘酷，我遇到的那些男生無一不是“外貌協會”的會員，他們興沖沖地來了，一見我臉上這道疤痕，個個都跟見了恐龍一樣。
　　二
　　這道疤，是小時候家里發生火災留下的。這些年，因為它，我忍受了太多的白眼和輕視。我那時還小，總以為靠努力學習就能改變命運?？傻任疑狭舜髮W、工作了才知道，這道疤就是命運之神高懸在我頭頂的一把利劍。
　　幾次相親失敗后，我重重地關上心門，下定決心一個人終老此生。可是，我的校長卻并不甘心。就在半年前，她熱切地給我推薦了山城新興的一種相親方式——黑暗約會。
　　所謂黑暗約會，就是讓一群適齡男女在一間黑暗的餐廳中見面，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樣子，只靠語言和感覺來尋找真愛。
　　黑暗約會的噱頭打得很誘人——不見鐘情。相親的男女通過“黑暗”約會拋棄外表、工作、房子、車子等等一切限制情感走向的累贅，讓感情更加純粹，使人們只聽從精神的召喚，從而降低錯失真愛的概率。
　　我不太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只聆聽心靈之音而不在意外表的男生，可是，校長很真誠地告訴我，她一個朋友的女兒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找到了自己的真愛。我有點動心，經過詳細了解，確定約會現場男生連手機和打火機都不能帶入場之后，我報了名。
　　幾天后，我忐忑地來到了那家黑暗約會的餐廳。為了確定約會的真實性，我故意早到了半個小時。在現場，我親眼看到餐廳的所有門窗都被遮光布擋得嚴嚴實實，大廳的兩側分別擺放著十多張椅子，幾名工作人員在每張椅子上都放著一根熒光棒，為的是指引參加者入座。
　　我徹底放了心。半小時后，黑暗驟然來臨，我坐在早就安排好的位子上，眼前閃過一個又一個熒光的標牌。那是男賓們的胸牌號。
　　第一個坐在我面前的男人，一開口便帶著濃重的酒味，我不喜歡同一個酗酒的人打交道，于是匆匆道了再見。第二個男人，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說話有點結巴，我們也很快就分開了。當第三個男人坐到我面前的瞬間，我的心突然一緊。無來由的，我對還沒有開口的他，充滿了陌生的好感。
　　當他一開口，我的好感更深了——他的嗓音充滿磁性。而我們交談的內容，更讓我有點驚喜異常。他也喜歡卡夫卡和村上春樹，他也酷愛書法和繪畫，他也是孤身一人在重慶?？吹贸?，這樣的巧合讓他也很激動。黑暗中，他竟然摸索著抓住了我的手。
　　最后，當黑暗約會結束時，我和他——12號男生都有點依依不舍了。
　　可是，按照規定，我們不能在燈光下見面。12號男生在我離開后，會在組織者那里拿到我的電話。
　　三
　　那天晚上，我剛到家，就接到了12號男生的電話。他的聲音在電話中依然充滿磁性。我沒想到他要立即見到我。
　　巨大的幸福感鋪天蓋地地砸下來，我被他的情話點燃，興奮地撲到鏡子前補妝，這時，我猛然看到了自己的臉。
　　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致讓人忘形，我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臉上的疤痕。而這時，他已經走在見我的路上。
　　我像一頭走投無路的獸在房間里徘徊，這時，電話再次響了——12號男生已經到了樓下。
　　我無力地靠在門上，這時再拒絕已經來不及了。但是就這樣見他嗎？我再次回看鏡子中那張寫滿恐懼的臉，不，我不想這場美麗的夢如此迅速醒來。
　　窮途末路，我急中生智，在敲門聲響起那一刻，猛然關閉了房間中的燈。
　　12號男生并不高大的輪廓出現在門前。我有點顫抖地歡迎他，總擔心他會要求開燈。沒想到，他對我再次讓黑暗降臨沒有半點異議，相反，倒有點興奮，連喘息都急促起來。
　　我熟悉房間中家具的位置，所以，摸黑牽了他的手去沙發上坐。沒想到，當我們摸索著坐到沙發上的一瞬，他突然抱住了我。
　　一種巨大的眩暈從天而降，他的吻是如此纏綿、溫柔，以致讓我迅速喪失了抵抗能力。我掙扎著泅渡在他的激情中，莽蒼蒼的黑暗里，只覺得一切皆是夢。
　　可是，12號男生的動作讓我很快從夢中醒來。他的手，探到了我的裙子里。不，不，我一下子從溫柔的漩渦中清醒過來，強力拒絕。可是，他的哀求是如此打動人心：“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愛上了你，雖然我們不知道彼此的容顏，可是我確定，你就是我這輩子最愛的那個人?！?br/>　　我終于在他的溫柔攻勢下繳械投降了。
　　不知不覺，晨曦來臨了。而此時，我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臉上的疤痕。
　　當12號男生惺忪著睡眼醒來的一瞬，我俯首去吻他，沒想到，他怪叫一聲跳了起來。
　　我們同時看清了彼此。
　　長相普通， 35歲左右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說實話，他的外貌一點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他呢，看我的眼神里也滿是驚恐。雖然他極力想鎮定，可是，穿衣服的手還是有點抖。
　　他連再見都沒說就落荒而逃了。而我，也跟吃了只蒼蠅似的惡心。
　　四
　　經歷這次相親失敗，本來我不想再去黑暗約會了。
　　可是，校長卻鼓勵我。她不知道我和12號男生發生了什么，我當然也不會告訴她。
　　為了校長的盛情，也為了和自己賭一把，我又去參加了黑暗約會。
　　這次我下定了決心，遇到心儀的男生我一定要勇敢地在陽光下面對他。因為被人選擇的同時，我也要選擇自己的幸福。
　　這次黑暗約會，我和8號男生聊得很投機。
　　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他的電話。這個男生貌似很老實，在電話中很詳細地交代了自己的工作和經濟狀況，他說自己只是山城的一個蟻族，沒有房子，更沒有車子，但是他對我“不見鐘情”了。
　　我的心里又閃過久違的激動，這個男生的談吐我也很喜歡。但是這次，我拒絕了他提議的第二次黑暗約會，而是將我們的見面時間定在了周末的上午。
　　那天出門前，我仔細化了一個妝，盡力修飾了那道疤痕。我想，如果8號男生有任何不接受的神情，我會立即撤退。遠遠的，在約定的公園長椅上，我看到了一個瘦高個男生。
　　他玉樹臨風地站在那里，我心跳如鼓地走向他，近了，更近了，我不敢抬頭。垂著頭和他互相確認身份之后，我等著8號男生奪路而逃。孰料，他卻什么都沒說，只牽過我的手，拉我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我抬起臉，這個男生的面容還有點英俊呢！但是，他看我的眼神沒有半點厭惡。我滿面緋紅，難道傳說中的愛情就這樣來了？
　　8號男生很真誠地同我說笑了幾句，在我平靜下來不久，他忽然微笑著說了聲“對不起”。然后，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扭一扭自己的右腿，直接將右腿“搬離”了身體。
　　原來他裝的是義肢，原來這才是他接受我那道疤痕的真正原因。那個瞬間，我心中所有的火熱頃刻灰飛煙滅，整個人呆在了那里。
　　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怎樣同他告別。
　　再次接到8號男生的電話，我心亂如麻。一方面，我恨自己的淺薄，怎么會落入重視外在的窠臼；另一方面，我又顧影自憐，我對8號男生的糾結其實同樣會發生在我未來的愛情中。而造成這一切的，都是黑暗約會，它吊起了我的胃口，卻又讓我明白，黑暗中的幸福只是場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