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股票”叫停后

　　
　　2011年12月9日，陣陣寒風刮在王鑫的臉上。
　　這位杭州人不適應京城冬日的嚴寒，嘴唇凍得青紫。選擇此季北上，并非王鑫所愿。
　　“不能讓我的錢蒸發掉。”他的聲音中摻雜著幾分顫抖。話音未落，幾個聚在北京石景山區漢唐辦公地的投資者，就開始七嘴八舌向本刊記者講述起來。
　　這些人說自己是“藝民”，即藝術品投資者。準確地說，他們是漢唐藝術品交易所（以下簡稱“漢唐”）發行的“藝術品股票”的投資者。
　　2011年，數處開花的文化藝術品交易所（以下簡稱“文交所”）創造出一種“藝術品份額化交易”模式。這種模式將經過估值的藝術品細拆成若干均等份額發售，并采取類似股票的方式上市交易。在樓市與股市低迷中，被一些人將“藝術品份額化交易”等同為股票交易的“藝術品股票”，似乎“一枝獨秀”，吸金能力顯出超乎預料的強勁。
　　2011年3月起《，望東方周刊》曾以《爭議藝術品份額化交易模式》、《文交所生死大考在即》等為題，獨家報道了天津文化藝術品交易所的企業背景與投資風險。此后，《人民日報》等多家媒體也對這一交易模式提出了質疑。
　　11月18日，國務院下發《關于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 切實防范金融風險的決定》（以下簡稱“38號文”）叫停了類證券化交易模式，漢唐等一批文交所也隨之停牌整頓。
　　曾像搖錢樹一般的“藝術品股票”，一夜間成了“非合規產物”。王鑫等投資者希望漢唐退錢。
　　“我們只是一個平臺，錢大部分已經被持有者和保薦商拿走了，手上只剩下不到100萬元的中介費。”漢唐董事長鄭惠文說。
　　
　　漢唐受質疑
　　漢唐是北京首家藝術品交易所，2011年8月開始營業，共發售了白玉鏈瓶、翡翠百財、匡劍油畫、曉魯油畫及冠中版畫，發售總額分別為1600萬元、1200萬元、1800萬元、300萬元、340萬元，共計5240萬元。
　　“38號文”出臺后，漢唐于11月22日停牌。截至停牌時，五種產品每份的價格與發行價的對比如下：
　　白玉鏈瓶：0.67元/1元
　　翡翠百財：1元/1元
　　匡劍油畫：1.12元/1.8元
　　曉魯油畫：1.85元/1元
　　冠中版畫：0.71元/1元
　　“正常漲跌我都不怕，但怕有關部門不承認文交所的這種交易模式，也怕復牌之后價格暴跌。”王鑫的說法在那些參與到“藝術品份額化交易”的投資者中，有一定的代表性。
　　漢唐的停牌速度有些迅雷不及掩耳。截至2012年1月4日，天津文交所、鄭州文交所仍在正常交易中。2011年12月27日，《望東方周刊》記者撥通鄭惠文手機后，一位自稱是漢唐工作人員的人接聽了電話，并代表鄭回答了提問：“我們停牌是自己的決定，是為了防止因政策的不確定性而令價格產生異常波動給投資者帶來損失。”
　　焦慮中漢唐的投資者對漢唐的疑慮多了起來：
　　第一，漢唐的工商注冊資料顯示的經營范圍，不包括藝術品份額交易，也沒有得到任何組織關于藝術品份額化交易的相應批文。
　　第二，漢唐多次修改交易規則。比如“匡劍油畫”的“綠鞋機制”規定：自上市交易之日起30個自然日內，保薦商及持有人將發售所獲得資金的15%作為護盤資金在二級市場托市。而在公告這一消息的當天，這些份額過手轉讓給了東方嘉諾理財公司。官方介紹顯示，東方嘉諾理財公司是經中國注冊理財規劃師協會授權的北京地區培訓中心，鄭惠文是該協會秘書長。這被投資者視作為關聯交易。“誰知道東方嘉諾理財公司第二天會不會就拋售份額，讓托市變成走過場？”來自北京的投資者路明說。
　　第三，漢唐的保薦商資格受到質疑。北京永昌和順文化傳播中心、北京藝力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原為漢唐公布的保薦商，后者一個月后因“未能提供500萬元資產證明而被取消保薦資格”。接棒的是北京天河嘉澤投資有限公司，工商資料顯示，該公司成立日期為2011年8月30日，十多天后的9月16日，保薦了《匡劍油畫》發行上市，當時漢唐并未公告其已被核準保薦資格。
　　第四，評估也受到質疑。資料顯示，《冠中版畫》共10幅，其《發售說明書》表示每一幅都有吳冠中先生的親筆簽名、編號，由北京市公證處逐幅公證。漢唐公開的公證書則只有兩張，其中年代為2009年的版畫《張家界》的公證日期是2006年2月8日。有人指出，這比作品完成時間早3年。
　　鄭惠文于2011年9月創辦的另一家交易所——明莊酒交易市場仍在天津東疆運行著。2011年12月22日，在該交易所網站上登出“澳大利亞麥克萊倫頂級酒莊大斯奎德詩拉紅葡萄酒即將上市交易”的公告。
　　因為藝術品份額門檻較高，這些投資者普遍都投入了數十萬元乃至上百萬元。在本刊記者接觸到的投資者中，最多的投入了200萬元，也有借高利貸投資的。
　　雙方的溝通
　　2011年12月8日，鄭惠文曾與投資者召開溝通會。
　　在會上，針對投資者提出的“退錢”訴求，鄭惠文給出了解決“還錢”的五條途徑：1.拍賣；2.將上市品種交由基金公司負責，逐年退出；3.轉板香港市場；4.采用T+ 5交易模式；5.將書畫類的上市品種拆分為單幅作品作為交易品種，同時采用T+ 5交易模式。
　　其后，鄭惠文將第二種方案的時間限定在“兩年內”。
　　投資者們則希望早日脫身離去，希望漢唐以每個人的成本價回購其手中全部份額，或在拍賣時如低于發行價，由漢唐、保薦商及持有人補足差價。
　　“我在電視上看到百工坊拍賣會，大部分都流拍了，其中還有和白玉鏈瓶很像的東西。我不同意拍賣。”北京投資者梅香說。
　　“投資者的情況各有不同，有的看好藝術品投資，想長線持有，有的想盡快退出。我們正在收集意見和擬訂最終方案，同時也要和持有人及保薦商溝通。”前述漢唐工作人員對本刊記者說。
　　這是目前的情況。
　　“已經上市交易再退錢就會面臨很大的麻煩。”湖南文交所總經理湯厚松告訴《東方周刊》。
　　2011年6月開張的湖南文交所也曾發售過兩個產品，但沒有上市交易。8月，由于在二級市場交易無法實現，炒賣手中份額無望，開始有投資者提出“退錢”。湖南文交所爽快答應了。
　　“兩個產品各200位投資者的資金已原路返回，全部清退。”湯厚松說，“我們最大的優勢在于沒有上市交易，不存在漲跌問題，否則就很難處理了。另一方面，在交易之前資金是不會劃給持有人的。因此，經與持有人協商，就把錢退回去了。”他還特別強調，“主管部門反復跟我們說，在政策明朗之前不要貿然上市交易，以免引起后續問題。”
　　鄭州文交所的退款方式則比較低調、委婉。投資者王鑫透露說，在“38號文”之前鄭州文交所遭投資者要求退款是因為產品在二級市場上市之后交易過于清淡，“有時幾天下來只有一兩筆交易。”
　　“第一批去鄭州的和文交所簽訂了退款協議，而且在15個工作日之后就收到了錢。”王鑫說。由于雙方簽有保密協定，這“第一批”拿錢之后就銷聲了。
　　王鑫屬于幸運的“第二批”。這批人只晚了幾天與鄭州文交所簽訂退款協議，由于期間來的人增多，鄭州文交所婉拒了直接退錢的訴求。王鑫這批人在鄭州待了一個月后，換來一種迂回的退款方式，即通過在線交易將手中的份額交易出去。
　　鄭州文交所正因為交易清淡才引發退款，又如何激活這批投資者手中的份額呢？“應該是他們安排一些資金來接盤的。因為簽協議之前，我在那邊觀察了十幾天都沒有成交量。”王鑫說。
　　“我們只是一個交易平臺，只收取千分之二的傭金，不可能退錢的。”鄭州文交所宣傳部門有關人員一再對本刊記者否認有退錢的事情。
　　向政策靠攏
　　如果說之前文交所們在打擦邊球，那么“38號文”中的“五不得”則徹底否定了它們趨之若鶩的“類證券化”交易模式：不得將任何權益拆分為均等份額公開發行；不得采取集中競價、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進行交易；不得將權益按照標準化交易單位持續掛牌交易，任何投資者買入后賣出或賣出后買入同一交易品種的時間間隔不得少于5個交易日；除法律、行政法規另有規定外，權益持有人累計不得超過200人。
　　在評估、實際交易等環節中，文交所過去的操作都值得推敲。
　　以天津文交所為例，其開戶、發售及交易規則更改頻繁。《天津文化藝術品交易所暫行規則》中曾提出，藝術品份額交易非上市首日價格漲跌幅比例由此前的10%調整為15%，還未實行就改了回去，它也曾設定藝術品月價格漲跌幅度為20%，后來這個漲跌幅度不斷縮小至1%。在天津文交所的公告中，每天都有各種“特殊處理”及“異常波動”的公告。
　　在“38號文”出臺后的2011年12月中旬，主管金融工作的天津市副市長崔津渡在《財經》年會上公開表示：“接受各界對天津文交所的批評，但文交所的做法是符合物權法的，應允許其進行探索。”
　　文交所們正在積極向政策靠攏。“我們一直做的都不是均等分額，而且我們只要根據規定將交易規則修改為T+ 5之后就完全符合要求了。我們一直都不是類證券化交易，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會是。”鄭州文交所宣傳部門人員對本刊記者說，鄭州文交所也不會停牌，“國家說的是整頓，不是取締。”
　　湖南文交所則徹底與“藝術品份額”劃清界限。“類證券化的交易模式不符合國家政策，不管怎么改頭換面我們都是不會做的。湖南文交所未來將主打文化產權交易。”湯厚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