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的年節肉食

　　從前就對杭嘉湖平原上的那些小巧多秀的水鄉小鎮頗感興趣，總以為大江之南，最得江南風韻的，不外乎三處，一處是黃山腳下借了古老文房書卷氣息的老徽州村落，一處是物阜人豐多情才俊云煙佳麗匯聚的淮揚故鎮，再一處嘛，便是這玲瓏秀麗的魚米水鄉了。
　　對于我們自小在江南長大的人來說，去水鄉游賞，仿佛總有種回到了孩童時那個期慕的外婆老家一般的情結。往往只消如此細細一想，連心也會變得無比輕靈可喜。
　　那窄窄的小小里弄，那斑斑駁駁的青灰磚瓦，還有里弄深處彌漫開來的濃濃的清醬肉爆炒蒜苗兒的香味。朦朧的印象里總還會出現一個籠屜，籠屜里熱騰騰地現蒸著那荷葉粉蒸肉、箬殼包裹的糯米醬肉粽子，還有一碗用年前置備下的切成厚薄適中的長片的奉化芋頭與搓了椒鹽風干腌漬的五花肉片一齊熱熱地蒸出來的腌篤鮮。夢一般的水鄉老家，就在這些魚米炊煙間，讓你感覺這竟是最真實最鮮活的溫情世界。
　　有人說，居于江南水鄉之人，一年要吃好四塊肉：春天的腌肉，夏季的荷葉粉蒸肉，秋日的梅干菜扣肉，入冬的清醬肉。水鄉之味，非年節不能展現，而這一春一冬的年節肉食，最值得稱道。
　　清醬肉，色澤絳紅，肉型碩大，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江南每到入冬便濕寒不已，臨河的人家趕早就備齊了大年時辦年酒、除夕那日做齋飯的食材了，黃酒是沿了青石板小路特地跑去咸亨酒家那兒打過來的，三層精肉三層肥膘的五花肉是趕了早集買了來就一直放在竹籃子里半空懸吊在灶羹間，不讓貪嘴的貓兒撲了去。
　　年前的半個月，每家都開始腌制醬肉和鹽腌肉了。五香的老抽醬油，用灶火燒得滾燙，桂皮、八角、小茴香、姜片、蔥段的香味，隨著滾沸的醬油分子，裊裊騰騰地勾動起所有人的嗅覺，待晾涼之后，便可以把豬肉塊浸入其中，浸至三四天，便可用竹筷撈出用粗面線將醬好的生肉塊懸掛在竹竿上風晾成肉干，即可切片蒸煮烹食了。小時候真喜歡吃這樣的清醬肉，仿佛一到了過年，除了可以穿起平日里難得一穿的漂亮艷麗的新衣服外，享用著清蒸的清醬肉片也是過年的一大期盼。清醬肉可以清蒸，亦可以切片與韭菜、蒜苗同炒，絳紅色的醬肉片配上綠油油的蒜苗段，爆炒的香味強烈地噴涌而至，令人食指大動。
　　當光陰也隨著一聲聲水鄉的欸乃小櫓緩緩地流逝，漸漸遠離了孩童時的貪嘴頑皮，嘴巴也變得更加地刁鉆，也漸漸地懂得要控制飲食減少油量的攝入，那重油重鹽的清醬肉也不再狼吞虎咽了，這時，開始迷戀上那一道清清白白的清蒸椒鹽腌肉來了。葉正亭先生曾在他的一篇文章中這樣描述過江南的椒鹽腌肉：“冬去春來，當人們從沉重的冬裝中解脫出來，伸一個懶腰，與隆冬寒風告別，這時節，人的食欲大開，有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沖動和欲望。春季吃什么肉呢?鹽腌肉也!”
　　住在江南水鄉，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醬制清醬肉和椒鹽腌肉。椒鹽腌肉，只用熱鍋炒制的花椒清鹽均勻地抹于五花肉塊之上，待稍稍鹽漬之后，即可切片蒸食。出了籠屜，花椒特有的辛香混合著腌肉的獨特風味撲面而來，稍稍腌漬之后的五花肉口感潤滑，原本油膩難咽的肥肉經鹽一漬變得格外地緊實鮮美，和新嫩的精肉一起緩緩嚼食，口腔里一股淡淡的花椒清鹽的滋味之后便是一抹淡淡的豬肉自身的清甘味道。于魚肉縱橫的年節美食之余，這樣一道江南水鄉小清新的椒鹽腌肉，確實使人愛不釋手。
　　壬辰年的春節，和家人在西塘水鄉度過，大年初三明媚的陽光，風塵仆仆的兩個人闖入這原本寧靜無比的水鄉小鎮子，好奇地穿過這寬寬窄窄的石板弄堂，從小小的青磚門墻里不斷地飄出豆油烹煮食物的香味兒來。走入人家的灶羹間，被油煙熏得深黑的灶壁邊總會掛著一塊滴答著油脂的鹽腌后腿，抑或是串成一排掛于竹竿上風干著的絳紫色的清醬肉。于民宿的小陽臺上仰望著頭頂的澄藍色的天，感受著冬日遍灑周身的溫暖，身旁是相知的家人，眼前是一桌子水鄉的年菜，此情此境，濃濃的溫甜，不正在你的左右嗎？
　　
　　【欄目介紹】四宜，宜晴宜雨宜詩宜酒，飲酒談食，自古乃怡情養性之事；而小品，則擬古人娓娓敘說之意，在品談小食之中，感悟人間閑美至味。平心靜氣，淡淡梳理每一日都市的生命思緒，無不渴望著能在朝飲夕餐之間收獲世間寧謐飽滿的至真溫情。尋尺幅方寸之地，由小食而及人情，莫不親暖可人。這便有了“四宜小品”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