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停下來,我所愛的一切——
麥子、紅草莓與荒草們拔腳飛跑,混沌中水與火在交鋒,地平線所驅(qū)逐的萬物大聲喧嘩。
我們也一樣。但是幼年與暮年同時轉(zhuǎn)過身。
坍塌的時間,還有你、我,這三者互相打量。
停步,親愛。就在這里,做個標記,打鐵一樣嵌進微風抬起的額頭。
仿佛蝶翅緩緩張開,那是苦難大地懷抱的甘露,黑夜與白晝之間我們靜默的生長。
我一定要在旋風中心,開辟一小塊空地,上升的深淵托起一株結(jié)滿幸福色彩的樹。
當午夜銜住潔白,滾落的果實,會把你的身體當作大地的果園。
2
天空低下頭,馱起了故鄉(xiāng)的第一個站牌。
在沒有索求,也沒有學會篡改之前,土地曾經(jīng)給了我最尊貴的名字。
流浪四方的人啊!白亮的大雨下來時,我在一滴黑油油的土里扎滿根須,聽見腳骨與腳骨擁抱的聲音。
而全部回憶到來之前,曠野忽然緊縮了一下。
你和我,兩個點,構(gòu)成了一座完全的鐘。
事實上我們互為動與靜、因與果、假想與真實,互為圓心與一道演繹故事的弧。
3
蒼茫的內(nèi)部,這一回合,由我守護圓心的臺詞。
你向前跑,大風才拋去一只斑鳩,又扭頭牽扯你的衣領(lǐng);你向后跪,總是舉不動沖擊古老石磨的沉重水聲。
你暈眩卻停不住腳,高尚的胸骨下,胃葉上的蜂群嗡嗡吵鬧。
你恐懼卻停不住腳,榮辱在秒針尖上鑄造血珠,在人世布置火焰,點燃了開場的重重幕布。
你苦楚卻停不住腳,伸向自由的腰身,盤牢了一圈圈纜繩。
你迷茫卻停不住腳,鞋子的長度阻斷了歸宿。
你喜樂依舊停不住腳,浮萍一動,翠綠已經(jīng)無影無蹤。
我驚悸,我失語在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的荒原,久久伸展的左右臂,構(gòu)成大地上的鐘擺。
那是悲喜劇的根源,黑夜與白晝兩個王國的戰(zhàn)爭。
4
我囚居于懸崖上,失去形狀的冰塊嗎?
天和地隱遁得如此遙遠,
失重的人,躺在起皺的灰色棉布上。
其實,我一直想尋找棉桃,被三月拆解的田野,卻露出青銅鏡閃光的兩面。
我的雙唇無法拒絕氣流的戰(zhàn)栗。
所有鎖孔關(guān)閉的時刻,大地依舊接納了我們。
合二為一的是太陽和月亮。
苦蒿、黃鸝與千萬株植物,在第一個苞蕾上創(chuàng)造了語言。
我們目不轉(zhuǎn)睛,盤坐在十字花瓣上,觀看交叉的宇宙,又留下一個善良的小屋祈禱,在黑色花崗巖的創(chuàng)口。
5
午夜蘇醒的胸脯急劇起伏,呈現(xiàn)大地的夢境。
向左,久違的鄰居蟬蛹依舊做著陌生的功課;向右,讓鳳凰升騰的火,靜靜偎在烏煤的懷中。
我們坐在松樹最深的根上,聽琥珀構(gòu)思一座座聳立的森林。
你和我,頭抵著頭,聽許多世代的松針,一枚一枚訴說永久的愛。
光在我的額頭上掛滿鈴鐺。
它們搖動人世的普照,我從未聽過天上的曲調(diào),星星與星星最和諧的交響。像你的唇,能抬起河流盡頭的自由。
也許恰恰相反,光從龐大的陰影中生長。
我從未揀拾過如此清晰的光線,雕刻泥捏的身形,水做的眼睛,被生活一刻一刻熬白的發(fā)絲。還有腿,卑微的奴仆,和一株蘆葦高昂的頭顱。
停下來,我所愛的一切——在蒼茫的背面,你敲響了大地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