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美國第84屆奧斯卡電影金像獎揭曉,來自法國的黑白默片《大藝術家》橫掃千軍,一舉囊括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等5項大獎,成為當之無愧的王者。一時間,“懷舊”“致敬”成了人們熱衷的話題。這讓我想起了那位出生于5月、被譽為“美國現代詩歌之父”的大藝術家,今年正好是他逝世220周年。讓我們一起懷舊,開始一段——
去年春夏的時候,我和朋友窩在布魯克林海邊小鎮的住處剪素材。那時的天氣總是很絕對:有時接連不斷的大雨可以下一整天,巨大雨點敲打窗戶,帶有某種節奏的樂感;有時又是黃燦燦的艷陽天,伴隨著遠處冰淇淋車的歡快音樂,仿佛是一個永無止息的假日。
剪片的間歇,我們看電影打發時間,每天一兩部,日子久了也是不小的積累。經典掃盲的階段,我們看了《死亡詩社》和《戀戀筆記本》。看到最后,總是為了忍住眼淚而憋悶得辛苦。所有看過這兩部電影的人,一定都會記得那句“哦,船長,我的船長!”,會記得在夏日夜晚,男孩在木屋前的回廊讀著“……遠古的蘋果、卵石,美麗滴落的片段……”。這些詩篇含有隱藏在靜謐之中的激情,每一個音節都如漂亮的花體字一般優雅地伸出觸角。它們都出自于同一位詩人——沃爾特·惠特曼。
這個時代,還有多少人在讀詩寫詩呢?我想起了高中時十分喜愛的詩人海子,他曾把詩歌看作三種幸福之首,卻在25歲時選擇了自殺。小時候還能在雜志上見到詩歌,雖然一般總是在版面的角落,后來就越來越少能看到了。某天不經意間在豆瓣上看到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小組,竟然感到驚訝,想起自己曾經狂熱地抄著四處搜來的華茲華斯的殘章斷句,那個小組里十分冷清,只有不到十篇的話題。盡管如此,我依然相信一定還有人熱愛著詩歌,抱著純粹而真摯的感情,哪怕他們正在成為極少數。
早就有人跟我說過,惠特曼的故居就在我們住的布魯克林,有空可以去參觀一下。開始我并無多大的興趣,猜想那一定和國內那些名人故居沒什么差別。就這樣,一直拖到了回國的前夕。那天,我們早早收拾好行李,有了一天的空閑。有人說,去長島看看吧。雖然一直住在紐約,卻從來沒有去過長島。翻看旅游書的時候,我們才知道惠特曼的出生地就在長島,后來因貧移居到了布魯克林。長島那么大,我們原本也沒有計劃究竟去哪里,大家又想起了《死亡詩社》里,年輕的伊桑·霍克站到課桌上流淚高喊著理想主義的詩歌,那一幕催人淚下;于是,大家說,就去探訪惠特曼的出生地吧。好像一次莊嚴的任務,如果能找到那里,就會有莫大的成就感。
我們按照谷歌地圖上的指示,坐火車從曼哈頓前往長島。出門已經很晚,坐上火車正好下午3點。天氣陰沉沉的,有時候下一陣細雨,又悄然停止。我們的生物鐘完全為了回國被調亂,每個人都臉色發黃,眼窩發青,心里卻有一種無由來的雀躍。
車窗外是紅色的公寓,深綠植物像碩大的泡沫海綿一樣,鼓鼓地被填充得到處都是,綠蔭下是連片的居民別墅,都有著尖尖的頂。只有兩站就到了,從簡陋狹小的火車站出去,是全然陌生的地方。所幸看到了公交車站,這兒的公共交通變得很稀有,似乎錯過一班就會打亂全部計劃似的。我們坐了很久的公車,天卻變得越來越亮,仿佛時間在逆行。我始終緊張地看著手機里的地圖,生怕坐過了頭,這里有一種荒郊的味道,迷路的后果在臆想中被無限地放大。
我們在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邊下車,對面有著很親民的餐館。按照地圖往一條小路里行去,經過不少民宅,都有著精致的門廊、煙囪和院子。那里的小徑按照城市命名,波士頓街后面緊跟著的是芝加哥路。終于到了地圖所標的目的地,是一條叫作“惠特曼”的大道,汽車疾馳而過,這里除了石子路和幾家店鋪,周圍鮮無人煙,我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已經被拆掉了么?天空這時變得很詭異,一半是艷陽,一半是濃黑的烏云,天際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雷聲。我們試圖朝兩邊走走,但是見不到人。烏云越壓越低,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到。回去吧。朋友說。大家都有些躊躇,雖然覺得要找到的確希望渺茫,卻不甘心這樣輕易放棄。
遠處有些精致的房子,急著跑過去看,都是些銀行和餐館等令人失望的建筑。我們走進一家樂器店問路。推門就好像進入到另一個世界,與外面的寂靜相比,里面熱鬧非凡。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年輕店員聽了我們的問題后,抱歉地說不太清楚。邊上有個顧客搭話,說好像是聽說過附近有這樣一個地方,但不知道具體在哪里,也許在東邊吧。
我們決定試一試運氣,往東邊去,走得越深,出現越多的小別墅,都安安靜靜的,不像有故居存在的樣子。雷聲一直在恐嚇我們,巨大閃電令人猝不及防地跳閃,開始有雨點砸在我們頭上。慌亂間我們往回疾走,在樂器店的門檐下避雨。一個黑人女警正在那里抽煙,她很熱心地指點我們,惠特曼出生地就在前面,再走一段就能看到。
雷聲依舊,雨點一陣停一陣落,烏云好像被繩牽著,跟著我們走。找到惠特曼出生地時,我們很是感慨。它的確就在不遠處,卻被濃密的樹蔭牢牢地圍裹起來而難以發現。門前有一塊簡單的牌子,白底黑字寫著“惠特曼出生地”。我們來得太晚,已經過了開放時間,而它安靜得好像從來沒有人進去過。
門口跳著幾只稀疏的鳥雀,因我們的到來而四下驚飛。走進一條幽徑,是這個展覽館低矮的前廳,墻上貼著惠特曼的詩句。透過玻璃門,看到里面有一個小小的鋪滿草皮的園子,更深處有一棟沉默的白色小屋,每一扇窗戶都被百葉簾密不透風地遮了起來;許多年前,那里曾有一個嬰兒呱呱墜地,抱著他的女人一定還穿著當時流行的束腹而繁瑣的裙子。我抬頭看著,想象著兩百多年的人事與光陰,如今被這百葉窗牢牢地封存起來。一定很少有人來探望這個偉大詩人曾經的住處,我想,連住在附近的人都對它一無所知。
我們逗留了一會,明知看不到什么,也不愿意急著離開。走出大門的時候,意外地看到天放晴了,變得比來時更亮。下午五六點鐘的光景,太陽璀璨耀眼。我們一路慢慢踱回去,路上全是汽車,車里的人對我們這幾個罕見的行人報以好奇的目光。沿路有很美的野花,一棟棟漂亮的小房子沐浴在金光里,院子前的柵欄邊有精致的報箱,好像《絕望主婦》里那樣美的場景,充滿生活的情調。與朋友們講著往事,聊著詩歌與理想,又去路邊的甜品店坐了一會兒,臨時計劃著是不是要趕去42街看場戲——仿佛這一天的美好下午才剛剛開場。
雨過天晴,我們也如完成了任務一般心滿意足。雖然這次的尋訪之旅一點也不專業,充滿了孩子氣,更沒有獲得任何詩文上的進步,但此間每一刻時光、每一個腳印,卻從此牢牢印在心靈上。這個長島的偏僻之地,也許一生也只會來這一次。但愿我會記得,記得彼時的自己,記得那一場大雨與艷陽,每一株草木,每一條街道,綠蔭下那棟古老的房子,與朋友在白色的柵欄邊行走,許愿自己也能過上美好的生活。
愿我們彼此記得。
龐鴻:上海戲劇學院大四學生,曾作為交換生赴紐約電影學院留學一年。2008年獲首屆浙江省十大新銳校園新銳寫手評選金獎,在《中學生天地》雜志發表過多篇作品,中篇小說集《劉大凡和她的同學們》即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