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印章、一把紫砂壺、一幅字畫、一個筆筒……這樣的禮品不僅風雅,而且在“含金量”十足的同時又相當低調、隱蔽、婉轉,不像金錢交易那般赤裸裸
如果以禮品的價值而論,無論是真金白銀、參茸蟲草,還是名煙名酒、名表名包,令人震撼的程度似乎都無法與古玩字畫相媲美,它們少則幾萬元、十幾萬元,多則數十萬元甚至百萬元、千萬元,更重要的是其中有慣常禮品所不具備的“風雅”和“別致”。
能夠用上如此價值連城的禮物,究竟收禮人和送禮人之間是何等的“情義”,想必不言自明。
送禮
在一個被灰霾籠罩的傍晚,北京琉璃廠依然人流如織。牟建平的一位朋友徘徊很久,終于在某畫廊里相中了當代名家史國良的一幅畫,四平方尺,72萬元。
牟建平是國內知名的藝術市場研究者。友人買下史國良的畫作后來找他:“是真的嗎?”牟建平篤定不是高仿。對方解釋說,他們正在爭取一個1000萬元的工程,這幅畫是用于送禮的。
這些年來,字畫市場行情火爆,不僅造成字畫價格的幾何級增長,在另一個世界里,它們也炙手可熱。由于字畫的價格浮動大,不出事的時候能保值增值,出了事又可以說它不值一文,字畫已然取代票子、車子、房子,成為中國當下最流行也最保險的權錢勾兌佳品。
“國畫比油畫更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趣味,也比瓷器古董更容易保值變現。”牟建平說,“齊白石的畫哪怕是贗品,也有人接盤。”
但一幅齊白石的畫動輒千萬元,價格低一些的當代書畫家作品,便成為送禮的上乘之選。“有知名度,又有行情,一幅畫到市場上至少一兩百萬元。”牟建平估計,范曾的畫,一半以上都是別人買來送禮的。
年屆七旬的范曾,是當下中國在世畫家中最火的人物。每年春節,北京榮寶齋都會舉辦一場范曾新春畫展,八年來總共賣了4.5億元。1995年,有人從范曾那兒買了200幅畫,每平方尺才4000元,但2011年的行情是平均每平方尺24萬元。
幾年前,喜歡字畫似乎還是沿海部分官員的專利,但如今,這股風氣也在向內陸蔓延。這些年,跟書法家劉正成買字的,不光有北京、山東的,也有甘肅、陜西的。在中國書法界,劉正成曾擔任中國書法家協會副秘書長,現在是國際書法家協會主席。
劉正成透露,除了啟功、于右任這些名家,一些領導最認的就是像他這樣頭上頂著某某書協主席頭銜的。“送禮的不太懂行,所以他們只認書協主席。”劉正成說。
劉正成的字不便宜,小字一平方尺兩萬元,大字一平方尺八千元,但登門買字的人卻絡繹不絕。每寫完一幅字,劉正成都被買字的要求合張影。“主要為了向別人證明這是我的真跡。”
給領導寫什么,這很有講究。劉正成被要求寫得最多的有兩類字,一類是名人詩詞。比如前段時間,有人請他寫兩幅《登廬山》,給某銀行行長、副行長各一幅。一類是跟反腐倡廉、和諧社會相關的,比如“寧靜致遠”、“惠風和暢”。
交易
送禮送字畫,這交易在外人看來的確相當隱蔽,這是一場比其他禮品風險更小、收益更大的雙贏買賣。
廈門海關原副關長接培勇收下一幅九位名家合作的《牡丹圖》之后,還給賴昌星的好處是走私上的一路綠燈;商人宋某僅用17萬元的字畫古董,就從浙江省海寧市原副市長馬繼國那兒換來了175萬元的土地出讓金免單“獎勵”。
收禮者得到的,也遠遠不是這些字畫本身。在贗品大行其道的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某種程度上,字畫是可以隨時變現的硬通貨,至于真假并不重要。
藝術批評家栗憲庭前不久曾公開撰文炮轟,水墨畫已經變成官商洗錢的主要途徑,某些人水墨畫價格的漲落,成了權勢者利益的“K線圖”。
在拍賣會上,有業內人士經常看到有買家以極其離譜的價格拍走一些在收藏家看來不值幾個錢的字畫。這個看似神秘的游戲,其實是拍賣行和送禮者一起做的局。
一位業內人士透露,開拍前,送禮者先弄一張權威機構的鑒定書,抬高拍品底價,接著再把拍品產權人定成收禮者。開拍時,找幾個熟人一起競拍,送禮者最后以高價拍下,錢順利進入收禮者的口袋,而拍品本身可能就是幾年前送禮者送的。
參與做局的拍賣行幾乎是零風險。“拍賣雙方都要給12%的傭金,但拍賣行對拍品的真假一概不負責。”《中國文物黑皮書》的作者吳樹說,“中國大小拍賣公司有30多家,有很多拍賣一看就是用來洗錢的,但很難抓住他們的把柄。”
據吳樹了解,一些古玩店本身就是官員開的,都是請親戚打理。東西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贗品,掩人耳目用的,另一部分是受賄來的東西,用來拍賣。
現在的局越做越大。在北京、上海一些高級餐廳里,往往擺有許多標價高達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的古董字畫,還真有人買。據知情人士透露,這些餐廳都有后臺,而所謂古董,可能就是從潘家園淘來的幾十塊錢的地攤貨。
洗錢暗流
“現在官員收禮都相當謹慎,對普通的禮品根本看不上眼,冒著風險也值不了什么錢,不如不收。但是,古玩字畫就不一樣了,有時叫人很難拒絕。”著名書畫經紀人郎永說,常有人通過他向書法家求字,很多要寫上“贈某某”,這樣領導不收也不好,因為寫了他的名字總不好再給別人了。
雖然在官員中愛好古玩書畫的人不少,但真正懂藝術的畢竟是少數,所以就要想辦法讓禮品的價值被對方充分地“領悟”。
“我在潘家園買了一把破茶壺,然后就說是明朝的,送到拍賣公司拍賣,然后就有人以100萬元拍下來。這似乎不觸犯任何法律,而且還十分高雅,只能說我眼力好、撿了漏兒,這叫以假為真。”郎永說,“我拿了一件乾隆的花瓶,擺在琉璃廠,你花一萬塊買了去,其實值100萬元,這叫以真為假。”
如果不是因為東窗事發,重慶市司法局原局長文強的那幅張大千的贗品圖,說不定現在正靜靜地躺在另一個官員的收藏室里,等待下一個送禮者做局高價買下。但文強突然倒下,這幅畫的命運也隨之被改寫。起初,它被重慶物價部門鑒定價值364萬元,但很快國家文物局就站出來說,那是贗品。“如果是贗品,不能定受賄罪,但很少有貪官只收一件東西,最后定罪頂多把這個贗品減掉。”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陳興良說。
等待這幅贗品畫的下場只有一個——通過公開拍賣變現后上繳國庫。
拍賣一般由當地檢察院委托專業拍賣公司來做,流程跟正規拍賣并無二致,有造勢,也有預展。2004年4月,河北省國稅局原局長李真的涉案物品拍賣會,就在石家莊一家酒店預展三天,吸引了全國一萬多人。從后來的拍賣效果看,李真收藏的字畫最為搶手。與起拍價相比,字畫類拍品的成交價增長率最高,達589%,成交率達85%。黃胄的《驢》,還有徐悲鴻的《神鷹圖》,已經確定是贗品,但最終也有人愿意花7000元買下。
(呂麗妮薦自《民族文匯》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