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悅君兮君不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顧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
據(jù)說,春秋時期,楚國的鄂君到越地出游,泛舟河中,為他撐船的越女唱了一首歌,表達自己的思慕之情,鄂君聽不懂古越語,于是請人譯出,這樣就有了中國第一首譯詩。有人說,鄂君聽懂這首歌之后,微笑著把越女帶回了自己的宮殿。從此,中國的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天,我撐船在河中采蓮,偶然遇見你,站在河岸,向我的小舟招手。你的隨從用越語告訴我,你要渡河。
我頷首低眉,船槳在水面輕輕地劃著,蕩漾起一圈細微的水波。夜晚河面安靜而漆黑,僅有遠方的星空,散發(fā)著一絲微弱的光芒。我偷偷地看著你,船尾的燈火,映出黑暗中俊美的容顏,我如癡如醉。
那一刻,在搖曳的小舟上,我?guī)缀跽J為自己也可以擁有至高無上的幸福。我甚至在想,可以把我的全部奉獻于你——我最尊敬、最愛慕的人。
你問我,要不要一起走?
然而我知道,你所能給我的,僅僅是狹小的角落。我踮起腳尖才能獲得瞬息的幸福,于你而言微不足道,卻可能讓我痛苦一生。于是,我羞澀地輕輕搖頭,不敢直視你的目光。
沒人知道,我的心中經(jīng)歷了怎樣劇烈的斗爭。你依舊在船艙微笑著,慢慢地與我談話,我聽不懂你的語言,只能讓隨從逐句譯出,但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已經(jīng)足夠給我極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我真愿永遠不要到達碼頭,永遠不要分離,就這樣一直在小舟上順流飄蕩……
只是終究有分別的那一刻,后人們喜歡津津樂道我們的故事,喜歡猜測著為我們加上一個美滿的結(jié)局,但他們都不知道,那個夜里,我是怎樣望著你離去,望著你踏上岸,越過泱泱的一片蘆葦,走向遠方,消失在黑暗的河畔。
望著消逝的背影,輕嘆一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于是我轉(zhuǎn)身,劃船回到水田邊自己的茅屋,像往常一樣,煮一碗米飯,盛一勺干菜,心里慢慢回憶著幸福的昨夜,進^甜美的夢鄉(xiāng)。
再后來,我平平淡淡地結(jié)婚生子,成為了一個極其普通的農(nóng)婦。在日常的柴米油鹽中,心靈逐漸結(jié)起一層層繭子,變得堅硬甚至干枯,只是偶爾,在夢里還會回到少女時代,品味一下那些已經(jīng)逝去的純真。夢里的你,依舊站在船尾,略帶一絲憂郁地凝視著我,慢慢地與我談話。然而,我卻忘記了你當(dāng)年的容顏——心中忽然泛起一絲恐懼,我努力地回憶,卻回憶不起來。
是不是有些后悔,當(dāng)年沒有和你一起走,是不是后悔當(dāng)年沒有選擇飛蛾撲火般絢爛的人生,而是選擇了平淡和忘卻?《關(guān)雎》與《桃夭》
有人講過,若要游西湖,既不適宜選擇炎熱的夏天,也不適宜選擇寒冷的冬天。應(yīng)該選擇溫暖的春日,朦朧的雨季,看西湖山色空漾,乘一葉扁舟,數(shù)人烹茶煮酒以娛。
水是清澈的,水是冷冽的,水是透明的。
一帶河洲,士女相會、相知、相戀,終成佳偶。
音樂老師在講《友誼地久天長》和《魂斷藍橋》的時候說,愛情是永恒的主題。而在我心中,純凈的水永遠是愛情的底色,人類的本源。
古人是愛水的,有屈原的芰荷為衣,芙蓉為裳,木蘭墜露。有《詩經(jīng)》中的淇水湯湯,褰裳涉溱。似乎一切與清雅高潔的人格、浪漫優(yōu)美的愛情有關(guān)的詩篇,都是與水有緣。《詩經(jīng)》和《楚辭》,就像先秦時的兩朵水仙,亭亭玉立、纖塵不染。
一片漫漫的河水,布滿漂移不定的荇菜,正如愛情的漂浮和易逝。然而僅僅是那一回眸,他就望見了她,頓時被吸引。如荇菜般的愛情一旦被抓住,就再也無法放手。哪怕為此神魂顛倒,為此衣帶漸寬,為此消瘦憔悴。
如所羅門的《雅歌》中所寫:“我的佳偶,你全然美麗,毫無瑕疵。”
他以琴瑟相試,終于贏得美人的芳心。婚禮之上,奏起鐘鼓之樂,他微笑。這時候,無論是雎鳩,河洲還是荇菜,都如此美麗。
他唱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漫步在河洲,他為求得美^.佳偶而喜悅。
她唱道:“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不知為何以桃花比喻美人,也許是因為桃花的確美艷動人,但花期短暫。一年苦苦的等待,只換來三月的十幾天紅艷。更令人惋惜的是,那十幾天的花期,還是為了孕育香甜的桃子做準(zhǔn)備。一旦果實開始發(fā)育,她馬上就會暗淡下去,埋人泥土。就像女人的一生,為了丈夫為了家獻出一切以后,紅顏暗老白發(fā)新。
宜其室家—-盡到一個女人所應(yīng)盡的職責(zé),相夫教子等等。再過二十年,或三十年,再美的珍珠也成了魚目。
中國的愛情更多是責(zé)任——對家庭的責(zé)任,對祖宗的責(zé)任,對社會的責(zé)任。這讓她注定只能是“宜其室家”,而不是守住自己的美麗和青春年華。
亮麗的花朵只是少女時代的風(fēng)景,很快,桃樹會變成一片綠葉,再結(jié)出累累碩果,她也年華不再。白發(fā)固然有安詳?shù)拿利悾啻阂呀?jīng)不再屬于她,剩下的可能只有回憶,以及訴說。
宜其室家和傾城傾國,可能永遠難以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