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00年前后的英國,與新藝術聯系最為密切的是蘇格蘭的查爾斯·倫尼·麥金托什(Charles Rennie Mackintosh,1868—1928年)。麥金托什在早年學徒生涯中,認識了赫伯特·麥克奈爾(Herbert MacNair)。他們兩人在格拉斯哥藝術學院上夜校時,經校長的介紹認識了弗郎西絲·麥克唐納和瑪格麗特·麥克唐納(Frances and Margaret Macdonald)姐妹。1899年,麥克奈爾和弗郎西絲結婚了,第二年,麥金托什與瑪格麗特也組成了家庭。這一年,麥金托什32歲,正是他設計事業的鼎盛期。這兩對夫婦成立了自己的設計工作室,他們被稱為格拉斯哥四人,麥金托什是領袖人物。也就是這一年,麥金托什夫婦受霍夫曼之邀來到了維也納參加維也納分離派的第八次展覽。通過這次展覽,麥金托什得到了維也納和歐洲廣泛的關注,同時這個展覽也成為歐洲設計運動的轉折點。
麥金托什青年時代熱愛米開朗基羅的藝術。在米開朗基羅偉大的雕塑中,蘊涵的曲線充滿了生命力。麥金托什或許從中演繹出特有的線條語言,構成自己的藝術特色。另外,麥金托什是通過《工作室》雜志獲得新藝術的資源的。這個宣傳新藝術的雜志,創刊于1893年4月,當時就刊登了比亞茲萊的9幅插圖。麥金托什受到了沃伊齊、比亞茲萊和荷蘭象征主義畫家杜洛普的影響,從而發展出了一種獨具魅力的創新風格,融入到了新藝術精神之中。他的作品,進一步預示了一場具有摧枯拉朽之勢的現代設計的出現。
在麥金托什1893年為格拉斯哥藝術學院設計的畢業證書中,可以看出他在豐富的人體中提煉出直線的趨勢。他弱化了曲線的飽滿造型,從整體的塊面入手,畫出的線條整體歸于直線。這樣,人物形象消瘦而苦澀,與杜洛普畫中的人物形象很接近。麥金托什最先在約翰·哈奇森(John Hutchison)的建筑事務所當學徒,1889年,又到霍尼曼和科佩(Honeyman and Keppie)公司做助理設計師,麥金托什在設計事務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他最早得到人們關注的作品是格拉斯哥布坎南大街的懷利·希爾(Wylie Hill)商店。
麥金托什28歲時就在格拉斯哥藝術學院校舍的設計競標中獲勝。他既要創造出與該校氣質形象相稱的造型,同時也要使得其造價遠低于一般的寄宿學校,這樣就不得不大量地運用單純的體量和留白的手法來實現。麥金托什的風格就在這種狀況下形成了。格拉斯哥藝術學院教學主樓1899年建成,建筑立面處理得極為簡練大膽,沒有一點模仿其他流派的痕跡。立面整體給人以莊重之感,朝北的窗戶處理得開闊而大方。沒有任何裝飾,但富有變化,第一層的窗沿為直角,第二層的為弧形。縱橫的直線為主旋律,以弧線相配合,使建筑于厚重之中顯活力。建筑的入口處回避了對稱的形式,并配有少量的新藝術的裝飾語匯。圍墻的欄桿上高高聳立了幾支鐵飾,打破了功能主義的冷靜。二層窗戶處的鐵鉤,是為清洗窗戶而設計的,輕快有力的鐵線條,如硬筆快速畫出的寫意玫瑰。麥金托什的許多鐵制線條裝飾,都蘊涵了手繪情感,看到它們就讓人想到了硬筆素描的線跡。
這棟建筑的內部,設計得更為奇麗。入口處的門廊,粗大的方形柱子和渾厚而大膽的屋頂,給人一種天然渾成的力度感和痛快感,還有精神上的安全感。自然讓人聯想到高迪的諸多作品和勒·柯布西埃(Le Corbusier)的郎香教堂屋頂的氣質。藝術學院會議室的一根壁柱,他用線條轉化了愛奧尼亞柱式特征,用抽象的幾何圖案體現著音樂般的韻律和節奏。在樓梯處有一個用熟鐵制作的壁燈支架,造型抽象復雜,倒像一種陌生的神秘儀器。樓頂大膽率意的巨型拱架、粗礪的表面和概括的造型如同繪畫邊角處用大刷子一揮而就的隨意和自信。格拉斯哥藝術學院圖書館的室內設計(1907—1909年第二期工程),麥金托什大膽地發掘出了垂直線的抒情性,創造出了懸空飛逸的意境效果。
1900年,他在維也納參展的作品是室內設計《茶室》,雖然當時評說不一,但是簡潔清新的氣質是公認的,這種簡潔在他的手下就變成了一首雅致的詩篇。他的室內設計理念不是各種元素在一般意義上的整合,而是把建筑和其內部的陳設統一考慮,獲得一種和諧的藝術效果。1902年,麥金托什夫婦在意大利都靈現代裝飾藝術展覽會上的參展作品是“玫瑰閨房”(The Rose Boudoir),這件作品中麥金托什幾何風格的雅致冷靜與妻子纖細溫潤的女性特征的裝飾形成了統一。同一年,他們設計的希爾住宅(Hill House)是一件高雅的藝術作品,以白色調為主的室內,清雅潤澤,純凈和諧。在白色階的對比中,那個用黑橡木做的高背梯形椅背起到了平衡大面積白色的效果。處在室內看整體的效果,它的椅背剛合適,并不顯得過高。它與床兩側黑洞的矩形壁櫥的高度呼應了起來,并與墻上的玫瑰形圖案等高。但是,單獨看這把椅子,它那高高的梯形椅背具有哥特藝術的高聳超脫感,好似通向天堂之窗的階梯。在濃煙彌漫的工業城市的背景下,麥金托什夫婦創造出潔凈的室內氛圍和浪漫的意境。在這充滿詩意的空間,可以感受到寧靜中的慰藉,還有玫瑰的淡淡芳香。
麥金托什設計的椅子,式樣奇特,形式各異,充滿了魅力。有的由復雜的方格組成,經方格分割的空間充滿了神秘的氣氛,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好似在喚起人的好奇心,想進一步了解這組方格組合的規律是什么。有的則用橢圓形和花瓣形與直線組合而成。即便是單一的幾何形式,他也能變化出接近極端的椅子造型。這些極具特征的造型是作為建筑室內外和諧統一的交響樂的一部分,并且是奇特的音符,像幽靈一樣的音符。另外,他設計的柳樹茶室的大門,簡直是一幅裝著木框的抽象淡彩畫。在木制的門框中,用幾種主要淡色的玻璃構成雅致的冷色調,鑲嵌在金屬線之中。玻璃的質感造成了色彩的潤澤和流動感,金屬線條沒有一點機械感,完全像速寫本中的性情之線。金屬在霍爾塔的設計中變得那樣的柔軟而富有彈性,而在麥金托什那里卻體現出蒼勁有力的骨法用筆。
麥金托什在給維也納分離派友人的信中闡述了自己的現代設計觀:“從目標剛設立開始,你制作的每一個作品都應該是為了某個特定的目的和地方,過一段時間之后……你就可以大膽地站在世界的最亮處,在工業化貿易自己的領域里挑戰它,并完成這個世紀中可能完成的最偉大的作品,也就是生產出的實用作品有極好的形式,并且最窮的人也能買得起……但是在此之前還需要做許多年的艱苦、嚴肅、誠實的工作……首先‘藝術’(請原諒使用這個詞)上的藐視必須被克服;那些受這種藐視影響的人必須得到教育……現代運動決不是愚蠢的木偶,由那些企圖靠怪癖贏得名聲的人操縱,而是那些具有生命力的、好的,也是唯一可能的藝術——為了所有也為了我們這個時代最輝煌的階段。”
威廉·莫里斯從自然中提煉出的曲線經過了與鋼鐵的抗爭,在新藝術運動中與之融合了。以麥金托什為核心的格拉斯哥學派,卻反感那些“溶化了的黃油”風格。他們的形式意志成為了現代設計運動的新的推動力。比亞茲萊的線條游走于邪惡與純美之間,牽引著惡魔與少女、靈與肉、罪與罰,而在麥金托什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理性和反理性的制衡斗爭,既有清教徒般的冷峻,又包含了象征主義的本能沖動。在冷靜之中又有抑制不住的熱情,熱情常常感化冰冷,冷靜與熱情在斗爭中升華為藝術的和諧。麥金托什的線條從對意大利遺跡的描摹開始,并熱情地追求著米開朗基羅的藝術力度,最終穿越在厚重與飄逸之間,形成了獨特的設計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