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日和2008年金秋,上海美術館兩度成功推出孔柏基畫展。2012年在孔柏基先生八十誕辰之際,北京中國美術館又隆重舉辦“孔柏基油畫展”,系統展示孔先生藝術歷程,坦誠舒展孔先生的藝術心路。
我和孔先生的關系可謂亦師亦友,將近半個世紀的友誼讓我全息地看到了一個藝術大家的成長經歷和藝術智慧;我們的交往甚密,交談話題可謂亦文亦藝,讓我深刻感受到孔先生的人生歷練和文化態度;1986年孔先生前往大洋彼岸后,多次回國辦畫展和采風,我也有在美國當訪問學者的經歷與多次訪美的機會。在國內時,更是談天說藝,通宵達旦,在藝術時空上可謂亦此亦彼;我們從東方繪畫的發端談到西方藝術的演變,所論的藝術傳承、美學建樹、人文睿智、繪畫流派可謂亦東亦西。四十多個春秋過去了,令人稱奇的是,孔先生的繪畫激情依然澎湃,藝術銳氣依然如初,固體油畫獨樹一幟,紙上油畫長驅直入。孔先生與大自然的聯系依然親密,在上海時連續十二個春節出沒于滬上小鎮、江南水鄉曾傳為美談,現在依然如故,走近山和水,樂于畫自然,孔先生的理論思考依然連綿。他在再現敦煌藝術時總結過“三字經百句”,流傳甚廣,近年來,常常會在夜間飄來繪畫思緒,立即起床命筆,陸續寫下了《作畫心態》、《我樂于畫自然》、《五月的慢板》、《畫樹》、《偉大的夢》、《看近作有感》、《藝術之真》、《棲息處的流連》、《畫<敦煌印象>的回憶》、《思念母親》、《幸福》、《若干快樂的回憶》、《懷念蘇州》、《路過英國鄉間小鎮》、《我走在巴黎的小街上》……孔先生的藝術之路走得堅定、執著、踏實、從容,他的藝術心路充滿坦誠、豁達、理性、陽光。
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孔柏基油畫展”力求體現回顧性、探索性、凝重性、抒情性和經典性。畫展設置固體油畫、敦煌印象和紙上油畫三大板塊,這些作品創作之年起于1979年,止于2011年,跨度22年,2001年以后無一年遺漏,可見其藝術歷程的回顧性。孔先生在固體油畫領域辛勤耕耘了四五十年,開創性地踐行了鋪、敷、刮、揉、搓等,畫出了渾厚凝重、斑駁陸離的藝術風格。孔先生畫的敦煌印象源于敦煌藝術,菩薩坐像栩栩如生,力士伎樂形象豐滿,供養人虔誠坦蕩,信徒月神各有其貌,孔先生不僅畫出了敦煌藝術的博大精深,而且畫出了富有靈性和張力的“孔柏基的敦煌繪畫”。紙上油畫為孔先生所獨創,他用液體油畫顏料在中國皮紙、宣紙和西式各種紙上姿意作畫,精心收拾,力透紙背,滋潤滲化,情思悠悠,盡收神奇,難以復制,不可多得。這次展覽突出重點,力顯創意,較好地體現了探索性。凝重性是孔先生作品的一大特征,他的畫總是畫得準確肯定,下筆見力,磅礴見勢,擲地有聲,在畫中可以找到力量的凝聚和爆發,可以感受激情的回蕩和升華,有時甚至感到飛流直下、雷聲滾滾、氣吞山河、驚天動地。《塞尚像》、《梵高像》、《海藍》、《龐貝的女兒》等畫得鐵骨錚錚、鏘鏗作聲、線條硬朗、神情深邃,《南潯老戲臺》、《后院》、《滄桑賦》、《遺跡詠嘆》、《老樹》等畫得濃烈渾然、格調深沉、古樸莊嚴、感召歷史,其凝重性清晰可見。孔先生的作品在關注凝重性的同時并不排斥抒情性,相反,以情入畫、以情動人是孔先生作品的另一特征。《近邊小林》的風光旖旎、楚楚動人,《池塘》的波光云影、婀娜多姿,《海邊》的湛藍調子、浪漫風情,《花》的繽紛歲月、絢麗春光,《思念母親》的思鄉心切、情意綿綿,《懷念姑蘇》的閱讀寧靜、領悟單純,《路口》的人生感言、人文情懷……孔先生的作品總是彌漫著幽幽情愫,細細品來,感人肺腑,沁人心脾,難以忘懷。經典性是孔先生作品的畢生追求。孔先生十分重視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個人油畫展,帶來了精品力作。他深情地說:“我把它作為一次匯報、一次自我鞭策,并一定不負眾望,繼續前進。”《遠眺》注重形體結構與色彩結構的統一,意象奪人,詩情怡人。《窗外秋色》強調構圖新穎、動靜相含、情景互融、聲色伴行。《北魏菩薩》、《觀音菩薩》、《力士》和《供養人》講究線條質量、美學涵養、藝術境界和敦煌傳承,具有鮮明的繪畫個性和經典的藝術價值。《北歐行》、《意大利印象》、《威尼斯》、《臨梵高素描》、《塞納河畔》、《倫敦小街》、《法國圣米歇爾》、《巴黎郊外》是孔先生歐洲采風歸來之后的精心之作,挾裹典雅之風、包含藝術人文。這些作品的經典性是畫家的繪畫能力與生活體驗、綜合素質整合的產物。
孔先生于1932年出生于浙江上虞,1944年拜師學畫,1948年畢業于上海中華職業學校,1952年開始版畫創作,1956年在上海戲劇學院任教。曾任上海戲劇學院美術系主任、副教授、藝術研究所所長。1986年定居于美國。他的藝術人生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印象啟蒙”時期,從上一世紀40年代至1964年。在這一時期,孔先生努力學習繪畫基礎知識,率先接觸“印象主義”和“后印象主義”繪畫技巧,畫了大量寫生,為日后的崛起奠定了扎實的基礎。第二個時期為“發展創新”時期,從1964年到1986年。在這一時期,孔先生積極探索中國傳統藝術與西洋現代繪畫藝術表現方法的結合,從漢磚石刻、書法碑帖、古墓壁畫、民間木刻、皮影戲等的造型研究到敦煌、龍門、永樂宮等傳統藝術寶庫的現場觀摩寫生,進行了大量積累,作品數以千計。他在固體油畫上異軍突起,在內容與形式的結合上開辟出富于個性的表現領域。他還開創了“宣紙油畫”的新領域,使油畫作品更易渲染,更具東方神韻,更易保存,成功探索了一些獨特的繪畫技法。第三個時期為“走向經典”時期,從1986年至今。孔先生移居美國后有更多的機會賞研世界藝術大師的經典名作,對世界藝術發展潮流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于是在更廣闊的藝術視野中進行“學通東西”的繪畫實踐。
對于孔先生的畫,筆者已經寫了不少文字。對于此次畫展,我想最值得研究的是孔先生“坦誠豁達的藝術心路”。
“藝術的責任”為其一。孔先生帶著“藝術的責任”畫畫。因為有神圣的“藝術責任”,總有不竭的精神動力、不屈的藝術膽略、不息的繪畫實踐和不凡的精品力作。孔先生在藝術札記中寫道:“我經常問自己,藝術是什么?藝術即自然,即現實,即真理。而藝術家從這個基礎出發并感悟到自己的責任,那即是通過自己的行為去表現出更真摯的內涵、觀念和個性,并使自己的表現形式不落窠臼,清晰明確。”
“自然的召喚”為其二。孔先生向往自然,崇敬自然,對自然有親情之感、深切之悟,他對“自然的召喚”有許多至理名言,值得我們記取和共品。他說:“我樂于肩背著畫夾,在康州格林威治小鎮附近奔逐,尋覓景色、寫生作畫,置身于春天的嫵媚、夏天的蔥蘢、秋天的艷麗,以及冬天的靜謐。細品行云流水,一樹一屋,我領會到,一個凡人,如能作畫于斯,融化于斯,能夠感悟到自然的運轉、生命的運轉、藝術的運轉的存在,那么,這確是一種幸福……”
“創新的堅守”為其三。孔先生的藝術之路是探索之路、創新之路,孔先生在固體油畫領域的創造性耕耘、在“敦煌印象”領域的大膽實踐、在紙上油畫領域的開拓性崛起,足見他對創新的堅守,這在前面對于此展作品特點的分析中已經論及,不再贅述。孔先生十分關注法國文化藝術的浪漫與創新,他在《我走在巴黎的小街上》一文中平和而深刻地解析著這種“創新”:“我只感到,這樣的環境和氣息,只能說明這是一種均勻、一種雅寂、一種古樸、一種渾厚,同時也洋溢著一種浪漫、一種溫馨、一種協調、一種莊重。確實是非常古典,但又是非常現代,確實是非常傳統,但又是非常朝氣蓬勃……表現出特別浪漫和詩意,特別的自信和灑脫。”在孔先生的展出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種“浪漫、詩意、自信和灑脫”。
“心態的選擇”為其四。孔先生畫畫時十分平和從容,心態很好。他在《作畫的心態》一文中坦然說道:“畫畫下筆時,不必猶豫,不必像某些鏡頭介紹的那樣,緊皺眉頭,似乎要么不下手,一下手就重千斤似的。因為畫什么,畫時的心情都是前提,一切均已定了局,該怎么說就怎么說好了。畫什么題目,也不是問題。歷史和現實的、真實和虛擬的、具象和幻想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術從思,思從我,以我為主,不從他人之命。”
“生命的懷念”為其五。孔先生的許多作品直奔“生命的懷念”的永恒的話題。他畫故鄉,畫小時候常常夢見的老槐樹和后院。孔先生每天早上起床,梳洗完畢,整理衣著后,總要站立在母親的相片前思念母親。他說:母親離別“這二十多來年,我一天也沒有能停止思念媽媽,無數次地夢見媽媽仍在我身邊。……媽媽是崇高的人,她畢生從不自夸自耀,從不怨天尤人,她從未有過個人企求,也從未有過任何隱患遺憾;她是一個徹底光明磊落、無怨無悔、坦蕩自重,畢生都默默地奉獻給周圍每一個人的人。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一個偉大的媽媽……媽媽養我育我,教我護我,引導我,鞭策我,五十多年來的教養,如果潛移默化使我能感悟到其中一部分,這是我終生的幸福。我永遠熱愛媽媽,崇敬媽媽,思念媽媽,為有這樣一個極其平凡、極其堅強、極其偉大的媽媽而自豪”。孔先生還常常夢見姑蘇,夢見水揉的故鄉。他在《偉大的夢》的尾聲動情地寫道:“不管如何,這總是我的夢,我無法忘卻,無法回避,無法鄙棄。我的夢也許告誡我:應當懷念歷史、懷念自然、懷念故土、懷念曾經引領過我的人;應當緬念夢的啟示,從生命中去珍惜夢的愛撫。”孔先生的深深的親情、鄉戀和感恩,使他進一步理解生命、走進歷史、懂得敬畏、感恩親情,使他的藝術創作進一步走向成熟、趨于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