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藝術的產生,是東西方不同文化與藝術交融的結果,而文化的交融,需要一個能夠接納、承載與發揚的環境。本土文化狀況始終是接受外來文化的基礎,是對外來文化有能力加以消化、轉換的基本條件,正如史葦湘先生所說:“沒有本土條件就沒有產生敦煌莫高窟佛教藝術的可能。”優秀繁榮的敦煌本土文化藝術為佛教及其藝術在此生根發芽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一、敦煌早期的人文環境成為接納外來思想的基礎
地處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由于特有的自然環境、多民族居住空間、交通形勢、戰略地位等,形成了它獨特而相對完整、穩定的地方區域文化。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敦煌既沉淀了悠久深遠的本土文化,又由于其所處地理位置而注定在很早以前就具有了中西交流與融合的性質。
據史記載,自秦統一中國后,商人們已經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地通過敦煌地區,與塔里木盆地及周圍西域各地諸種族發生貿易關系,隨著中西交通的發展,中西文化的交流也隨著商旅貿易開始了。漢代時,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西域及中亞各國的民族文化也都隨之東來,敦煌真正地起到了橋梁和紐帶作用。敦煌建郡之前(公元前111年建郡),這里是氐、羌、月支、烏孫、匈奴等少數民族的游牧場所,以畜牧業為主。后來由于朝廷軍事的需要,通過屯軍、興建水利、漢族移民帶來的中原先進的農耕技術等,敦煌農業在隋唐之后得到更大的發展。敦煌交通樞紐的特殊性,促成了它的民俗在早期就具有多民族交融的性質。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天下大亂,敦煌由于地處偏遠,社會環境相對比較安定。不少大族和有文化的士人紛紛遷居河西以避戰亂,促使河西走廊的文化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中原世家大族的到來,也把內地流行的道教傳到敦煌,與自漢代以來既存的儒家思想交織共存。文化水平的提高和大量士人的存在,為本地區接受外來文化提供了知識的基礎,也為向中原輸送外來文化提供了方便。魏晉以來敦煌漢文化的發展,為各種外來文化的傳播打下了基礎。
公元3-5世紀的敦煌,在生產、科技、醫學、建筑、音樂、書法、繪畫、儒學、讖緯、黃老、占卜、歷法、陰陽等等方面都較為成熟,出了一些能工巧匠、學者經師,還不斷派學生到洛陽太學就業深造。眾多人才學者營造了濃厚的人文環境,如宋纖、郭瑀、祁嘉、劉昞等碩學鴻儒及授業弟子六七千人,劉慶、索暉、索綏、張咨、宗欽等史學家,宋繇、張湛、段承根、索敞、程駿等文學家,書法家張芝與索靖,音樂家索丞等等,他們著作種類繁多,使當時的學術水平達到了一定的歷史高度。加上當時世家豪族在政治、經濟上的巨大影響,敦煌成為五涼時期河西走廊的文化中心,甚至如張力仁先生所說“五涼時期的河西文化就是敦煌文化”。漢末至隋代以前的政權更替、動蕩混戰,不僅沒有對敦煌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與藝術造成太大損害,反而促成了民族大融合,促進了敦煌地區文化藝術的發展并達到了自己的第一個高潮。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在莫高窟創建以前,敦煌已經是一個封建農業與封建文化相當發達的地方,為佛教文化的到來鋪好了道路。
二、敦煌早期的民間藝術成為佛教藝術創作的母體
據史籍記載,敦煌地區的文明與文化的發展同中原地區基本同步,且相互間有著聯系。大量考古發現,在敦煌綠洲文化圈內,從遠古時期開始就存在著不同類型的藝術創作活動。
石刻巖畫是原始人類對于自身基本生活狀態的原始宗教性藝術表現。敦煌地區現已發現的大量巖畫群,充分反映了敦煌歷史上具有非常適宜人類生產和發展的自然生態面貌和環境。迄今為止,敦煌附近地區的祁連山、馬鬃山、黑山等地區發現大量西漢以前的巖畫群,其中祁連山區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境內的大黑溝巖刻畫最為豐富,另外還有灰子灣、七個驢、阿爾尕力太等巖刻群;馬鬃山區有山德爾巖畫、霍勒扎德蓋巖畫、格干烏蘇巖畫、洛多呼都克巖畫等;嘉峪關附近的黑山巖畫中的雕鑿技法和構思更為成熟,《舞蹈圖》代表了最高水平。這些巖畫中豐富生動的人物、動物形象沒有重復,內容包括了狩獵、放牧、舞蹈等,反映了創作者的內心世界和生活感受。可以看出,這一地區古代社會各民族人民有著豐厚的文化藝術底蘊。
從敦煌、酒泉、嘉峪關出土的壁畫磚墓、居延障塞出土的木板畫等可以看出早期敦煌文化圈內更為豐富多彩的藝術創作面貌。漢代戍邊吏卒所作的木板畫如《車馬出行圖》、《白虎圖》,以及酒泉魏晉墓出土的畫在木棺板蓋上的彩繪東王公、西王母等作品,線條古拙簡練,細勁有力,運筆流暢,形象生動,具有較高的藝術水準。酒泉、嘉峪關出土的魏晉墓葬壁畫,以丁家閘5號墓最為典型。壁畫中題材比漢代有所擴大,宗教畫、山水畫隨之興起。表現技法高度概括,運筆精練,形象栩栩如生。內容反映了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民族關系、農耕生活、宴飲奏樂等方方面面的生活場景。在人物肖像處理中已能夠刻畫人的內在情感關系,具備了“六法”的要求,藝術水平可謂是中國魏晉繪畫的代表。敦煌畫像磚畫,如佛爺廟晉墓磚畫中,神話題材較多,畫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大角神鹿、白象、飛禽走獸等,風格較酒泉、嘉峪關出土的磚畫更為成熟精練,線條揮灑飄逸,富有神韻。從酒泉、嘉峪關出土的大量魏晉彩繪磚和壁畫墓不僅在內容上全面反映了漢至魏晉時期的的豐富復雜的社會生活、宗教想象,還在型制構造和創作方法中透出了敦煌早期洞窟壁畫創作的最早雛形。
由此可以看出,在敦煌莫高窟藝術沒有出現以前,我國遠古及漢晉傳統文化、藝術在敦煌地區早已有極為深厚的基礎,體現出了一個內容上非佛教的、藝術水平十分高的敦煌文化。它既是中國中原文化在敦煌地區的映射,又反映了當時敦煌民間的文化生活和藝術創作思維。再如史葦湘所言:“它主導著敦煌地區佛教的發展以及佛教壁畫、塑像的表現形式,它是敦煌莫高窟藝術的母體。”
三、佛教藝術與敦煌文化的融合
基于敦煌已有高度發達的藝術傳統,外來的佛教造像也很自然地進行了與當地的融合,這是符合藝術家學習研究、創作表現的心理過程的。加上佛教為了盡快適應中國新的文化環境,以便做更為廣泛的傳播,佛教造像中也沒有制定出一個標準模范,這就為人們以自己的面貌、理想、生活經驗去造神而提供了方便,使得敦煌佛教藝術成為反映歷史現實的極好方式。
佛教藝術的創作,也鮮明地反映了本土的需要。由于敦煌民眾有著把從事佛事活動作為盡忠盡孝的一種重要方式這種根深蒂固的儒學倫理傳統,使他們在接受佛教藝術時有很深的城府之見。所以在藝術創作中對佛教素材的“為我所用”意識很強,在保留基本佛教儀規中做了大膽的融合,不僅體現在藝術技法上,還在于佛教義理方面的改造。他們接納、理解、信奉來自天竺與西域的佛教,就有了他們自己的目的和方式方法。
這樣,在早期的敦煌藝術的創作中,很自然地融合了西來的佛教圖像與窟型格局,結合了中國傳統的造型體系和審美趣味,創造出了一種既不同于印度與西域,又不同于中國藝術傳統卻又有著緊密關聯的新的藝術形式。由于初次地接收、學習與融合,因此這種創新稚拙地體現于早期的壁畫之中。在長達兩百多年(公元366年-581年)的敦煌早期階段,中西文化藝術在絲綢之路上的頻繁傳播與交流,敦煌又不可避免地反復接受了中原本土化了的佛教藝術、西域再融合之后的佛教藝術等種種回流,使得早期敦煌壁畫反復經歷了中與西的碰撞,產生的火花終于點燃了中國隋唐藝術的繁榮,也充分展現了早期壁畫藝術創作中深厚的文化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