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假病人的真病
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就在濃霧之中,急匆匆走來一群黑衣漢子。他們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是一個面色青綠、嘴角掛著血絲,不停低聲呻吟的病人。他們腳步很快,直奔本縣一家剛剛開張不久的醫館蕙草堂。
一到門前,他們之中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上前叫門,大聲喊叫著:“先生,快來救人啊!”蕙草堂只有一個伙計,就是主人的徒弟叫阿邦。睡眼的阿邦一邊答應著,一邊匆匆跑過來打開了大門。
病人被小心翼翼地抬進了醫館,他們就七嘴八舌地催促阿邦,快請神眼苗醫潘先生,晚了病人就不行了!正在這時,蕙草堂的主人潘龍大夫也聞聲趕了過來。他吩咐徒弟阿邦卸下全部門板,又吩咐來人把病人抬到了門口的光亮處。
潘龍俯身仔細看了看病人,小聲地問道:“哪里不舒服?”病人喘著氣說:“渾身都疼,從頭頂到腳趾甲!還惡心、吐血,天旋地轉。先生救我!”潘龍挨個看了看身旁這些送他來的人,從穿著上看,很顯然,這是一群苗家漢子。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不緊不慢地說:“抱歉!你們的病我看不了。”漢子們高聲吵嚷起來:“你號稱專治疑難雜癥,為什么看不了?”還有人喊:“冒充什么神醫,分明是個騙子!看不了就關門大吉,卷鋪蓋滾蛋!”這哪里是來看病?明顯是來尋釁滋事、砸場子的。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閑人,這時也鬧哄哄的議論起來。
潘龍擺了擺手,大家安靜了下來。潘龍對擔架上的病人說:“你們知道我的家傳絕技,是觀面診斷,只看面色就可確定疾患。所以,你用黃連葉煮水染了臉,而且喝了口雞血,故意讓血絲流下嘴角。裝作病入膏肓、生命垂危的樣子。實際上,你既不疼也不癢、更不天旋地轉!我怎么治你都會說沒治好,你就是來故意找事的!”
話音未落,黑衣漢子們又大聲嚷了起來,紛紛抽出擔架的木棒,說要砸了這家徒有虛名的蕙草堂。阿邦見此情景,立即抓起了頂門杠,要和他們拼命。潘龍皺了皺眉,低聲呵斥阿邦放下木杠。
他回身不慌不忙地坐到了桌旁,看著領頭的漢子,鄙夷地說:“小子,他命在旦夕,尚不自知?”
領頭漢子一愣,隨即滿不在乎地說:“得了吧,鬼才信你,少來裝神弄鬼嚇唬人!”
潘龍看他不信,也不著急,他仍舊不慌不忙地說:“你問問他,是不是一個月來都聞不得肉味兒了?”
擔架上的那個病人,聞言立馬忽的坐了起來。領頭漢子瞪了他一眼,那家伙又仰身躺下了,仍舊裝腔作勢地哼哼唧唧。
潘龍嘿嘿一聲冷笑:“也就二十來天的活頭了。”
病人再也裝不下去了,一翻身爬了起來,跪到了潘龍面前:“先生,救我!”
領頭漢子踢了他一腳,氣勢洶洶地質問潘龍:“你憑什么這樣說,有什么根據?”
潘龍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著,一副輕松自信的樣子。他告訴門外看熱鬧的:“誰去給他倒一小碗蜂蜜來,再拿個生雞蛋來,馬上就見分曉!”
有好事者馬上端來了一小碗蜂蜜,拿來一枚生雞蛋,進來遞給潘龍。潘龍搖搖頭:“我不碰這些東西,省得他們過一會兒說我做手腳。”他吩咐假病人:“先磕破雞蛋喝了它,稍等片刻再喝了蜂蜜。”病人哆哆嗦嗦磕破雞蛋,一仰頭吞了,等了一會兒看潘龍點點頭,他就又一口氣喝了蜂蜜。很快,他打了一個嗝,潘龍突然怒喝道:“快滾到大街上去,別吐臟了我的蕙草堂!”
病人強忍著站起身沖出醫館,剛到了大街上就狂吐起來。隨著眾人的一片驚呼,黑衣漢子們跑過去看到,同伙竟然吐出了很多比小米粒還小的黑色顆粒。仔細一看,那些顆粒居然還在蠕動,原來是些甲蟲,活著的甲蟲!好多人又恐懼又惡心,紛紛向后退了幾步。
等他吐完了想回蕙草堂時,眾人發現潘龍已經站在醫館門口,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潘龍告訴他們,看來就在一個月前,這人被悄悄施了蠱。毒蠱入肝,已經悄悄吞噬了他月余,時至今日根本無可救藥!等他感覺疼時,不要一個時辰就立地斃命!而指使你們來的人,他的打算是,我只要下藥一治,他的這條命,就要算在我的頭上。確實夠狠毒!我看你們其他人中,也有中蠱的,只是尚未發作而已,這就看施蠱人何時需要了。你們給人做打手賺錢,人就要施蠱控制你們。孩子們,這是一條害人害己、走不得的絕路,你們改悔吧!
黑衣漢子們聽了,一個個噤若寒蟬,呆立無語。嘔吐病人磕頭如搗蒜,哭喊著央求說:“先生,求你救我一命啊!”
潘龍搖搖頭:“不是我狠心不救你,是誰也救不了你了。快快回家,準備后事吧!”
黑衣漢子們家伙也不要,一哄而散了。阿邦把那些人的竹木棒、擔架一股腦兒扔到了門外,點了一堆大火,把那些小蟲子燒死了。他一邊燒,一邊惡狠狠地咒罵著,顯然是咒罵那些背后指使的人。
2. 開醫館不為錢
蕙草堂是瀘溪縣新開的一家苗醫館,主人就是潘龍,這是個黑黑瘦瘦的中年人。潘龍看病很奇怪,和別的郎中診斷方法不同,他主要是采用“望”的方法,不論什么病,潘龍只要細細地一望病人的面色和舌苔,立刻就能診斷出病人的各種癥狀和體征,辨清冷、熱二病。
大家都覺得很奇怪,有人悄悄地說:“仔細看潘龍的左眼,比他的右眼亮些,也比普通人異常的亮,閃著光芒,想必那是只神眼吧!”潘龍給病人服用的,也都是師徒兩個親手采制的傳統苗藥,極為神奇有效。特別與眾不同的,是他的收費方法。潘龍收費隨便病人給多少,他在診臺旁放置了一個很小的竹筐,這就是他的收費筐。每當窮苦的病人看完病,往筐子里放診費藥費的時候,潘龍總是說:“少放點,太多了。”
好多時候,潘龍不僅不收錢,他還要從筐里拿些錢給病人呢。很快,潘龍的蕙草堂聲名遠揚了。別說瀘溪縣,臨近各縣的病人,聽聞“神眼苗醫”的大名,還頻頻遠道而來慕名求醫呢。
有人悄悄給他核算了一下,潘龍忙活一天,看幾十個病人,大都是些貧窮的百姓。別說藥費,連房錢都收不夠呢。好在師徒二人不嗜煙酒、不食葷腥,開銷也就不算很大。可是長此以往,卻把個徒弟阿邦急得直跳腳:“照這樣看,我猴年馬月才能攢夠娶媳婦的錢呢?寨子里的阿花,都等了我三年嘍!”為了能把師父潘龍“神眼”的看病絕技學到手,阿邦也只好繼續堅持。可沒想到,師父竟然還能看到別人中了蠱,讓阿邦很是佩服。
阿邦掃完了門外的灰燼,崇拜地對潘龍說:“師父,你好厲害,還能看出那些人中蠱。看那些想趕我們走的人,還有啥子手段?”
潘龍卻面色陰沉地搖搖頭:“咱們苗家的習慣你還不懂嗎?有仇必報。你這幾天要多加點小心,恐怕禍事快要來嘍。”
阿邦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師父,你藏在香爐下面的寶貝盒子里,裝的是什么?莫非就是蠱?”
潘龍嚴厲地斥責他:“休要開口胡說,那個不是蠱,也不要出去給人亂講!”
蠱,是苗家人人工培養而成的一種神秘毒蟲。傳說將百種毒蟲置于一個陶罐中,密封起來,使它們自相殘食,一兩年后,陶罐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必是吸取了百毒的最毒的一個。這個最毒的毒蟲,便是蠱。養蠱的人或為仇怨、或為謀財害命,通過巫術施蠱給別人,中蠱的人隨時都會喪命。
3. 尋仇的紅胡子
沒有等到幾天,當天夜里禍事就來了。十幾個舉著火把的惡漢,一邊砸門一邊高聲地叫罵。喧囂聲在這半夜三更夜深人靜的時候,顯得格外恐怖。阿邦驚慌地叫道:“師父,禍事真的來嘍!”
潘龍一打開門,為首的一個精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頭,下顎留著一撮紅胡子,正怒氣沖沖、惡狠狠地站在潘龍的對面。
紅胡子老頭手拿一條碧綠的劇毒小蛇,不停地玩弄著。兩只血紅的眼睛,充滿了仇恨和殺機。老頭的額頭兩側,居然長出了兩個鵪鶉蛋大小的角來。一望可知,這是個多年下毒施蠱的異人。紅胡子老頭看潘龍開了門,就氣勢洶洶地明知故問:“哪個點破了我的蠱?哪個是潘龍?”
潘龍上上下下打量了老頭一眼,又挨個看看那十幾個舉著火把的惡漢,這才不慌不忙地說:“半夜三更的,吵了別人的覺。有什么事?我就是潘龍!”
紅胡子老頭贊許地點點頭:“好,你有種!”他抬起手,用蛇頭指了指潘龍:“我的孩兒們養蠱,本來好好的。一經你多嘴點破,自然蠱發傷人。我要和你算算這筆賬!”
潘龍微微一笑:“你老人家要和我怎么算?”
紅胡子老頭咬牙切齒地喊道:“要你的命!”
潘龍故作驚愕,夸張地問道:“要我的命?不知你老人家怎么個要法?”
潘龍的戲弄激怒了老頭,他咬著牙說:“蠱、毒、刀、火,任你選擇!”
潘龍仍然面無懼色,抬手做個請的手勢:“那就麻煩你老人家挨個來吧!”
紅胡子老頭一揮手,過來三個舉火把的惡漢。老頭分別在他們的額頭、手腕、肚皮上摩挲了幾下,一邊嘴里念念有詞地說著咒語。老頭把蛇繞在了手腕上,隨后從后腰拿出三個竹筒,用火燒了一下竹筒內部,拔火罐似的吸在了摩挲過的地方。
很快,在火把熊熊燃燒的紅光中,這三個人顯出越來越痛苦難耐的表情。這時,老頭把竹筒一掀,他們被摩挲過的皮膚里,竟然分別鉆出來一只蜱蟲樣的甲蟲,“啪嗒”落入了竹筒中。紅胡子老頭曲膝蹲下身來,把三只竹筒一字排開、飛快地倒扣在潘龍面前。扣一只說一句:蠱仙飛汝腳,四肢全爛掉!蠱仙上你身,五臟全不存!蠱仙把頭侵,腦髓全食盡!
苗人施蠱,一般都是偷偷的進行。一旦被人說破,下蠱就會失敗。而這紅胡子老頭居然當街、當眾公開展示,可見已到了施蠱的極高境界。躲在門后的阿邦,看見這陣勢,早已嚇得兩腿發軟。要不是兩手緊緊抓著門板,現在肯定已經跪下了。面前的潘龍神情嚴肅,不為所動。反而微微搖著頭,沒有露出任何懼色。只是他的那只左眼,在火把的照耀下,越發閃著光芒。
紅胡子老頭念完咒語,站起來冷冷地看著潘龍,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突然,他感覺有汗水從額頭流下,伸手一抹,竟然是濃黑的血!老頭一錯愕,馬上又哈腰捂了一下肚子,接著小腿一個寒戰,不由得單膝跪了下來。老頭馬上抬手打翻了三個竹筒,果然,里面已經空空如也。
“哎呀!壞事嘍!”紅胡子老頭忍不住驚呼起來。施蠱的人都知道,下蠱不成,必害自身。紅胡子老頭的蠱,分明已經反施己身。這時,就見老頭右手中的小綠蛇,痛苦的在他手上纏繞翻轉,一回頭,照準老頭的虎口咬了下去。老頭又是“哎呀”一聲,松了手。小蛇“啪”地摔到地上,勉強爬了幾步就不動了。
紅胡子老頭多年養蛇,自然服用了蛇毒的抗體,可劇毒小蛇突然瘋狂咬人,自然是有更毒的東西侵害到了它。紅胡子老頭看看地上的死蛇,沉思片刻,抬頭驚懼地問潘龍:“你到底是誰?毒死了我的小蛇又下不了蠱,莫非你是——湘西毒蠱王!”
隨從們聽到“湘西毒蠱王”五個字,不由得都一陣驚呼,同時倒退了幾步。誰不知道“湘西毒蠱王”的名頭,傳說他是毒蠱至尊,殺人無數。養一條誰都沒有見過的百年蠱王,毒過天下所有毒蟲,自己更是百毒不侵。
潘龍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馬上,這些惡漢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現出了極端恐懼的表情,恨不得馬上扔了火把,逃之夭夭。就見紅胡子老頭一舉手,對隨從們說:“大家不用怕!據說湘西毒蠱王已經立誓,今生不管任何時候,絕不再用毒施蠱,苗人說話是算數的。”
潘龍點點頭,也默認了。紅胡子老頭嘿嘿一笑:“毒蠱王不再用毒用蠱,就沒有什么可怕!毒蠱殺不了他,莫非他還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他馬上命令隨從:“扔火把,燒死他!”只要一扔火把,這些易燃的竹木建筑,馬上就會變成火海。潘龍的神情,也不由得嚴峻起來。可是,那些隨從們懾于湘西毒蠱王的威名,一個個猶猶豫豫誰也不敢下手。
紅胡子老頭一看,急了,他隨手搶過身旁的一個火把,一仰身,準備借力把火把扔出去。正在這時,就見一盆涼水給他兜頭澆了下來。老頭一回頭,一條鎖鏈套住了他的脖頸。
4. 縣令大人的請求
瀘溪縣的縣令司徒大人,不知何時領著衙役們趕到了。班頭在危急時刻,接過鄉親們早已準備好的涼水,一下把紅胡子老頭的火把澆滅了。司徒大人下令,把老頭和惡漢們全部收監。臨走,他又特意走上前來,把潘龍褒獎了幾句,安撫了眾位驚慌的鄉親。
第二天一早,衙門里的班頭過來叫門,恭敬地遞上了縣令司徒大人的名帖。司徒大人中午設宴,恭請“神眼苗醫”潘龍先生光臨。潘龍接過名帖,客氣地答應了。
宴席定在縣里最好的酒家,頗為豐盛。司徒大人在席間告訴潘龍,久聞潘先生憑一雙神眼慈善行醫、造福一方百姓的義舉,深感敬佩。縣里百姓也多次聯名上書,褒獎先生的仁心仁術、神眼絕技,瀘溪全縣上下,深為能有這么一位神醫而感到慶幸。潘龍顯得氣定神閑,不以為然地說:“這全是鄉親們抬愛、司徒大人過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司徒大人給他通報了案件的偵破情況:自從潘龍的蕙草堂開診以來,由于醫術高收費低,縣里其他的醫館立馬門可羅雀,那些郎中們眼瞅著無以為繼。于是,他們就私下聯合起來,籌措了一筆資金,請了那個下毒下蠱的老頭,幾次三番地來鬧事,目的就是讓潘龍先生和你的蕙草堂關門搬家!目前,涉案的郎中已經全部歸案、涉案的醫館已全部查封。司徒大人鄭重承諾,他將依據律法,嚴懲這些行為不端、居心不良的壞人。沒想到潘龍卻很大度,他請求司徒大人寬大為懷,念在那些郎中們多年治病救人的情況下,申斥一下,盡快釋放吧。看潘龍如此大人大量,司徒大人也哈哈一笑,爽快答應了。
宴席將近尾聲,潘龍突然問司徒大人:“大人,潘龍是個爽快的人,我知道大人私下關注我有幾天了。我看大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要我效勞!”
司徒一愣,隨即點頭承認了。司徒大人說,家有犬子,不慎染病,雖經多方醫治,全無半點療效。眼看病入膏肓,來日無多。有異人指點,說像是中了蠱,又延請多位苗家高手,均束手無策,都說除非湘西毒蠱王,否則斷無生路。老妻愛子如命,犬子命喪她必不肯獨活。不料先生駕臨本縣,莫非我孩兒、老妻命不該絕?司徒大人說到動情處,竟然落下了兩滴淚水。潘龍把碗筷一推,吩咐徒兒阿邦,立馬就去看看病人。
5. 陰陽合歡蠱
司徒大人的公子二十來歲,面色蒼白、氣息微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司徒大人吩咐打開門窗,好讓潘龍先生看個清楚。潘龍擺擺手,說這樣就行。潘龍俯身仔細看了病人面部,捏開病人的嘴又看了看,隨后就走出了病人的房間。客廳里,司徒大人已經擺好了茶等著潘龍,滿臉說不盡的企盼。
潘龍告訴他,貴公子中的是“陰陽合歡蠱”。這種蠱,只能是男女合歡的時候,由苗家的姑娘用嘴唇種下的。想必是貴公子私訂終身,和苗家的姑娘有了私情。姑娘怕貴公子變心,才在魚水之歡時偷偷施蠱的。
司徒大人急忙請教:“可曾有破解的辦法?”
潘龍笑著說:“這個好辦,準備好聘禮,找到那個姑娘,自然手到病除。”
司徒大人為難地說:“如果,那個姑娘不同意呢?”潘龍寬慰他說:“姑娘會同意的,除非她也想死!陰陽合歡蠱,合歡同生、不合同死。”
司徒大人哀嘆一聲,不由得坐了下來。他吞吞吐吐地告訴潘龍:“那個苗家姑娘,其實已不在人世!”
潘龍一聽臉色陰沉下來,他嚴肅地對司徒大人說:“大人,你得告訴我實情,否則,我無法援手施救!”
司徒大人慚愧地低下了頭,他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犬子酒后無德,強向姑娘求歡。過后二人發生口角,繼而毆斗,一時失手,想不到姑娘傷重致死。”
潘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留情面地說:“就是說,令公子殺人,不料被害人受害施蠱?”
司徒大人的頭低低的垂著,無顏面對潘龍犀利的目光。
潘龍給司徒大人解釋說,陰陽合歡蠱與其他毒蠱不同,它是女孩兒用處子之身所養,非巫非毒,一個至陰,一個至陽,等到陰陽合歡,自然化于無形。所以,這個陰陽合歡蠱,沒有辦法破解。司徒大人哀求說:“孽子行兇,本已罪該萬死,怎奈老妻身體孱弱,視子為命,還望先生可憐老妻搭救一二。聽說湘西毒蠱王,養有家傳百年毒蠱一只,置之額頭,體內百蠱俱消。望先生慈悲為懷!”
說著,司徒大人竟給潘龍跪了下來。
潘龍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解釋說:“我確實養有家傳百年毒蠱一只。只是別人有所不知,這只蠱救命之前,必先害命,以命換命意義何在?”
司徒大人沉吟良久,抓著潘龍的手說:“老夫愿將己命,換我這個不成器的孩兒!”
潘龍氣憤地說:“你換了自家孩兒,那個苗家女孩兒的命,又由誰來換?”說完摔掉司徒大人的手,大踏步走出了縣衙。
6. 治病一萬、不傷一人
這天上午,潘龍正在坐診,就被匆匆闖入的班頭拉走了。說是十萬火急,出大事了,非潘龍先生親去不可。路上一邊走著,班頭一邊告訴潘龍,司徒大人的公子已經身亡,老夫人傷心得暈死過去好半天了。大人心急如焚,特請潘龍先生過去看看。
到了縣衙,內室里一左一右躺下了司徒大人的妻子和公子,司徒大人坐在其中,絕望地默默垂淚。潘龍瞥了一眼公子的尸首,就直接走到了夫人的身邊。丫鬟掀開帳子,潘龍抬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他厲聲追問司徒大人:“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也身中毒蠱?”
此話一出,司徒大人也驚出了一頭冷汗。“阿邦!”潘龍的聲音說不出的嚴厲。跟在身后的阿邦知道出了大事,再也不敢隱瞞,給潘龍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原委。
因司徒大人看潘龍不肯出手,為了兒子的性命,他就讓班頭私下偷偷找了阿邦。說好請他偷出潘龍的家傳百年毒蠱一用,時間不長即刻奉還。事成后還要酬謝白銀二十兩、綢緞兩匹,好讓阿邦與心上人成親。阿邦聽了一時心動,趁潘龍看病之際,就偷出了香爐下面的小盒子,悄悄送給了班頭。
班頭帶出監牢中的紅胡子老頭,經他辨認小盒中通體透明的小蟲,確為少見毒蠱。是不是他家傳百年毒蠱,誰也沒見過,不敢確定。司徒大人說死馬權當活馬醫,不冒險一試,連一線生機也不會有。于是,他們將毒蠱用竹簽輕輕挑出,慢慢置于公子額頭。誰知,小蟲卻一下隱入公子額頭內,消失不見了。尚未等眾人醒悟,公子就斷了氣。夫人見狀伏尸嚎啕大哭,悲痛欲絕,竟一下背過氣去。無奈之下,只好請潘龍親自出馬了。
潘龍看一眼束手無策的眾人,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告訴大家,那只小盒里通體透明的小蟲,確是劇毒無比的毒蠱。不過,它只是百年毒蠱的食物。那只百年毒蠱,如果不以它為食,每隔幾年就要毒殺一條人命。司徒大人絕望地問道:“那只百年毒蠱在哪里?現在又能怎么辦呢?”
潘龍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大家總覺得,我的左眼有些不同,那是因為百年毒蠱就養在這里!”話一出口,大家不由得驚呆了!湘西毒蠱王竟然把劇毒無比的毒蠱,養在自己的眼睛里,那他的生命豈不是無時無刻不在威脅之中,這何異于每日在刀尖上行走、懸崖邊跳舞!
潘龍告訴大家,他的祖上世代本就是普通的苗醫。由于在看病當中,偶爾遇到被下毒施蠱的,就慢慢養起了蠱。等到他長大成人,父親就把這只百年毒蠱養在了他的眼睛里。憑著這只蠱,潘龍打敗了湘西上百個自視無敵的養蠱人,獲得了湘西毒蠱王的稱號。潘龍接著說:“都說我殺人無數,其實大都是那些挑戰的養蠱人,對我施蠱不成,自害其身的。我也明白了,這就是父親冒死將毒蠱養在我眼中的原因。”說這話時,他看了一眼仍舊戴著鎖鏈的紅胡子老頭。老頭羞愧地低下了頭,不敢和潘龍對視。
司徒大人更擔心的是自己夫人的性命,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孽子死有余辜,也算應得的報應,與先生無關。可是我的老妻,不知能否搭救?”
潘龍安慰他說:“我厭倦了這種生活,曾去梵凈山天地觀,找太虛道長尋求解脫,道長給我講了很多為人的道理,讓我頓開茅塞。臨別,我曾給道長發誓:治病一萬、不傷一人。因為我養的毒蠱誤入了夫人體內,我肯定要遵守誓言,全力救治。”
司徒大人問道:“除了百年毒蠱,可否還有別的辦法?”
潘龍無言地搖了搖頭。阿邦悲傷地問道:“師父,你要用百年毒蠱嗎?你說它救命之前,必先害命。那它會不會傷了你的性命?”潘龍微微一笑,我說過我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早就想擺脫它了。父親當時對我說,蠱養眼中,格外清明;若想去蠱,一眼一命。去掉它,就得失去自己的這只眼,或是別人的一條命,我一直舍不得自己的一只眼,更別說別人的一條命。所以,就一直忍受著毒蠱的煎熬。現在好了,我的一眼可以換回夫人的一命,值了。
他告訴大家,稍后運功驅蠱時,毒蠱首先會掙扎吃掉他的眼睛。等到毒蠱爬出來,用竹片將它放于夫人額頭,夫人體內毒蠱自然破解,而這只百年毒蠱,也是通體清澈透明,它脫離了眼睛,吃掉夫人體內毒蠱,片刻之后自會化于無形!
7. 神眼苗醫的謎底
少了那只神眼的潘龍,還能繼續看病嗎?休養了幾天后,蕙草堂如期開張了。潘龍憑著僅有的一只右眼,依舊神奇地治病救人。大家說:真眼不露相,這只看似普通的右眼才是神眼呢!蕙草堂的名氣更大,病人也更多了。
這天清晨,到蕙草堂看病的人發現,大門上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脫俗養性修道武陵求醫問藥仙山梵凈!知情人頓時明白了,看來潘龍看夠了一萬個病人,和徒弟關了醫館,到武陵梵凈山的天地觀跟隨太虛道長修道去了。
霧氣蒙蒙的山間,阿邦攙扶著潘龍,走在去梵凈山的崎嶇山路上。阿邦不解地問:“師父,你剩了一只眼,怎么還能看病哦?”
潘龍生氣地說:“你這個愚鈍的傻小子,師父看病從來不是用眼的!”
阿邦大驚:“不用眼,難道你用鼻子聞?”潘龍笑了,我就是靠鼻子聞出來的。
他解釋說,人的不同器官得病,發出來的氣味是不一樣的。再加上自己是祖傳苗醫,當然就對癥下藥、手到病除了。阿邦不信,人的內臟、器官會有不同的氣味嗎?你怎么知道的?
潘龍看了看前后,小聲告訴阿邦,毒蠱侵蝕人的不同器官時,人的器官會發出濃烈的不同氣味。聞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不同器官病變時的氣味!就像豬肝豬肺豬心,聞起來氣味是不一樣的。阿邦笑道:師父你也會騙人,原來是氣味神醫。
潘龍忙嚴肅地制止徒弟說:“這是極端罪孽的往事,千萬不可再提及!”
正是因為源于罪孽往事,憑病人不同氣味治病的絕技,潘龍從始至終都沒有教給徒弟阿邦一個字。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