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呼吸

十年之后的今天，賈森·威廉姆斯仍然對NBA賽場念念不忘。這位前NBA全明星球員在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那個可怕的夜晚。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至2002年2月14日的那個夜晚，他希望這個夢魘一般的現(xiàn)實不是真的，他希望自己在那晚親手殺死的科斯塔斯·克里斯托弗能夠起死回生。

那天晚上，威廉姆斯與9個朋友在家中總共喝掉了價值627美元的酒水，當時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場。經過徹夜豪飲后，處于爛醉狀態(tài)的他開始辱罵被害人——那位名叫克里斯托弗的豪華轎車司機。后者不甘示弱地回敬了幾句，立刻引發(fā)了威廉姆斯的沖天怒火。他從柜中取出手槍，要求克里斯托弗“向我看齊”。然后，他扣動扳機，射中了距離不到1米的被害人。克里斯托弗中槍后倒地，鉛彈在胸部上留下一個大大的傷口，鮮血很快染紅了地面。其他客人在檢查了他的脈搏，證實其死亡后打電話報警。

自知闖了大禍的威廉姆斯連忙擦去槍上的指紋，將手槍塞到被害人的手中。之后，他脫掉衣服，跳進樓下自家的游泳池。稍后，他換上了一套新衣服跑到樓上，請客人們?yōu)榇耸卤Ｃ埽⒆屗麄兿蚓阶鱾巫C，稱克里斯托弗是自殺。因此，當警方趕到現(xiàn)場后，等待他們的是一個經過偽造的現(xiàn)場和不實的口供。2004年4月，企圖掩蓋自己殺人罪行的他四罪并罰，被判過失殺人罪，但在他繳納275萬美金之外被無罪釋放。2009年11月，最終認罪伏法的他被判入獄監(jiān)禁18個月之后就可以保釋出獄。今年四月份，威廉姆斯終于被刑滿釋放。

十字軍戰(zhàn)士

出獄之后，威廉姆斯的生活比他在獄中想像的還要忙碌百倍，這一點恐怕他自己當初都沒有想到吧。他知道很多人在重新審視他時，還會帶著一種固有的疑惑眼神，他們懷疑他是否已經改過自新，是否已經重新做人，但他表示自己對此相當無所謂。“只要他們看我，只要他們肯看我就可以。”他這樣誠懇地說道，“我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給他們看。”

他現(xiàn)在是美食家服務網(wǎng)站的行政副總裁，同時還與朋友共同經營著一家LOUD數(shù)字網(wǎng)絡公司。在他每天的行程表里，形形色色的演講和慈善活動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即便如此，他的行動電話每天還是響個不停，絕大多數(shù)打電話的人都是邀請他去他們那里做演講的。“我實在是搞不明白，為什么有些人從監(jiān)獄里出來之后，就對自己的過往種種只字不提，仿佛那是他們再也不肯輕易碰觸的一個心靈禁區(qū)。”威廉姆斯說，“在我看來，將自己那段曾經不堪的經歷講給別人聽，這沒什么不好。大家聽了我的故事之后，就當是為他們今后的人生旅途敲響了一個警鐘，僅此而已。”

——出獄至今，你覺得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如何？

威廉姆斯：我感覺現(xiàn)在的生活比我想像的還更有挑戰(zhàn)性。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如今要每天早上五點半就準時離開家，在外面要足足工作上十八個鐘頭。盡管工作得很辛苦，但我的心里卻裝滿了難以言說的自豪感。我很高興，自己現(xiàn)在肩負著拯救他人，甚至拯救自己的神圣使命。當然，我的心里也非常清楚，要想真真正正地幫助別人，首先你要讓自己的精神保持足夠的健康。

——那么你是如何讓自己保持健康的精神狀態(tài)的呢？

威廉姆斯：首先我要感謝上帝，讓我經歷了這樣一段入獄的時光，因為正是在監(jiān)獄里讓我學會了如何對別人說“不”。在監(jiān)獄里，“不”是你必須要學會說的一個字。“不，請你不要動我的食物。”“不，請你不要隨便碰我。”“不，請你不要占用我的時間。”“不，我跟你的意見并不一致。”甚至在我出獄之后，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將自己從那個不斷否定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

出獄之后，很多人聯(lián)系上我，告訴我“嗨，賈森，來參加這個活動吧，這對恢復你的公眾形象大有幫助。”或者“來吧，賈森，這個演出會很好地提升你的大眾關注度。”沒錯，他們的出發(fā)點大都是好意，他們希望我能夠通過參加這些社交活動，來達到迅速恢復以往形象的目的。但我與他們的看法卻不盡相同。如果你們喜歡我，我很開心。如果你們討厭我，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根本無暇顧及，因為我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我去做。

——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你去做呢？

威廉姆斯：其中一件最重要，也是我從未停歇過的事情——甚至在殺人事件發(fā)生之后都未停過——就是我過去最鐘愛的慈善事業(yè)。即便是現(xiàn)在我從事慈善事業(yè)，也絕對不會摻雜一絲半點的作秀成分。很多競技明星或者演藝界名人在出獄之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回到老本行，繼續(xù)打球或者繼續(xù)唱歌演戲，但他們卻從未在各個公開場合里，向人們解釋著一個致命的錯誤會如何改變你的一生這個淺顯但卻異常深刻的道理。

如果我告訴你，我頻繁地參加各種演講活動，沒有一點私心在里面的話，那我絕對是在撒謊。但我真的很想通過自己的鮮活例子來告誡人們，不要做出任何傷害別人的事情，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人被關在鐵籠子里失去自由的悲慘場景。我要告訴他們，我還從未看到任何一個犯人在進入監(jiān)獄后的前兩個月里從未大聲哭泣過，歇斯底里地尖叫過，甚至在他們的牢房里還必須采取必要的自殺預防措施，他們之所以如此極端，只是因為他們失去了自由的緣故。

囚犯

至今，威廉姆斯的律師喬·哈登仍能清晰地回憶起與他格外難以溝通——也就是在整個法律訴訟程序期間的那段艱難日子。那時候的他總是擺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架勢，脾氣也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按照哈登的說法，在出事之前，他從未這樣無禮過，可就是在那段長達八年的煉獄時間里——遙遙無期的審訊，懸而未決的官司，酒精問題，父親的離世，婚姻的解體——種種這些將威廉姆斯個性中最后一點的耐

心也全部耗盡。這也是威廉姆斯在最終被判入獄之后，終于如釋重負地表示這是他這輩子頭一次獲得了心理上的安寧的最重要原因。他走進自己的牢房，關上了門，輕輕地自言自語道，“上帝保佑，一切終于結束了。”也正是在這一刻，他做出了決定，“以前的日子里，都是時間作主。如今，我終于可以作主來支配屬于我的時間了。”

哈登說：“當我開始去獄中探望他時，我就感受到了他的變化。他看上去已經坦然接受了現(xiàn)實，盡管他不知道自己最終的刑期到底有多長，但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目光堅定地對我說道，‘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這都是我應該承受的。我當然希望刑期可以短一些，但如果真的很長，那也無所謂，我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能跟我們談談你在獄中的生活嗎？

威廉姆斯：在監(jiān)獄里，惟一一個能給我?guī)硇睦砩系陌矊幣c舒適，并且試圖得到心靈上的寬恕的人，就是上帝。在那里，上帝幾乎就是我的整個精神寄托。在他的冥冥鼓舞下，我對自己的過往罪行懺悔不已，并且渴望著能夠洗心革面，重新做回一個好人。甚至在我出獄的最初階段，我都渴望得到上帝的指引。不管大家相信與否，在整個服刑期間，我沒有讓我的會計師為我送來一個美金。我不想讓自己和別人有所不同，我想和身邊的獄友們一樣，在相同的環(huán)境里好好地改造自己。

——牢房里的環(huán)境怎么樣？

威廉姆斯：在一個大概有我原來豪宅里的一間臥室那么大的房間里，一共住著36個犯人。在監(jiān)獄枯燥的生活里，你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此前從未注意過自己擁有的直覺，譬如說別人是怎么走路的。有的人喜歡瘸著一只腳走路，有的人喜歡拖著腳走路，我告訴你即使讓我臉沖著墻坐著，我都能聽出屋子里的其他35個人走路的步伐聲。

——你在獄中的時間是怎么打發(fā)的呢？

威廉姆斯：有兩位獄友在那里辦了一個教堂，很快的就有百分之八十的人積極參加了活動。大家開始變得有禮貌了，每天活動的時間也從最開始的15分鐘到后來的25到30分鐘，通常情況下我們會做完50個俯臥撐作為結束曲。在我刑滿釋放那天，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難過的一天，因為我要離開那小小的教堂，離開那些除了父母之外，陪伴我時間最長的獄友們。我還記得在我離開那天，其他35個獄友們都來向我告別的心酸場景。

——在獄中你打球嗎？

威廉姆斯：當然，那里的比賽更有對抗性，幾乎每個球都充滿了爭議。每次吹哨都會引來喋喋不休的責問，有時甚至會因此大打一架。

——在獄中最難熬的事情是什么？

威廉姆斯：大概就是幽閉恐懼癥了。還在里克斯島服刑時，他們將我鎖在一個小黑屋子里。在他們重重地鎖上那扇大門之后，我看不到窗戶，看不到一點陽光，整個屋子都充滿著潮濕污濁的感覺。我就這樣被關在一個小黑屋子里，那種絕望的感覺至今都記得很清楚。

球員

還在1999年因為一條斷腿結束了他的職業(yè)籃球生涯之前，威廉姆斯是個相當頂尖的籃板高手。那時候的他也過著非常富足的優(yōu)越生活。“當時香車豪宅對我來說都不在話下。”威廉姆斯這樣回憶起他的NBA球員生活，“而在你擁有這些物質基礎之后，你就會擁有更多的朋友。但當時我不知道的是，朋友越多，你生活中的不安全感也就越大。現(xiàn)在，我的朋友不多，但我生活得很安定，很祥和，這一切都是上帝所賜。”

在威廉姆斯看來，他現(xiàn)在的體能狀態(tài)非常不錯。如今他的體重已經回落到打球時期最佳狀態(tài)時的數(shù)字，看上去年屆44歲的他似乎還能像昔日那樣征戰(zhàn)賽場。

——你現(xiàn)在還在打籃球嗎？

威廉姆斯：是的，我每天都在打球。現(xiàn)在，我在業(yè)余時間里還指導三到四位聯(lián)盟中的球員，以及其他很多大學球員。毫不夸張地說，到現(xiàn)在他們都沒有一人能在一對一對抗中擊敗我，這就意味著我仍然可以與他們這些頂級水準的球員們一較高下。相信我吧，當你可以在他們的頭頂成功扣籃，然后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們，“小伙子們，相信我吧，一個錯誤足以改變你們一生”，他們會格外認真地傾聽你的這番講話。

——那么你給了這些孩子什么人生建議呢？

威廉姆斯：我告訴他們在晚上11點半之后，通常不會有什么好事在等待著你們。假如朱麗葉斯·歐文在他40歲的時候，也就是我20歲的時候對我說下這番話時——當然，他并沒有說，但他是我的朋友——我根本不會聽進去。但這些家伙現(xiàn)在卻很耐心地在聽我說，因為我曾經因為這個教訓栽過大跟頭，并為此失去了很多。我就是他們最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他們愿意聽我說，并在以后的生活中謹記不要犯下相同的錯誤。

——你想念賽場嗎？

威廉姆斯：當然，我想念賽場上的一切。假如我有機會重新回到賽場上，我一定要告訴我遇到的每個人，要他們好好珍惜今日在賽場上的每一份美好時光，我也要告訴現(xiàn)在那些正在球場上打球的年輕人們，他們是多么幸運。對于今日的我來說，能夠與他們保持同一個賽場水平，能夠與他們自如地交談，能夠從他們的眼中讀懂尊敬，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