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鶴詩歌及隨筆

北國風光

請允許我贊美，請允許我用歌聲贊美

一群滿腔熱血的人們

請允許我替他們的兒女，向天公祭獻出

一壇醇香的美酒

他們在凜冽的寒流中，安然入眠

他們夢見遍地盛開著雪蓮花

他們提著紅燈籠，在白色的花徑間奔跑

他們朝著一株掛滿霧凇的樺樹

把黑色的土壤，拋向各自敞開的胸膛

他們突然停下，坐在火堆旁

齊聲朗誦起一首詩

當我停止歌唱后，他們醒了過來

向我講述著一些傳奇的故事

然而沒過多久，當我閉上眼睛假裝著

醉態般地睡去時

他們只是盯著墻上的畫，一坐就是一宿

控夢術

當你意識清醒時，請開始做夢

把圍在高原上的白色玻璃，用拳頭砸碎

然后再撥進，博格達峰下的天池

天池沒有水，只有血淋淋的冰塊

你在大土坑里，筑完一座空空的巢穴后

站在峰頂，等著三只烈焰鳥一一銜完

那些已過梅雨季節的，依然成堆成簇的

被長期遺棄，在鄉間小路旁的稻草人

它們散發著酸臭味，滿身長著毒蘑菇

從鳥喙里突然躥出的火苗，與冰塊

發生碰撞。天池的水里游弋著血絲綢

像紅魚，即將吞噬吸附在你軀殼上的

被曬干的水草。所有幻象在土坑內蔓延

當你結束夢境時，請開始懺悔

鏡中的幻象

就這么朝著鏡子，呆立著。我深覺一塊

已被

植入體內的鐵石，在不停地攪動自己

我試圖避免，或適應周身所引發的

過敏反應。卻始終無法抹去大部分坐

立不安

于舊時光里的影子

我和我，面對面。從頭至尾也說不清楚

它們各自的由來，像是一個丟掉自己身

世的瘋子

我心焦如焚，把鐵石淬煉成一柄

匕首，直到它劃破我的胸腔 一尊面目

全非的

石化雕塑，鉆了出來

他看著我，我瞅著他。居然會如此尷尬

而當我們一同，照完鏡子后

他慌里慌張地被摔碎了一地，但我依舊

如故

復 眼

悲情的詩人，你將抱著你的眼睛逐漸地

瀕臨于一整片銀白色的河岸

你說過，你的眼睛像是一顆騰空的星子

你的眼睛里，裝著數萬滴咸澀的海水

但你看不見，海的心底還有另外一片海

縱使你的手掌，能觸碰到海星的觸角

所有的星子，是神明難以捉摸的眼睛

所有的珊瑚，是大海色彩斑斕的眼睛

然而從你的眼睛里，我分辨不出星子的

位置。正當我遲疑的時候，一只蒼蠅的

爬向對著結有冰花的玻璃。它的眼前

流過無垠的美，美得使星子們開始隕落

使大海涌出冰涼的泉水，使悲情的詩人

想起它的渺小，但我看到的不僅僅是

一條河流的泛濫，我似乎已經

發現一具尸體正從銀光中，向大地傾瀉

裸奔的小女孩

淫雨霏霏，是誰在密林里低聲吟唱？是誰

把一支正在吹奏的竹笛

從憂傷的旋律中奪走？又是誰把它跟倒地的

白樺樹放在一起？請允許我，拒絕一切

毫無意義的答復

我只痛恨，一腳把竹笛踩進泥潭的行兇者

我只憐惜，一件被濺滿污水的白紗裙

我只關心，一個小女孩居然會脫掉被弄臟的

裙子。向著月亮，袒露出自己的心胸

即使她還不曾料想到，方圓幾里會有野狼的出沒

就這樣她奔跑著，說不出自己的歡暢淋漓

盲人不摸象

——獻給見不到光的人

我痛恨所有指認盲人的人，他們不懂光

他們習慣把黑的，說成白的

他們不在乎自家臭水井里彌漫著的腥氣

當我開始歌唱，向著晚秋的黑土地

當我停止低吟，在這漫天的鵝絨下

齜著牙露出黑色的智齒，他們一口咬定

我不懂，白色被單里裹挾的凄冷

我不懂，黑色幕布下掩蓋的瘡痕

于是，我不想見到光，哪怕只給我一天

或者一個小時也行

我要趁機摸摸這個世界的溫度，然而

我不會去摸一頭碩大的象，因為

我害怕摸到幾張被我痛恨的臉

我想摸出一個盲人對于光的渴求或絕望

何以至此

事實上，我只是幻想著一群在鄉村屋檐下

低徊的雨燕

殊不知也未曾預料，一瓶懸于病床上空的

鹽水，會在突然爆裂之后

躥出一陣陣不絕于耳的，靡靡之音——

也許已近三更，但讓我最不堪忍受的

是長期棲居于小區樓下的

一伙流浪貓，為了爭搶剩下的半塊魚食

整夜地嘶叫不休。所以我始終

難以釋懷，曾經自己家里所喂養的

那只貓匍匐在草地里，咬死過雨燕的往事

掘墓的人

如期而至的黑，在滂沱的淫雨中彌漫著

被大量運往城郊的巖石，被數只偷油的老鼠

嚼成一塊塊碎骨頭。房門以外——吊著一盞

鎢絲燈——被照得比里面多出一些光來

有的人早已睡去，有的人趁子夜外出

這些和土打過交道的，祭奠的是或長或短的

命。他們一生都被架在火盆上，烘烤著

他們情不自禁，怪罪于自己的祖先

他們被噩夢驚醒，從一群恍惚不定的游魂

身上，你可以搜到他們的寶物

不論好壞。當天堂的雨水沖走石塊上的濁油

你將意識到，這是上帝賜予你的，墓穴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