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翔詩歌及詩觀

鐫刻的遺忘，活命的

幻想（組詩）

在黎明前起身

我的眼睛緊閉過。如今，我將雙眼睜得

更大

但是，仍然看不見有晨曦灑向天空

——正道而規矩。穿過樹林，

翻越用書壘起的群山。文字

匯集成的沙漠才是長途跋涉的去處

晨曦未到。可遠處的梁峁上已有秸稈

堆積

散發著潮濕的氣息。我從中似乎聽到

勞作的歌聲從倉房傳出。深知，忙于

收割時的農民已看見犁墾后的糞土。

孤獨的絕望者或早已避開沉重的苦難

此時，我至高的魂靈仍在倉房的深處

等我用沉昏的頭腦從草堆中找回

通過空洞的窗孔默視遙遠的影像

卻醒在新的大地上重新認識黎明前的

早起

我給夜晚來一次

溫柔的發泄

一切變得模糊，兩眼朦朧似夢中

追逐一把利劍和一根繩索

將眷戀斬斷，然后一圈一圈捆綁

投給一道道陰影，連同我腳踝的疼痛

這些都還不夠，還有我的嗜欲

和我逐漸衰老的罪惡

疲憊已經開始，可憂郁的眸子

還不肯歇息，用雙眼蓋住胸脯、蓋住

黑夜、蓋住一切未眠的事物

讓一切安靜，直到靈魂的寧靜聲響起

讓一切變暗，又變亮

直到看見顱骨的殘骸為止

即使看見白骨露出銀光

我也必須帶著恐懼觸摸，然后用嚎哭聲

給夜晚來一次溫柔的發泄

在這次強烈的滿足之后

我從夜晚的涼氣里，得到了一次

罕有的舒適感

華格納音樂給我

的睡眠

我的睡眠，不是黑夜向白天的延伸

是華格納音樂柔軟的節奏里

流出的沉醉、魔力和可驚的創造

用它來充斥哥特式的陋室

時而沉默、時而惶恐、時而哭泣

時而發現古老的象牙塔里露出微微的笑

時而在林蔭小道上發現落葉飄零

時而，萬物銷聲匿跡。

在一段苦苦的掙扎之后，我已

疲憊不堪。真摯的雙眼緊閉

孤獨地躺在黃昏以外來享受孤獨

在夢里用顫抖的雙手顯露自己

可事實上，我已被影子深深地埋藏

一個世紀以后，我與草木同朽

只剩靈魂還活在萬籟俱靜的草屋

這正是華格納音樂的魔力所賜

傾倒在一片血波里

我毫無壓力地掙扎在黃土之上

并且不斷地反問：我還能走多遠

但始終聽不到有微笑的口吻加以解釋

這時，我只能將雙手深深地插入黃土之中

挖出以前藏匿已久的幸福笑臉

于是，我多么希望在純潔的白晝結束之前

無聲地躺在黃土之上

而視線則指向另外一片天地

最后在秋深時，連同發紅的楓葉一起

傾倒在一片血波里

黃昏逼近，我想起你

你呵，把我埋在黃土中，連同

我的名字和腳印。埋在最古老的

巖層里，埋在山楂樹下

等暮色垂下來，就疏松所有的土質

破滅的幻想從不停止，寬恕幻想

我不會乘云去撕裂天空

借一陣寒風來撫平哀傷，然后

在自己的窗口里窺望我寂靜的村莊

她，喘息在結冰的河床和黃昏的草場間

炊煙裊裊中，我的雙手向著愛試探、

祈禱。最后用沉默的言語說出

黃昏逼近時，我想起了你……

天就這么黑了

“等我的眼睛適應之后，我看見了

半輪明月在庭院里泄滿了月光。”

一朵黑云拼著力氣壓彎了嫩綠的枝椏

此時，我在尋找天黑后的退路

退一步，再退一步，只能看見半個月亮

半個夜晚也已伴隨我空虛的身體來臨

在窮得只剩下一絲微弱的光里

我找到了內心最明亮的黑暗角落

那里有書留下的陳年香氣和塵埃落定的幻影

因此，我與生俱來的憂傷觸動了對你的愛

等夜色暗下來，我投向黑的懷抱

那單薄的軀體給不了我生存所需的溫暖

這是蓄意的陰謀，但我不會毫無意義地抱怨

因為只有在沉默中才能讀懂光明的對立面

天就這么黑在了憂傷的幸福中

而遙遠的黎明卻還蜷縮在沉重的夢里

與時間賽跑

我這個懶惰的人，即使以光的速度

恐怕也追不上以蝸牛的速度爬行的時間

我對著時間眨一眼的功夫

額頭上就能長出了一條紋痕

生——死，也許只是一個瞬間

我雖不知道死亡是怎樣一幅畫面

但從一朵凋落的花中能看到恐懼

這足以令我毛骨悚然

我從鏡子里望進眼眸深處

卻在時間的腳步里發現了

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憂慮

至少，趁現在臉上還露帶一絲微笑

——蟬蛻塵埃

將憂慮和無止境的饑餓幻化在影子之后

用精神的糧食充饑和解憂

那條小道通向我的村莊

我站在以蘭州為原心的坐標系中

快要落山的陽光告訴我

靠西北的那條穿過草叢的秘密小道

悄悄地在通向你的村莊

但只有飛在上空的鳥兒知道回鄉的路

我將雙眼轉向鳥兒飛行的方向時

村莊里溫暖的炊煙已徐徐升起

暮色中，我依稀看見了還在摸黑勞作的父親

此刻，我心中飄出了像炊煙一般柔軟的渴望

于是，我把回鄉的情思捧在手心，撒給鳥兒

讓它帶給立在村口的那棵百年老樹

把親切的村莊、簡單的生活

用它的綠色展現給鳥兒

風吹過來，鳥兒和我的情思一同享受泥土的氣息

聆聽油菜花和青草的私語

這一聲鳥叫引來了春綠

這下可好了。當我還在睡意朦朧的時候

春綠已被北飛的鳥兒叫醒

窗外的梧桐大樹也開始萌生

說明春天的腳步已經抬起

為自己的美麗奔波

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聽到窗外的梧桐樹與小鳥一樣鳴唱

歡快的聲音，讓我再也無法入眠

梧桐樹終歸要綠

可它的睡眠與生命無關

而我只能把一生的思考做成輪回

將理想長在梧桐樹上瘋狂成長

并祈禱所有的日子都是綠意盎然的春天

把春天里的一掬掬芬芳喂給鳥兒

留住春天。在春天里種植一份承諾

成為理想成熟的理由

霧

像簾子一樣老掛在窗前

我的心也似乎深陷泥中，滿心掙扎

迷蒙的生活

使我在城市的霧中感覺到錐心的痛

秋 林

我愿意是林中的一只小鳥

送走豐實的盛夏，蹣跚歸林

在秋林下作息，尋思

想把全部的秋色啄去

筑成能裝下整個秋天的大巢

用我那溫暖的翅膀來為你避寒

盡情地呵護

透過稀林的一絲陽光

猶如我珍藏已久的淚水

流出一首凄清的哀音

吟唱淡黃、朦朧

小鳥的哀鳴，秋原上的枯草

拾不起，又丟不下

只能留下獨行者與他一起

留住最后一片秋色

迎接下一個淡黃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