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崖：秦嶺深處的寶成小站

　　驅(qū)車出寶雞向南，沿312國道陡峭的盤山路緩慢行駛。茫茫林海之中，偶爾會看到火車穿行于山間隧道的身影。
　　青石崖車站每天只有一班通勤列車?？?，除此之外，如果無人接應(yīng)，任何人是無法翻越鐵路沿線封閉式的柵欄擅自進入車站的。
　　在寶雞車務(wù)段宣傳助理閆浩的引領(lǐng)下，記者來到靠近青石崖車站的柵欄入口處。等在那里接應(yīng)我們的青石崖車站站長劉思成打開柵欄口的大鎖，我們才算是走進了青石崖車站的管理區(qū)域。
　　
　　劉站長告訴記者，從這個柵欄口到車站，還要沿鐵軌步行穿越三座漆黑的隧道，再走兩公里左右的路程。對記者來說，這又是一個全新的體驗，因為在此期間，我們躲避了四趟列車，其中一次是在隧道內(nèi)深不足一米的應(yīng)急涵洞內(nèi)躲避，親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列車暴躁地飛馳而過，漫卷的風(fēng)速和隆隆的呼嘯聲，令人戰(zhàn)栗。
　　
　　站 臺
　　青石崖車站位于兩座隧道之間，海拔1302米。車站長約400米，寬不足百米，一側(cè)是怪石嶙峋的陡峭高山，一側(cè)是令人目眩的懸崖絕壁。據(jù)說1957年建站時，該站是由340多噸炸藥爆破而成，當(dāng)時車站建成后，碎石遍地，寸草不生。
　　站臺上佇立的一方石碑引人注目，石碑上刻著幾個大字：秦嶺之巔共青團車站。這是原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汪峰于1989年題寫的。
　　石碑的背后，鐫刻著一段介紹文字：青石崖處秦嶺之巔，抱群峰，面峭壁，臨深壑，鳥獸棲居，人跡罕至。一九五七年筑寶成鐵路，崩山裂石，鑿出車站，橋隧勾連，鐵路盤橫，蜀道坦途，蔚為壯觀。青石崖車站地勢高峻，四時氣候變化無常。夏日電閃雷鳴，冬季雪封冰凍，春秋之際云霧繚繞……
　　進站不久，記者便體會到碑文所言不虛。清晨還是碧空萬里，艷陽高照，頃刻間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事后發(fā)現(xiàn)，瓢潑大雨無孔不入，將記者停于山下的車子清洗得從未有過的干凈。
　　“鐵路上最怕雨、雪、霧這三樣，每到冬季下雪，為了防止道岔被凍，我們所有休假的人都要收假回來定時掃雪?！眲⑺汲烧f，“這雨再下一會兒，我們就要冒雨出去巡查了。”
　　去青石崖之前，有一個問題一直讓記者疑惑：這么偏僻荒涼的小站，為何不撤銷？到了青石崖，答案不找自明： 600多公里的寶成線一直是單線行駛，青石崖每天迎來送往的列車達36對（72次），平均20分鐘即有一列火車通過。在寶成線上，包括青石崖在內(nèi)，每個小站都鋪設(shè)有兩股以上的鐵軌，緩行的列車要在小站內(nèi)的一股道上進行?？勘茏專毙械牧熊囃ㄟ^后，方可繼續(xù)前行。
　　“即便是在和平年代，青石崖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仍然是秦嶺南北通途的咽喉要地，這里的工作雖然枯燥，但責(zé)任卻重如泰山?！闭鹃L劉思成說。
　　生 存
　　
　　到了青石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整個車站除了每日當(dāng)班和休息的幾名職工外，能看見的就是天空偶爾掠過的幾只飛鳥。遠離塵世的寂寞山林，有時靜謐的令人恐懼。
　　小站與外界聯(lián)系，基本上靠鐵路專線電話，手機信號在這里飄忽不定，似有若無。
　　“我基本上把手機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不能帶在身上。”劉站長說，“因為我要到處巡查，帶在身上就永遠別想有信號，來這兒馬上兩年了，我最近才找到兩個相對穩(wěn)定的信號區(qū)，但是仍保證不了通話順暢，收到的短信往往已經(jīng)是一兩天前發(fā)出的?！?br/>　　小站里有一臺電腦，是上級發(fā)的獎品，但由于沒有上網(wǎng)條件，便成為擺設(shè)?！半娨曌杂辛舜宕逋ǎl道多了不少，但也就我和副站長偶爾看看，其他職工下了班就要睡覺，根本沒時間看?！眲⑺汲烧f。
　　在車站后院，有一個狹小的活動區(qū)，其中最為醒目的是一小片稀疏的菜地。秦嶺山中多沙石少泥土，這片菜地的泥土是車站幾代職工一點一點從寶雞背上來的?！按蠹覐膶氹u休假回來，時不時地捎些泥土上來。這里氣候陰冷，蔬菜長勢緩慢，種種菜，雖談不上自給自足，但也算是修身養(yǎng)性吧?！敝蛋鄦T劉兆萍笑著說。
　　不過，一直困擾小站的最大問題還是生活用水。寒冬季節(jié)，這里冰雪四野，起初，職工們只能吃雪水，后來雖說從數(shù)百米外的山上引來水源，但水質(zhì)卻很差，而且一到冬季，水管也常常被凍住。
　　記者探看了位于山梁處的兩處水源地，其中一處從山縫中引出一根塑膠管，水質(zhì)清澈甘冽。有職工告訴記者，這處山泉不會冰凍，常年流淌，但由于水流量極小，沒有壓力，無法引到站內(nèi)。
　　或許是看出記者的心思，劉思成說，這里群山翠綠，對你們第一次來的人可能會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對我們每天面朝鐵軌背朝崖的職工來說，是沒有任何興奮感可言的，“一來車站是封閉的；二來山間陡峭，沒人敢進去；另外，職工們不是緊張值班，就是抓緊時間睡覺，根本沒有心情爬山玩?！?br/>　　據(jù)說曾有一對拾荒的夫婦在小站附近居住，一日丈夫進山采藥，一去無回，家人進山找了7天都沒能找到。
　　伙 食
　　記者到青石崖時已近中午，劉站長說要給我們做飯吃。上山前，寶雞車務(wù)段宣傳助理閆浩就告訴過記者，吃飯一直是站上職工最頭痛也最艱苦的事兒。
　　那天午飯，除了輪班睡覺的職工外，當(dāng)班的兩名職工實在吃厭了每天中午一成不變的掛面，早上讓其他站點換班的朋友幫忙從寶雞捎了兩碗米線，所以中午這頓飯，就剩劉站長、閆助理和記者三個人吃了。
　　“咱們中午吃西紅柿雞蛋面吧?！眲⑺汲烧f。
　　只見劉思成從冰箱里拎出一袋西紅柿，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語，“咱們?nèi)齻€可以吃一斤二兩西紅柿，來客人了，多加一個，炒四個雞蛋吧……”
　　看著他認真地將西紅柿置于盤秤上稱重，記者想笑，可心里卻是一陣發(fā)酸。顯然，這是他們習(xí)以為常的事情。
　　打雞蛋時，劉思成驚呼：呀，你們命好啊！最后這個是雙黃蛋。這樣，本來的四個蛋黃變成了五個。掛面同樣需要上秤稱，三個人每人四兩。而這一切，都被劉站長事后記錄在窗臺上的一個小本上。
　　劉站長解釋說，這種吃啥都上秤的做法，絕不是計較，因為日積月累，再加上每個人飯量不一樣，這樣做其實是最公平的。
　　不知從何時起，小站還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guī)矩：凡休假者回來，每人都要從寶雞買些蔬菜?！安灰嘁膊灰伲话阍?0到20元之間，月底算賬時除去每人買菜的錢，剩下的就是該交的伙食費?！眲⒄鹃L介紹說。
　　多年間，青石崖車站職工的吃飯都是沒有任何懸念的，中午雷打不動是面條，晚上米飯或捎上來的饅頭，但配菜永遠是一個。
　　“幾乎沒有一頓飯兩個菜的時候。”有職工認真地對記者說，“在其他小站，如果不想吃，還可以去街道上買來吃，我們這兒不行，周圍連個村莊都沒有，不吃就自己餓著?！?br/>　　
　　站 長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站長是不需要上值班臺的。但是，站長卻是全天候的待命，而且總有做不完的雜事。
　　劉站長介紹說，他的工作周期要比一般職工長一倍，需當(dāng)班10天，才能休息4天。晚上雖然可以正常休息，但發(fā)生任何事情都必須隨叫隨到，對講機片刻不離左右。“老婆時常開玩笑抱怨，你一個月最多在家8天，還想不想過了？”劉思成笑說。
　　站長和副站長除了日常工作之外，還要當(dāng)好“后勤部長”的角色，即給當(dāng)班的職工做飯。“這倒不是說其他職工懶于做飯，而是他們根本不可能抽出時間來做?！?br/>　　劉站長告訴記者，車務(wù)段之前曾派過一名老職工來站里負責(zé)做飯，老職工休假時由正副站長代做。但是，今年這名老職工已到退休年齡，正在辦理手續(xù)?！敖酉聛碛袥]有人來接替，還是個未知數(shù)，我們這里條件太艱苦了，很難找到愿意來幫廚的人?！?br/>　　劉思成是四川巴中人，2003年畢業(yè)于西南交大交通運輸專業(yè)，之后簽約到陜西興平車站工作了一年，接著又分別在干陽站、安口南站做過幾年值班員。2010年7月1日受組織委派，到青石崖任站長。
　　記者問劉思成：來之前知道這里的艱苦條件嗎？他說：“鐵路上都是軍事化管理，服從是天職?！?br/>　　感 情
　　在青石崖工作過的人，待的時間少則四、五年，多則十余年。
　　有位叫楊素琴的大姐，已經(jīng)在青石崖工作了14年。2004年，她曾被調(diào)往宏慶站當(dāng)副站長，但由于割舍不了青石崖，寧可辭去副站長職務(wù)，也要返回青石崖。2007年，在她的一再請求下，終于如愿回到了青石崖站，至今仍是一個普通的值班員。
　　“我完全可以理解楊素琴，這是我們特有的一種集體榮譽感?！痹?jīng)在青石崖當(dāng)過站長的張學(xué)偉對記者說，“我們?nèi)デ嗍聲r都是20多歲，可以說是把自己的青春都貢獻給了那里，怎么能說忘就忘了呢？”張學(xué)偉現(xiàn)任寶雞車務(wù)段安全科科長，他說只要有機會，就要去青石崖看看。
　　青石崖的上一任站長石震對記者說：“這里有我們最寶貴的青春，有我們最純真的友情，有我們同甘共苦的歲月，在這里，我們親如一家?！?br/>　　一年365天，青石崖11名職工輪流迎送著每天的36對列車。值班員負責(zé)列車上下區(qū)間的聯(lián)絡(luò)、調(diào)度和放行，助理值班員（外勤）則是無論雨雪都要到站臺上迎送列車，忽左忽右地奔走于站臺兩側(cè)。
　　起初，記者以為接送列車是出于行業(yè)內(nèi)簡單的禮貌行為，但劉思成告訴記者，“不僅于此，更重要的是觀察列車運行是否正常，車門是否關(guān)閉完好，有無人員扒火車等等。”
　　清 貧
　　在青石崖，每名職工當(dāng)班5天，回寶雞的家里休息3天。而在青石崖的時間里，除了工作，就是睡眠，天天如此。據(jù)說，幾乎所有的三、四等小車站，職工都是輪流上早班、夜班或晚班，也就是說，他們的生物鐘總是處于混亂狀態(tài)，時間一長，會引發(fā)神經(jīng)衰弱等疾病。值班員劉兆萍告訴記者，“安定片對我早就不管用了，一次七、八片都睡不著，現(xiàn)在我改吃佐匹克隆，還能勉強入睡?！?br/>　　劉兆萍說，她現(xiàn)在大休回家，第一個任務(wù)是睡覺，第二個任務(wù)是帶孩子去看望父母，第三個任務(wù)就是為家人和自己好好做上幾頓可口的飯菜?！皩嶋H上每個小站的情況都差不多，性質(zhì)也一樣，只是我們青石崖在地理環(huán)境上更為特殊一些罷了。”
　　劉兆萍還特別向記者申明，“事實上，我們的收入并不是外界想象中的那種鐵老大，我在鐵路上已工作了16年，2010年我的工資僅為每月1200元，這兩年才陸續(xù)漲到了3000多元。我愛人也已經(jīng)在鐵路上干了19年，至今我們還在城里租房子住。”
　　原站 長張學(xué)偉也向記者回憶說，他是1991年至1999年在青石崖當(dāng)站長的，那時職工們收入低，每月也就幾百元。他記得旅客到站時，常把剩余的食品丟棄在站臺上，車站就喂了一頭豬，職工把乘客丟棄的食品撿回來給豬吃，年終時殺了豬，給大家好好改善一下伙食。他還曾經(jīng)組織大家“賣車”，也就是向?？康目蛙囐u東西?！暗F(xiàn)在已經(jīng)不允許了，況且列車都裝了空調(diào)，窗戶基本都是不開的。”
　　劉興剛是今年5月12日才被臨時從楊凌鎮(zhèn)車站借調(diào)來的，看上去性格內(nèi)向，沉默寡言。記者問他愿不愿意在這里干下去，他也笑著閉口不言。旁邊的職工倒是替他著急，“興剛都27歲了，如果他留在青石崖，恐怕以后找女朋友都難了?！?br/>　　榮 耀
　　“由于青石崖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和所獲得的無數(shù)榮譽，這里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地方，也不是誰想走就能走的地方?！边@是原站長張學(xué)偉說給記者的一段話。
　　50多年間，一批批年輕人在這里度過青春歲月，守護著小站的安寧。記者發(fā)稿時，青石崖站已實現(xiàn)連續(xù)安全生產(chǎn)11000天的歷史最好成績，以年計算，已超過30年。
　　自1975年至今，青石崖車站先后榮獲的國家級、省部級榮譽稱號已超過200個，比如，1978年被共青團中央授予青石崖站“新長征突擊隊”光榮稱號，2003年被授予“全國青年文明號”，2006年被共青團中央評為“全國五四紅旗團支部”……
　　記者通過有關(guān)資料還了解到，青石崖車站職工在半個多世紀(jì)的時間里，以他們的堅韌和堅持，鍛造出在鐵路系統(tǒng)內(nèi)廣為人知的“青石崖精神”，即艱苦奮斗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頑強拼搏的進取精神、團結(jié)互助的友愛精神、一絲不茍的工作精神、埋頭苦干的奉獻精神。老車站內(nèi)所設(shè)的榮譽室，已被陜西省列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記者在采訪中還聽到這樣一種說法：在青石崖鍛煉過的干部，大多都得到了提升，有人因此將這里形象地稱為“業(yè)余黨?！薄＿@一說法并未得到證實，記者獲得的可靠信息是：近年來，青石崖站向?qū)氹u車務(wù)段機關(guān)科室輸送人才6名，走出了3位處級干部和1名省勞模，實現(xiàn)了由“艱苦奮斗、育人鑄魂”向“奮發(fā)有為、催人成才”的質(zhì)的飛躍。
　　青石崖，一個優(yōu)美的名字，一個深埋在秦嶺山水間的玲瓏小站。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雨雪冰霜，小站里都有人駐守。記者前往的這個夏天，守在那里的是11個人，他們是：劉思成、沈磊、原國群、張燕姜、劉兆萍、楊素琴、王學(xué)文、王非、楊玉合、郝名玲、劉興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