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一中教務處主任王戰上完下午第二節政治課,剛回到辦公室,手機就響了。原來是老同學龔楷打來的電話,說他正在鄰市拍一個教育專題片,特地打電話來向老同學問好。龔楷是王戰的大學同窗,畢業后去了省電視教育臺,現在是欄目部主任。
王戰聽說老同學就在鄰市,自然要盡地主之誼,便盛情邀請龔楷和他的同事們一起過來吃晚飯。龔楷想了想,覺得拍攝任務已經完成,路又不遠,就應了下來。王戰當即在紅楓酒店訂了晚上的包間,然后來到了校長室。
校長章立波正在看報紙。王戰說自己有一個老同學在省電視教育臺,今晚特地過來看他,不知校長肯不肯賞光一同共進晚餐。章立波聽說是省教育臺的,哈哈一笑說:“這頓飯我一定去,本來我有飯局,現在看來只有推了。你王主任的面子我能不給?”想了想又說:“順便喊上老陶!”老陶是書記,兼著副校長,和章立波走得近。
回到辦公室,王戰心里很得意。正在那里備課的喬麗老師看出了端倪,悄聲問他:“你那事有準信了?”王戰一愣,說:“什么事就有準信了?”喬麗說:“副校長唄,你臉上都寫著呢!”王戰一聽,趕緊四下看看,然后壓低聲音說:“別瞎說,沒影的事!”喬麗撇了撇嘴,說:“做賊心虛!”說罷拿起課本走了。
喬麗一走,王戰心里就笑開了。前不久,學校突然傳出消息,說章立波要調到市教育局當局長,老陶出任學校的一把手兼書記。王戰經過核實后,得知此言不虛,就在心里盤算開了。這章立波一走,老陶上位,明擺著空出一個副校長的位置來。按照多年來學校用人“排序上位”的潛規則,就該輪到他這個教務處主任了,因為教務處是學校的“第一處”。但問題是,德育處主任老黃原來是市三中過來的一把手,應該和一中的校級副職相當,可當時因為干部“缺編”,就屈居在德育處主任的位置上?,F在既然有了空缺,理應讓人家“歸位”,更何況老黃的連襟還是市府辦的副主任。大概就是憑著這一點,一般人都不在老黃眼里。當然,王戰也從來沒拿正眼瞧過他。什么東西!
王戰當然不甘心。因為他知道,失去一次機會,就可能失去一生的輝煌。王戰決定搏一搏。至于怎么搏,他一時還沒想出什么主意。他知道這事的關鍵人物就是章立波,因為即將調離的一把手,對繼任者的推薦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更何況他是去市局當局長,下面校級領導的任命,還得他說了算。可礙著面子,伸手要官這事王戰又不能明明白白地說,怕給章立波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在王戰為這事寢食難安的時候,龔楷來了,這對王戰來說,無疑是一個機會。龔楷畢竟是省里下來的,雖然不是一條線,但和章立波還是能說得上話。自己再跟著打點打點,雖不是十拿九穩,但至少還是有希望的。最最關鍵的,是要借這個機會造輿論,讓大家覺得自己是章立波的人,這一點很重要。因為按照慣例,提拔干部都有“群眾測評”這一環,要求過程公開,陽光操作,當場宣布測評結果。群眾還不是先入為主?知道你是領導身邊的人,想不說你好話都不行。如果這個環節能拿到高分,就會對領導的最后決定形成壓力,這事就有了幾分勝算。王戰心里想,真是天助我也!
二
紅楓是全市唯一的四星級酒店,菜品自然豐盛。龔楷連他的同事一共來了五個人,加上章、陶二位和王戰,正好是一個吉利數。章立波平時不善飲,那天晚上突然來了興致,陪著龔楷他們連連干杯,連王戰都在那里看傻了眼。喝到高興時,龔楷和幾位同事耳語了一陣,又打了一個電話,這才告訴章立波說:“吃人家東西嘴軟,誰讓咱貪酒呢?既然來了,就不能光是吃酒,也得為我們章校長和在座的各位領導做點什么。我剛才請示過了,在這次的片子里,專門為一中加幾個鏡頭。我們的頭兒已經表態,將你們一中列入下個季度的選題申報單位,是關于校務公開的,你們有時間好好碰一碰,抓緊報上來!”
章立波一聽很高興,因為一中正在創“省五星級示范高中”,能上省電視教育臺亮相自然是好事,肯定能為最后的評審加分。一中上了五星級,成績自然是他章立波的,這為他去市局任職更是錦上添花。于是在酒席上,章立波和龔楷當場就研究起了明天的拍攝路子。事情敲定后,章立波讓老陶再上兩瓶好酒,又讓酒店為省臺客人每人備一份土特產。那天晚上主客都很盡興,直至酩酊方散。當然,這頓酒宴是學校買單。
第二天,校領導班子全體成員衣著光鮮地出現在攝像機的鏡頭里。拍完教師拍課堂,拍完課堂拍校園,整整花了兩節課的時間。臨上車時,龔楷把章立波拉到一邊,緊緊握住他的手,兩個人在那里耳語了好半天,章立波邊聽邊連連點頭。見到這一幕,王戰的心里美滋滋的。
半個月后,短片播出了,卻沒有龔楷他們后來加拍一中的那組鏡頭。王戰心急火燎地給龔楷打電話,結果一個下午都沒打通。王戰知道事情沒辦成,龔楷是在躲自己。想想也是,龔楷不過是欄目部一個小小的主任,能做得了什么主,下來還牛烘烘的。王戰本想去找章立波解釋,可一看他那張抻長的臉,當時就打消了主意。
不久,突然傳出消息,說章立波出事了,省里已經下來調查。王戰嚇了一跳,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能出什么事。再說了,章立波也就是個正科,屬市管干部,怎么可能省里越級下來查他?不過問題是,那天市局確實來人宣布,章立波另有任用,一中的工作暫且由陶副校長代理??磥碚铝⒉ǔ隽藛栴}已是無疑,所謂“另有任用”不過是托詞而已。但奇怪的是,那幾天王戰動用了所有的人脈資源,也沒打聽到章立波究竟犯了什么事。
不久,市局對一中的班子進行了重組。章立波這一次真的是去了市局,不過局長沒當成,成了市教育局工會的第三副主席,而且還得等召開職工代表大會追認。具體原因沒人知道。老陶也沒能當上一中的一把手,被交流到三中當了第五副校長,明顯是降格使用。德育處主任老黃成了真正的“黑馬”,在眾人的一片驚愕中就任一中校長兼書記。還有一個爆炸性新聞,就是原來三中教務處的一個女副主任調到一中,頂了老陶的缺,還兼著教務處主任的職。王戰是生生被她壓了下來,因為“工作需要”,又回到了政治教研組,成了一名普通教師。
王戰這一下給氣的,第二天就進了醫院,整整住了一周。住院期間,王戰幾次想打龔楷的電話,最后都放棄了。他一直在想,要說這事全賴龔楷這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又沒那個本事,還來拍什么片子?我本來就是想借你這炷香來敬章立波這尊佛的,這下倒好,香沒敬成,連佛也拉下水了。不過王戰始終不明白,章立波究竟因為什么事落了這么個下場?
王戰住院期間,老黃帶著三中過來的那個女校長來看他,話里夾槍帶棒的,意思很清楚,讓他安心休息,等著局里“交流”。臨走時,王戰連一聲道謝的話都沒說。
三
王戰剛出院,就接到龔楷打來的電話,問他在哪兒。王戰一聽是他,當時就火冒三丈,說:“還能在哪兒?從醫院剛出來,在家等調動唄!”想了想,又強忍住心中的一腔怒火,問他上次來拍片究竟是怎么回事?龔楷在電話那頭直犯迷糊,問什么拍片?王戰就戧了他一句:“是不是你官當大了,說話都跟放屁一樣?”
龔楷一聽也發火了,說:“怎么講話呢?那次根本就是空拍!”王戰莫名其妙,問他什么叫空拍?龔楷沒好氣地說,第二天開始攝像時,才發現電池板沒電了,備用的那一塊還沒來得及充。省臺又打來電話,讓他們下午去趕一個會議采訪。當時實在沒轍,只好煞有介事地搞了一次“空拍”。
王戰聽了,在那里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上學時就會忽悠人,沒想到工作幾年了,你依然惡習不改!你知道嗎,就你這一忽悠,我已經‘下課’了,為此還生了一場病,正在等著調動呢!”電話那頭,龔楷顯然很吃驚,待問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由嘆道:“老同學,我也被害苦了。我本來也以為空拍就空拍吧,以后見面再跟你解釋清楚就是了,誰知在后期做節目時,發現內存里還有一段視頻。你還不知道吧,就是你們學校章立波的!不是臺里領導三令五申不準外泄,我早就想打電話問你了。老同學,你這一手也太狠了吧?人家都答應考慮了,你還下這個黑手!再說了,你就是要搞,也得先跟我打個招呼吧!”
王戰聽得莫名其妙,忙問道:“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明白?”龔楷想了想說:“得,反正我這個欄目部主任的帽子沒了,我索性破到底。你在家吧,我把這個視頻發給你。不過我有言在先,你可千萬不能外泄,再給我添禍!”
王戰打開電腦,片刻,視頻發過來了,點開一看,畫面比較模糊,但經過仔細分辨,王戰還是看出來,視頻里的背景就是教務處。這才想起,那天龔楷他們過來,當時就把拍攝器材放在他們辦公室里。王戰不明白,誰拍這個干嗎?再去看視頻,就在時間顯示到11時26分時,教務處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因為當時辦公室走廊的燈還亮著,王戰認出了進來的是喬麗老師。這讓他大吃一驚,這都幾點了,她來干嗎?還沒想清楚,隨即又進來一個男的,王戰一看,竟是校長章立波。只見他們一前一后進了后面的資料室。王戰懵了,他們這是干嗎?難道……
視頻放到這里,戛然而止。
王戰愣在那里徹底傻了眼。自己和喬麗是一個辦公室,喬麗也是這學期剛進的教務處,就是一個普通的辦事員,還兼著一個班的語文課,平時也沒見她和章立波有什么眉來眼去的,怎么就搭上了?王戰想了想,趕緊打龔楷的電話,說:“老同學,這是你們PS出來的吧?”龔楷聽了真是哭笑不得,嘆口氣說:“哎,我要害人還能把這事捅到臺里去,最后讓自己栽了?”
說了半天,王戰才知道,有人將這段視頻匯報到臺長那里,臺長一看很緊張。因為這一段時間出了不少官員的“艷照門”、“短信門”、“視頻門”,基本上就是“見光死”。臺長弄不清這段視頻是什么意思,害怕有人設局,當即就向省紀委舉報。最后一步一步查下去,很容易就查到了江城一中。經過分析,確定是有人在當天晚上有預謀地打開了攝像機,將章立波和喬麗的丑行記錄在案。龔楷說:“事發地在你教務處,你首當其沖就是懷疑對象。聽說有關部門原本是要一查到底的,但不知后來在哪里被攔住了,你老兄這才逃過一劫!”
龔楷最后說,事情發生后,他被領導找去“誡勉談話”,欄目部主任的職務也拿下了。他一生氣就請假帶家人去玩新馬泰了,回來開機發現里邊有三百多個未接電話,其中王戰的最多,這才打過來的。龔楷氣沖沖地問王戰:“這事是不是你干的?你是不是想借刀殺人?”
王戰在那里直犯迷糊。他隱約記得那天晚上吃完酒,他是回過辦公室,具體干了什么,他實在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