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濤剛做老板不久,手里就有了一家專門加工機器零配件的廠子。這天和幾個老板聚到一塊,談笑風生地聊起天來,聊天的內容無非就是怎樣讓工人們創造的效益最大化,說白了就是怎樣讓馬兒跑,又要馬兒盡量少吃草。
正聊得歡,洪老板手下的一個管理人員忽然一臉驚慌地跑進來,說:“老板,出事了,張大憨的手受傷了!”
洪老板嚇了一跳,忙讓他說清楚。原來廠里的工人張大憨在使用切割機時把左手的食指切掉了,現在正在工地附近的小診所里包扎傷口。
洪老板本能地站起來,說:“哪能在小診所里包扎?趕快送到大醫院做手術,否則時間一長這根手指就報廢了。”
洪老板一邊說一邊急匆匆地往外走,準備親自開車送張大憨去醫院,就在這時有人拉住了他。
拉住他的是幾位老板中的一位。只見那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洪老板,那神情就像打量一個外星人似的,然后慢悠悠地開了腔:“我說哥們,你真是個雛兒,我們見過傻的,可沒見過像你這么傻的,你是嫌自個兒錢多了燒心吧?你知道醫院做一個接指手術要多少錢?沒有兩萬也有一萬好幾。你要是送那工人去醫院的話,這手術費誰掏?那工人掏得出來嗎?如果這次你掏了,那就開了一個相當不好的頭,以后就有你花錢的地方了。”
洪老板一聽,一下子停下了腳步,那老板又說:“所以說碰上這種事千萬不能亂了陣腳,更不能擺出一副‘我有責任’的樣子來,否則,那些人就會得寸進尺,今天要你付醫藥費,明天就會要營養費、損失費什么的。現在的情況是那個工人自己要在小診所包扎,與你何干?你就當不知道好了。”
洪老板還在猶豫,這時來匯報情況的人又說了:“對了老板,那張大憨還不肯去大醫院哩,他說左手食指沒了不妨礙以后干活,包扎一下就行了。”
洪老板有點心安理得了,說:“是嗎?這么說就真的怪不得我了。”
送走那些老板后,洪老板又獨自坐了一會兒,他想說服自己這事已經過去了,可是心里總有些隱隱不安。俗話說十指連心,活生生斷了一根手指頭的疼,誰能輕易忍受?民工也是人啊!要不,就給他一點賠償吧,就算花錢買個心安,再說萬一事情鬧大了也不好收拾,畢竟是工傷。
在一間又臟又亂的工棚里,洪老板看到了正歪躺在床上的張大憨,他臉色蒼白,嘴里不住地倒吸冷氣,一副痛苦的樣子,左手的食指上包扎著一個大大的紗布包。
一見洪老板來,張大憨連忙掙扎著要坐起來,被洪老板及時按住了,他一臉嚴肅地說:“張大憨,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現在好,你受傷了,我生產任務也拖下來了,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跟人家客戶交貨。”
這一先下手為強的招數果然奏效,張大憨一聽滿臉惶恐,低著頭說:“全怪我,都是我不小心……”
洪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嘆口氣,擺出一副和藹的樣子,說:“算了,不要自責了,誰愿意出這種事呢?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受了傷我也不能不聞不問,這樣吧,你先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傷好后再來上班好不好?現在你開個價吧。”
張大憨一聽,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現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來,嘴唇直抖,低聲說:“老板……老板,你真的太好了,我對不起你,等我傷好后一定做牛做馬來報答你……要不,你給我五千塊好不好?”
洪老板原本準備了一萬塊現金,說實話這點錢一點也不算多,要是做個接指手術又何止一萬塊?實際上他還準備來一場艱苦的討價還價的戰爭,因為現在“工傷”、“維權”等概念對工人們來說并不是遙不可及的了,可眼前張大憨的表現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本能地問:“多少?”
張大憨一聽原本蒼白的臉上一下子現出紅暈來,嘴唇抖得更厲害了,手足無措地說:“是多了,老板你給我三千好不好?要不就兩千……”
洪老板這回聽真切了,頓時暗暗長出了一口氣,然后從口袋里的那一萬塊錢中抽出一疊來,數了數,又頗為豪放地拍在張大憨那只完好的右手上,說:“這是三千五百塊,你全拿去,一定要把身體養好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這天洪老板又和那幾位老板哥們聚到了一起,在酒店的包廂里大伙痛快地吃著、聊著。正吃得滿臉流汗,包廂門開了,然后一個怯怯的聲音響了起來:“洪老板,是我,打擾你了!”
洪老板詫異地回頭一看,竟是張大憨。三個月不見,他滿臉悲苦的樣子,看上去更黑也更瘦了,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也是,他們這些人哪舍得花錢增加營養啊!
洪老板第一個念頭是:這張大憨莫不是受了明白事理的人的指點,回來追討補償的吧?在眾位老板面前我可不能示弱,當下把酒杯重重一礅,臉沉似水地道:“我說張大憨,那件事不是結了嗎?你又來干什么?”
那張大憨一聽慌得雙手直搖,連忙說:“不是的,老板你誤會了。我是來向你賠禮道歉的,因為我有罪……我騙了你!”
包廂里所有人一聽,眼睛全齊刷刷地轉向了張大憨,洪老板納悶地說:“張大憨,你說什么呢?什么有罪沒罪的,說清楚點!”
張大憨從懷里掏出一大沓鈔票來,那里面有大鈔有小鈔,還有一元的紙幣,他干噎一下,艱難地說:“老板,這是三千五百塊錢,我把家里養的幾頭豬給賣了,現在還給你……老板,上次我女兒病了,病得很重,可我拿不出一分錢,想過跟老板你借錢,可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那時豬還沒有養大,我真的沒辦法,急得連死的心都有了,最后只好、只好故意切斷了一根手指頭來騙你的錢……”
為了“騙”一點錢竟切斷了自己的手指,最后又千里迢迢地回來認罪、還錢,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包廂里突然死一樣地靜,靜得讓人害怕,洪老板腦子里一片空白,那幾個能言善辯的哥們的臉上也現出迷茫的樣子,張大憨又說:“我走了,我要找工作養家,我沒臉在你這兒待下去了。”
張大憨說著弓著腰往外就走,洪老板忽然反應過來,失態地大叫道:“你站住!”
張大憨一驚,臉上現出害怕的樣子來,洪老板重重抹了一把臉,像是在抹汗,然后對幾位老板用力地說:“今天我姓洪的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貧賤之輩中每每有信義之人!面對這樣的人,我慚愧啊,我說哥們,從今往后如果再有誰對這樣的人刻薄,那他就不是人!”
洪老板一把抓住張大憨的手說:“大憨,你能不能留下來繼續在我這兒干?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改變自己、重新做人,好好地對待我的工人兄弟們,求求你了,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