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的數字令記者始料不及:全國十幾億人口,重癥肌無力患者約20余萬人,治療重癥肌無力的醫生僅10人左右。而他——友誼醫院神經內科專家謝琰臣就是這區區10名醫生之一。
物以稀為貴。謝琰臣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國內外同行的關注。國內一些大醫院曾先后向他發出邀請,“到我們這里來吧,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科研條件。”尤其是國外同行,幾度向謝琰臣伸出誘人的橄欖枝,“到我們這里來吧,科研、住房、用車……生活條件是很優越的。”然而,謝琰臣都不為所動,他在友誼醫院扎根了。
為什么留在友誼醫院?
謝琰臣是從中國協和醫科大學畢業的醫學博士。雖說是博士,但當年也曾為就業發愁。有句街頭巷語曾經從一個側面反映過當前的就業狀況,說:“大學生不如狗,研究生遍地走,博士生方能抖一抖。”其實,博士生在北京抖得起來抖不起來還兩說著,因為北京人才扎堆,前兩年中關村街道招聘公務員,一個名額,應聘者達260人之多,其中博士生就有7位。
還好,時隔不久友誼醫院招聘醫務人員。謝琰臣得知消息后躍躍欲試。一些朋友聽說他要去應聘,好心好意地提醒他:“現在找工作太難啦!你不準備個十萬八萬的,門兒都沒有。”他按照應聘程序,先敲開神經內科主任的門,與主任談了兩個小時。主任在他的簡歷上寫了3個字——建議用,然后讓他去找人事部門。幾天后,人事部門通知他面試。他主述三分鐘,回答了幾個問題,友誼醫院學術委員會委員現場打分。就這樣順利過關了。謝琰臣說:“我老家在山東,父親、姐姐、弟弟都是做會計工作的,在北京醫療衛生系統一個人都不認識、一點兒路子都沒有。應聘之前,我的確準備了一張卡,還找了個機會想送給醫院的一位主管領導,沒想到,院領導當時就把臉板起來了,對我說,咱們是招聘人才,是學術委員會現場打分,不是哪個領導說了算,你要是再來這個,我們就考慮取消你的應聘資格。”
謝琰臣至今心存感念。他說:“你知道我當時是什么感覺嗎?真是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當時就打定主意,只要能進友誼醫院當醫生,就一定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一步一個腳印干出點兒成績來。所以,甭管國內國外誰找我,我肯定是不會去的。”
第一面錦旗為什么“遲到”
進友誼醫院初期,謝琰臣擔任住院醫師,在大病房管理病人。有一天,一位護士慌慌忙忙地找他,對他說:“謝醫生,你快去看看吧,那位剛來的老人在發火呢,一個勁兒罵人,我給他測體溫他不讓,還把我罵出來了。”謝琰臣立刻趕過去了,見那位病人還在破口大罵。謝琰臣和顏悅色地走過去,把手輕輕地放在病人的肩頭上,平心靜氣地說:“大爺,知道您是被病拿的,心煩。不過,您既然住到咱們醫院來了,就把心全放下,情緒穩定一點兒,配合醫生治療,我們積極制定醫療方案,您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老人見自己罵護士,護士不發火,醫生來了又心平氣和地開導自己,自己再罵人有點兒說不過去了,情緒就暫時穩定下來了。
謝琰臣見狀,決定立刻給老人做核磁檢查。按照醫院的作息制度,做核磁的醫生下午4點鐘下班。謝琰臣一看表,已經4點了,就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放射科跑,請求放射科的醫生給加一個號。此時,患者的情緒再次變得焦躁不安,又嚷嚷起來。謝琰臣再次耐心地安慰患者,還陪著患者做核磁檢查,在核磁室里等候了半個小時。
結果出來了,患者病癥為腦干和小腦血管畸形導致梗死。謝琰臣馬上把病人交給夜班醫師,著手制定醫療方案。其后幾天,患者的情緒依然不穩定,不配合醫生治療,謝琰臣管護的病人有七八位,他就把這位患者作為主要管護對象,每天都在病房里陪老人說話,開導老人。老人的兒女們也做老人的工作,說:“您看看這醫生,多有耐心法兒啊!我們當兒女的都比不上人家,爸,您要是再鬧,可實在說不過去了。”人心都是肉長的,謝琰臣充滿親和力的眼神、充滿溫情的話語終于打動了老人,老人的情緒徹底穩定下來了,醫生的話都能聽進去了。兩個星期后,老人病情康復,高高興興地出院回家了。
然而,事情至此還沒有結束。一個多月后,老人在家屬的陪伴下又來到友誼醫院。這次,老人是專門給謝琰臣送錦旗來的。這是謝琰臣擔任住院醫師后收到的第一面錦旗。老人的兒女們說:“謝大夫對病人體貼入微,沒有您們的精心治療,就沒有我們家老爺子的今天。”還說,本來這面錦旗是準備早些日子送來的,可是老人不讓來,非得堅持自己再緩幾天親自送來,所以,這面錦旗就有點兒“遲到”了。
患者為什么又不來取藥
在謝琰臣的診室,記者還看到一面錦旗,是河北涿州的一位患者贈送的。
謝琰臣告訴記者,在門診,什么情況都能遇到。有一次,一位婦女來友誼醫院神經內科,說老公患重癥肌無力,自己是來給老公開藥的。謝琰臣關切地問“你老公怎么不自己來呀?”那位婦女回答:“他起不來床,來不了。”謝琰臣詢問患者治療的經歷,那位婦女說,在河北看了幾家醫院,病情不但不見好轉,好像還越來越厲害了。謝琰臣說:“想辦法讓你老公一起來吧。”那位婦女急切地問:“您有什么好辦法嗎?”謝琰臣回答:“我不能跟你打包票,但是,我肯定要根據病情制定方案,盡最大的努力醫治。”
那位婦女轉身走了。過了沒幾天,就把愛人從涿州帶來了。謝琰臣為患者仔細檢查了身體,眼肌、四肢、呼吸情況等,發現患者長有胸腺瘤,是重癥肌無力的一個主要病因。又仔細詢問病情,得知患者具備“朝輕暮重”,即疲勞后程度加重等重癥肌無力的典型癥狀。確診后,謝琰臣對癥下藥,為患者制定了科學的治療方案。患者也很配合,按時就診、按時服藥。患者已經有八九年的病史了,然而,經謝琰臣治療了3個月,病情就好轉了,起得了床了,生活能自理了。那一陣子,患者非常興奮,每次取藥,都和妻子一起來北京。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謝琰臣發現,患者自己不來醫院了,每次取藥,都是那位婦女一個人來。謝琰臣有點兒不放心,就詢問:“你老公怎么不來了?是不是又復發了?”那位婦女扯著嗓門說:“沒復發!他還讓我給您帶好呢。他現在身體棒著呢!出去打工去了,沒時間來。”
那次為什么把自己累到
謝琰臣向記者介紹神經內科的業務情況,說神內有上百種病,作為醫生,每一種病都要知曉、都能診治。發展到一定程度,還要確定一定的發展方向,要有突破、要占據前沿的位置。
謝琰臣的發展方向,是重癥肌無力的科研與臨床。二者之間的關系如何看待,如何處理?重癥肌無力的研究還有很多待解領域,想攻克它們,為患者造福,就不能停留在臨床,而必須與科研結合在一起。
謝琰臣回憶自己學醫的經歷,說:“我上中學的時候,就有當醫生的念頭了,當時,一位很要好的小朋友父親病了,他從此不再出來和我們一起玩了,我們每次看到他,他都是愁眉不展的。我當時就想,長大了能當一名醫生就好了,給人治病、給人解除痛苦。當然,那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想法,直至真的學醫了,真的坐在門診室接待病人了,才知道要做一名優秀的醫生,為病人解除痛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要把臨床與科研結合起來,要取得研究領域的突破。”
為了實現自己學生時代的想法,使那個朦朦朧朧的念頭變為扎扎實實的腳步,謝琰臣夜以繼日地工作。他從來沒有周末,每天一下班就接著上班,馬上進實驗室搞實驗,常常到后夜半夜才結束實驗,而第二天早晨匆忙洗洗涮涮又要出門診。他說:“為什么這么沒黑天沒白夜地工作?因為有了新的發現。臨床與科研結合就有這點好處,我不僅要給患者治病,還得追究患者為什么得這種病?怎么得的?刨根問底。這方面《病因學》沒有記載。我就研究每個患者的病因,經多個病例的深入研究證實,發現重癥肌無力具備遺傳因素,它的發病就是因為自身的遺傳因素與外界某些因素的結合所導致。”這段時間,謝琰臣做了許多具體的工作,比如與患者協商,能否抽10毫升血做基因遺傳方面的研究?如患者同意,與患者簽書面協議等。他還自己投資兩萬余元買試劑等,用于自己的科研工作。
愛人心疼他了,勸他:“干嘛非這么玩命啊?有些事不是分內的啊!”還警告他:“你現在是瘋狂狀態,過勞死就是你這種人!” 謝琰臣的愛人也是醫生。
2006年底,謝琰臣申報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申報項目為“重癥肌無力患者HLA基因復合體區域易感基因研究”,2007年10月,申報項目獲批,獲國家自然科學基金20萬元。此前,醫院鑒于他的工作業績,已經資助了他3萬元科研經費。謝琰臣備受鼓舞,工作也越發的廢寢忘食了。一天,他值24小時班,半夜12點左右,他感覺有些頭痛,因為平時患有偏頭痛,就服了一片藥,以為問題不大。誰知到了凌晨2點鐘,他摔倒了,天旋地轉的起不了身。就在此時,來了一個院內電話,他強撐著接完院內電話,一頭扎在了床上。此時,頭不痛了,但是腹部卻疼痛難忍。他去衛生間解大手,發現大便發黑,他判斷可能是出血。又強撐到凌晨時分,一位患者來看急診,那位患者坐在謝琰臣的面前,還沒等謝琰臣開口詢問病情,患者卻把謝琰臣的病情看在了眼里,他提醒謝琰臣:“大夫,您是不是病了?臉色很不好!”謝琰臣說:“沒事,您說說哪不合適?”話音還沒落地,謝琰臣突然覺得喉頭一陣發腥,他一扭頭,“哇”地一聲,吐了一大口血。那位患者見狀,趕緊跑出去找其他醫生。兩位醫生聞訊而來,一位繼續給那位患者診治,一位給緊急搶救謝琰臣。醫生一邊搶救、一邊對謝琰臣說:“你這是胃出血!多虧在醫院,要是在家里,就太危險了!”
胃出血不是一般的病,換上個人,可能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以后還能不能在這么玩命工作了?而謝琰臣不但不這么想,反而上了一個臺階,他琢磨,單槍匹馬力量有限,需要培養一個團隊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向主任談了,主任很支持,給他派了兩名研究生。他說,有一個團隊,科研進展會更快一些,自己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進實驗室,而不像以前那樣分身乏術了。
為什么不能提前預測療效
2008年,謝琰臣入選“北京市科技新星計劃”,獲得市科委8萬元的資金扶持。申報的課題依然是“重癥肌無力患者HLA基因復合體區域易感基因研究”。
提起這件事,謝琰臣同樣心存感念,他說,當時他自己沒有申報課題,是醫院給報的,“院領導可能覺得重癥肌無力方面的科研工作搞得不錯。”當謝琰臣得知自己入選科技新星計劃時,既高興又意外,他感由衷發:“在友誼醫院,你不必去鉆營,不必干一干,看一看,只要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就行了,你的價值會得到體現,你的勞動會得到認可。”
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就必定能夠干出一番事業。通常,重癥肌無力患者的首選藥物是激素,謝琰臣在臨床中發現,同是激素,有些患者服用后療效顯著,有些患者服用后療效卻不盡人意。形成不同療效的原因在哪里?療效好的為什么好?療效不好的為什么不好?這一連串的問題,每時每刻都縈繞在謝琰臣的腦海里。
經潛心研究,謝琰臣發現,服用激素療效不好的患者,是因為自身糖皮質激素受體基因存在問題。所以,再給自身糖皮質激素受體不好的患者服用激素,就有違初衷了。
那么,怎么才能提前知道哪位患者糖皮質激素受體基因好,哪位患者糖皮質激素受體基因不好?也就是提前排查呢?又一道難題擺在了謝琰臣的面前。謝琰臣說:“這道難題跨越了,將是一個非常大的收獲,因為就可以提前預測療效,可以針對患者的不同情況,制定個性化的治療方案了。而個性化治療,才是醫生最為理想的醫治方法。”謝琰臣申報的“北京市科技新星計劃”項目“重癥肌無力患者HLA基因復合體區域易感基因研究”,其目的就是為了最終攻克這道難關。
目前,友誼醫院與青島醫學院、北京醫院共同建立了國內外最大的重癥肌無力(MG)數據庫,儲存病例800余例。謝琰臣說:“人口大國在這方面優勢凸顯,國外最大的數據庫病例也只有200余例。”現在,謝琰臣正立足于我國重癥肌無力(MG)樣本的資源優勢,在重癥肌無力領域征戰,將MG患者基因型和臨床表型緊密結合進行綜合分析,深入挖掘易感基因對重癥肌無力發病的比重。謝琰臣重癥肌無力征途的順利進展,將有助于加強我國在重癥肌無力病因學研究中的競爭力,對于進一步深入研究重癥肌無力的早期診斷、分子分型、新藥開發以及實現個性化治療,均具備十分重要的意義。
謝琰臣
北京友誼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神經免疫學,為解決重癥肌無力(MG)易感基因問題,進行了不懈的努力和探索。先后榮獲首都窗口行業“北京奧運會微笑服務大使”及“首都服務奧運好先鋒”等榮譽稱號, 2008年入選北京市科技新星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