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民主是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中西方政治思想上,人們談論最多、分歧最大、最令人神往而又最使人迷惑的話題可能就是民主。作為構建20世紀西方民主理論的一個主要建筑師,薩托利認為古代民主和現代民主雖同名但不同系,兩者存在微型民主與巨型民主的規模差異,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的形式差異,政治自由與個人自由的價值差異。
關鍵詞:薩托利;古代民主;現代民主
中圖分類號:D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24-0004-02
民主是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中西方政治思想上,人們談論最多、分歧最大、最令人神往而又最使人迷惑的話題可能就是民主。從歷史上看,早在2500多年前,古希臘時期雅典的民主制度就曾盛極一時。在這2500年的歷史長河中,民主經歷了古代的誕生、發展、衰亡到近代的“新生”和現代的歧變,這樣一個不平凡的歷程。
喬凡尼·薩托利(Giovanni Sartori)是20世紀西方自由主義民主理論的一位集大成者。美國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認為薩托利是構建20世紀民主理論的一個主要建筑師,是第一個使用明白和直截了當的術語——“民主理論”為書名的人[1]74。在薩托利看來,由于古希臘人創造了民主這個詞匯,希臘城邦民主制的實踐也曾激勵著近代反對君主專制統治的斗爭,啟迪著民主理論家的思想,所以人們很容易將古代民主與現代民主看成是一樣的事物。就像美國斯坦福大學政治學教授喬西亞·歐貝爾提出的:“認清雅典民主與現代民主在原則和實踐方面的相似性與不同點是非常重要的。過分強調兩者之間的相似性已經破壞了現代學者們對古代民主的研究?!盵2]8-9對于古代民主和現代民主的區別,薩托利是這樣認識的:現代民主和古代民主之間曾經歷了二千多年的斷裂期,“今天的民主概念與公元前5世紀發明出來時的這個概念,即使還有什么相似之處,也只是極其微小的相似。我們在使用同一個名詞的時候,很容易誤以為是在談論同樣的或類似的事情?!盵3]312他認為從古希臘開始,在漫長的生命過程中,西方文明用2000多年去豐富、調整和明確其價值目標,“民主”吸收了形形色色的意義,它們涉及完全不同的歷史背景,也涉及完全不同的理想模式。現代民主與古代民主雖同名但不同系,具體說來兩者之間有以下區別。
一、微型民主與巨型民主的規模差異
薩托利認為古代民主與城邦有一種內生關系,它只能存在于規模狹小的城邦,這是一種面對面的民主、一種微型民主?!熬蛻眉兇舛唵蔚拿裰髟瓌t的嘗試而言,城邦是個理想的實驗場。這不僅因為古代城邦非常之小,而且還因為公民與他們的城邦休戚相關,可以說是生死與共?!盵3]315這種民主所表現出來的特征是無國家。在關于如何建設民主國家、如何在龐大人口聚居的廣闊領土上而不僅是在一個小城市之內實行民主制度,古代民主制度不可能傳授給人們什么知識。對于古代民主的這一特征,潘恩在思考美國的民主制度時也有類似的觀點,他指出:“簡單的民主制不過是古代人的公共會堂。它既體現政府的公有原則,又體現了政府的形式。當這些民主國家的人口增長和領土擴大之后,這種簡單的民主形式就行不通了”[4]243。法國思想家貢斯當在談到古代人與現代人之間的本質區別時也提到,“所有古代的共和國都局限于狹小的領土上。他們中間人口最多、最強盛、規模最大者也無法與現代最小的共和國相提并論”,“而現代社會為我們提供了一幅全然不同的景象。今天最小的國家也比斯巴達或存在長達五個世紀的羅馬大得多?!盵5]55-56薩托利很贊同貢斯當的思想,他認為:現代民主是在民族國家的規模上和范圍內實行的,“在面對面的民主和大范圍的民主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溝壑,人類為了在這溝壑之上建立一座橋梁已做了兩千五百年有余的努力。從人人都參與的小民主社會向大量成員不能參與(至少從上面的意義上說是這樣)的民主的過渡中,許多在前者出現的事情注定會逐漸消失。因此如果我們仍想要政治上的民主,我們就不能指望大規模的笨重的政治民主制度提供給我們能要求于微觀民主的事情。事實上,由微觀向宏觀的過渡涉及規模的變化,甚至是規模的飛躍,在這種變化中,規?;騿挝辉鲩L十倍,可能使復雜性百倍甚至千倍地增長?!盵3]16
二、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的形式差異
薩托利認為,古代民主是直接的民主,而現代民主則是間接的民主即代議制民主,兩者之間存在根本的區別。直接的民主就是人民不間斷地直接參與行使權力。在古代民主政治中,公民直接參與城邦的決策和管理,就連公職人員也按“輪番為治”的原則抽簽選舉或輪值,在那里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并肩共事,面對面互相協商。但是,“從雅典的山坡出發——在那里,人們每周都要集會以決定城邦將要做的事情,我們已走過很長的一段歷程。現代民主,究竟與這幅閃光的但卻是遙遠的圖景,有多少真正的相關之處?”[6]257他認為現代人已不可能親身體驗那種希臘式的直接民主了。
薩托利進一步指出,以個人參與為基礎的民主只能在一定條件下才得以存在,如果這些條件不存在,則代議制民主就是唯一可能的形式,直接民主和間接民主并不是根據個人嗜好就能決定取舍的。相對于直接民主來說,“間接民主在很大程度上則是一種對權力的限制和監督體系。在當代民主制度下,有人進行統治,有人被統治;一方是國家,另一方是公民;有些人專事政治,有些人除偶有關心以外則忘掉了政治。相反在古代民主制度下,這種區別意義不大?!盵3]315同時,薩托利詳細分析了古代直接民主的缺陷和現代間接民主的優勢:1)古希臘民主政體是一種最簡陋、最粗糙的結構;它實質上是由“發言權”組成,只要民眾認可的就能變成法律且行使沒有任何限制的權力;而間接民主卻是一種多層次、多濾層的政治決策過程,正是靠這種間接性才具有靠直接性不可能獲得的防范力和制約力,它保證了誰也沒有絕對無限的權力,人們監視和更換掌權者而實際行使權力。2)古代的直接民主是一種零和政治,一方所得為另一方所失的“贏家全贏”政治;而間接民主是正和政治,是各方都有所得的合作與協商政治。3)由于制度的功能性失衡,古代民主政體下富人與窮人之間的戰爭是不可避免的,這使得古代民主既騷亂又短命;在間接民主下已不存在那種失衡因素,戰爭式政治完全可以避免。
三、政治自由與個人自由的價值差異
薩托利指出,古代民主追求的是政治自由,而現代民主追求的是個人自由,“古代與現代的民主概念有多少差別,古代與現代的自由概念就有多少差別?!盵3]319法國思想家貢斯當是較早關注古代自由與現代自由區別的人,他指出,“古代人的自由在于以集體的方式直接行使完整主權的若干部分:諸如在廣場協商戰爭與和平問題,與國外政府締結聯盟,投票表決法律并作出判決,審查執政官的財務、法案及管理,宣召執政官出席人民的集會,對他們進行批評、譴責或豁免?!边@是一種集體自由,這種自由完全是一個政治概念,與這種自由相適應,“他們承認個人對社群權威的絕對服從是與這種集體性自由相容的”,只有他將自身利益與集體利益當作一件事務來追求和維護時,才擁有自由。城邦并不是不同利益的個人或群體追求自身利益的舞臺,而是許多有共同利益、共同特征的人們在一起誠心誠意地尋求達致共同利益的最佳方案。但是,作為城邦成員的公民卻沒有個體自由的概念,可以說,“在古代人那里個人在公共事務中幾乎永遠是主權者,但在私人關系中卻是奴隸。作為公民,他可以決定戰爭與和平;作為個人,他的所有行動都受到限制、監視與壓制;作為集體組織的成員,他以對執政官或上司進行審問、解職、譴責、剝奪財產、流放或處以死刑;作為集體組織的臣民,他也可能被自己所屬的整體的專斷意志褫奪身份、剝奪特權、放逐乃至處死?!盵5]26-27貢斯當認為,與此不同的是,現代民主下的自由更多體現在個人私域生活空間的不可侵犯性,現代民主更多的是建立在政治領域和社會領域、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相分離、市民社會發育成熟、個人權利意識獲得覺醒的基礎之上的。
薩托利對貢斯當的分析表示贊同,他認為古典城邦與現代人對自由和個人的理解完全是不同的。在古代城邦中,公民作為集體是城邦所有事務的主人,作為個人卻是城邦的奴隸。社會不允許給獨立性留出空間,也不允許個人得到保護,它完全吞沒了個人。城邦是至高無上的,因為組成城邦的每個人都要徹底服從城邦。古代雅典民主政治中個人實際上不受保護,并且任由集體擺布。那種民主并不尊重個人,而且隨時都在懷疑個人。同時,在城邦中,最重要的事務就是政治事務,其他的一切事務都要服從政治事務,“一個人如果把他的全部時間用于辦理私事,就會被伯里克利時代的雅典人視為極其荒謬地顛倒了的社會準則”[7]34,這樣就會造成社會生活各種功能之間的深度失衡。薩托利把這種政治權力的過分膨脹稱為“政治肥大”,政治的肥大就會造成經濟萎縮,出現“民主愈完美,公民愈貧窮”的狀況。而且高度發達的民主制度的運行也需要大量的成本,為了彌補財富生產之不足,城邦不得不去沒收財富,這也導致了用政治手段解決經濟問題的惡性循環。因此,他認為古希臘的民主是奢侈的,是以犧牲公民的生活質量和城邦經濟為代價的。而“現代民主制的意義就在于,他保護作為一個人的個人的自由”[3]323這種“私生活的自我”觀念,是個來自基督教,隨后又由文藝復興、新教和現代自然法學派加以發展的概念。薩托利強調,現代民主并不是由古希臘理想和某些后來的附加物組成的,人們不能輕易忘掉兩者之間的鴻溝。在現代條件下,如果為城邦而活著的公民成了為國家而活著的臣民,人們就將生活在既無民主又無自由的政體下?!肮裾邍抑?,而不是國家者公民之國家”的公式就會被用來為絕對權力的統治進行辯護。這種認識顛倒是十分有害的。因為古代的微型民主并沒遇到公民與國家的關系問題,而現代的巨型民主則相反。城邦被巨型國邦取代之后,只有當我們以公民為起點時,只有當國家源于公民時,我們才仍是自由的。所以,要求得到“古代的自由”不過是要求得到不自由。當我們用民主一詞去指稱一種自由的政治制度時,我們是在為求簡潔而使用這個詞,但這種做法會導致可怕的簡單化和疏忽。這種做法一筆勾銷了人類25個世紀的實驗、修正與革新。他認為人們應該清楚,“把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人所理解的意義附會到我們的民主概念上來,是毫無道理的。”[3]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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