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運用西方敘事學的理論對《玄鶴山房》文本中的敘事時間、敘事空間以及人物視角進行了探討,認為作者在敘述故事時沒有完全按照故事發生的先后順序敘述,多處運用了插敘;在敘事空間上進行空間轉換,由山房外到山房內,最后再轉向山房外;通過護士甲野這一人物視角來感知、觀察山房內發生的家庭悲劇是《玄鶴山房》的突出特點之一。
關鍵詞:芥川龍之介 《玄鶴山房》 敘事時間 敘事空間 人物視角
《玄鶴山房》是芥川龍之介晚年的一部力作,小說執筆于1926年12月至1927年1月,發表在《中央公論》的1927年1月號和2月號上。與芥川同時代的作家宇野浩二對這部作品評價非常高,稱其為“芥川晚年作品中的杰作之一,即便在芥川所有作品中也是最杰出的作品之一”。下面試圖運用西方敘事學的理論對文本進行解讀,重點對《玄鶴山房》文本中的敘事時間、敘事空間以及敘述視角進行探討。
一、巧妙安排的敘事時間
在《玄鶴山房》中,作者在敘述故事時并沒有按照其發生的先后順序敘述,文本中有多處在敘述過程中插入對以前發生的事件的敘述,即我們所說的“插敘”。文本第三章主要敘述主人公玄鶴曾經的小妾阿芳帶著她與玄鶴生的兒子文太郎來到玄鶴山房這件事,玄鶴的女兒阿玲接待了她。阿芳原來是玄鶴家的仆人,后來成了玄鶴公開納的妾。因此她的到來必然引起山房內這個家庭的一場風波,從玄鶴本人到他的妻子阿鳥,還有女兒阿玲,每個人在心態上都有變化。所以,作者在這一段中適時地插入之前玄鶴與阿芳的關系、阿芳的為人、妻子阿鳥的態度以及阿芳為何離開山房又回到山房等眾多內容的敘述。這些敘述占去了這一章的大半篇幅。作者賦予了阿芳和玄鶴、阿鳥、整個家庭的關系以及阿芳來山房的原委較多的話語時間。從中可以看出這個事件對整個故事事件的發展,對人物關系的變化以及作品主題的揭示具有特殊意義。它為后文第四章中因阿芳母子的到來,山房內家庭氣氛的變化,家庭悲劇的產生埋下伏筆,使讀者對第四章中出現的這種家庭悲劇不至于感覺太過突然。
這種敘事時間上的精心安排在文本的第五章中也有體現。第五章主要敘述了玄鶴因長年病痛折磨所受的肉體上的痛苦、阿芳母子在山房期間的阿鳥的嫉妒、孩子們的吵架給玄鶴帶來的精神上的痛苦,以及阿芳母子走后留給玄鶴的可怕的孤獨等。后來,玄鶴想到了自殺,他叫陪護他的護士甲野買來兜襠布試圖自縊,但最終因為被孫子武夫及時發現,而自殺未遂。在這一章中間穿插有一大段玄鶴回首他漫長一生的敘述。在這段敘述中,敘事時間的時距、頻率均有變化。在敘述玄鶴的一生的過程中,作者運用了概述和省略的方法。作者寫玄鶴這輩子相對來說比較得意的一段時間就是“他獲得橡皮圖章專利的時候……整天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度日的時候”,還寫道,“假如他的一生還有比較輝煌的一面的話,那可能就是他什么事都不懂的幼年時代的記憶了。他時時會在夢幻和現實之間想起他父母住過的信州的一個山村……特別是壓上石頭的木板房頂、散發著蠶繭味的桑樹枝”。至于具體地如何整天打牌、喝酒度日,幼年如何在信州的山村快樂地生活,作者并沒有描述而是加以省略,讓讀者去想象。在敘事時間的頻率上,文中反復出現“玄鶴的一生對他自己來說是微不足道的”這句話,既然是“微不足道”的,在具體內容上自然無需更多敘述,但是作者之所以反復強調這一點,是為后文玄鶴的自殺找到足夠充分的理由。作者通過插入對玄鶴一生的敘述要表達的是,玄鶴會自殺不僅是因為肺結核的病痛,也不僅是因為家庭瑣事的煩惱,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這一生的“微不足道”,即對自己的一生感到的厭倦和虛無。
二、內外變換的敘事空間
經典敘事學認為,敘事作品具有“故事空間”和“話語空間”。“故事空間”指事件發生的場所或地點。“話語空間”則是敘述行為發生的場所或環境。“故事空間”在敘事作品中具有重要的結構意義,它不僅是虛構故事中人物和事件的發生地,同時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動、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主題的重要方式。在《玄鶴山房》中,毫無疑問名為“玄鶴”的山房是最主要的敘事空間,它既是事件發生的場所,同時也是人物活動的場所。在山房內所有人物展現了其生存狀態。
作者在小說開頭寫道:“……這幢房子造得小巧玲瓏,大門也很雅致。當然,這樣的房子在這一帶并不稀罕。不過,從門口‘玄鶴山房’的匾額和隔著外墻看到的院子里的數目就能知道,這家比哪家都要講究。……不過‘玄鶴山房’仍算是一幢小巧玲瓏、大門雅致的房子。特別是最近隔著外墻能看到松樹上掛著除雪用的繩子,大門前鋪著的干松葉上掉下來的紫金牛果紅紅的,看上去更是風雅別致。”小說開篇處著力描寫了山房的風雅別致和講究,采用了類似于電影中的“廣角鏡頭”對山房及周圍環境進行了全景描述,使讀者感到接下來要講述的就是發生在這個場所中的人與事,為故事事件創造一個真實的環境,引導讀者進入虛構的故事世界。作者反復強調山房的“小巧玲瓏”“雅致”“較附近的人家都要講究”,旨在說明故事發生地的不同之處。“這戶人家所在的小胡同很少有人過路,連賣豆腐的從這兒經過時也是把車停在路口上,吹幾聲喇叭就走了。”這句話暗示著山房在空間上與外界的距離,山房其實是一個與外界隔離的空間。本章末尾有兩個繪畫學生關于山房名“玄鶴”的意義的對話。這些都使讀者對這個雅致而講究的、與外界隔離的山房感到好奇,對山房內的人及發生的事產生想要進一步了解的愿望。
文本第二至第五章轉入山房內部,敘述山房內發生的事件。第二章透過玄鶴的女婿重吉這個人物視角切入主人公玄鶴及其妻子阿鳥的活動空間。重吉每天從銀行下班回到家必去“廂房”打個招呼。“廂房”是主人公玄鶴現在的活動空間,玄鶴自從得了肺結核之后就一直待在里面。看望過岳父后,重吉會去“飯廳旁的房間”,那是癱瘓在床的岳母阿鳥所在的房間。“廂房”和“飯廳旁的房間”將山房內的空間無情地隔開,也將主人公玄鶴和妻子阿鳥和整個家庭無情地隔開。這兩個空間成為了骯臟、污濁、黯淡、陰郁等的象征,也成了山房內家庭悲劇的空間隱喻。與之對應的空間是“飯廳”,重吉和妻子阿玲、兒子武夫在飯廳吃飯的時候一向很熱鬧,“飯廳”成了干凈、輕松、愉快、舒適的家庭生活空間。然而,因為一個伺候玄鶴的護士甲野的到來,“熱鬧”的飯廳總是有些拘束,甲野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冷漠觀察著這個家庭內發生的一切。于是,在山房內“飯廳”也并不是真正的令人舒適的空間。與外觀上的“小巧玲瓏”“風雅別致”相比,山房的內部卻陰郁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因此,作者在文章最后一章有意識地將故事空間引向山房之外。主人公最終因患肺結核死了,在送葬的人中有重吉和他的一個大學生表弟,這位一直埋頭讀李卜克內西的《回憶錄》的大學生成為了許多評論的焦點。根據芥川龍之介自己的說法,之所以在文章最后一章出現讀李卜克內西的大學生,是想在最后把玄鶴山房的悲劇引向山房以外的世界,他想通過這種安排來暗示新世界的存在。據此,很多評論者認為,在最后一章中暗示新時代的存在和到來是其主要內容和目的。筆者認為這種對所謂“新時代”的暗示性描寫太過簡單,幾乎是一筆帶過,通過這種輕描淡寫是否真能達到作者想要的效果,這一點很難確定。
三、獨特的人物視角
視角是傳遞主題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工具,同一個故事,若敘述時觀察角度不同,會產生很不一樣的效果。敘述視角對于表達主題意義有著很重要的作用,小說家通常通過采用特定視角或轉換不同視角模式來取得各種效果。在《玄鶴山房》中,作者采用了“護士甲野”這一獨特的“人物視角”。所謂“人物視角”,就是敘述者借用人物的眼睛和意識來感知事件。對護士甲野這一人物的設定和描寫,通過甲野的眼睛和意識來感知、觀察山房內家庭里發生的一切是《玄鶴山房》的突出特點之一。文本第四章寫到了阿芳母子進入山房后家庭內發生的變化。在這一章中,家庭內發生的司空見慣的悲劇、人物關系的變化、人物內心的波瀾起伏都是通過甲野的眼睛來觀察的。甲野是一個心術不良、聰明,然而卻很有女性性格特征、對自己的職業忠誠、冷漠性格的人。在甲野的視角下,孩子們的吵架、阿芳的卑屈、阿玲的體貼、阿鳥的嫉妒、重吉的拘束還有玄鶴復雜的內心世界都凸顯無遺。這種敘述視角對于表現山房內的家庭悲劇,對于刻畫人物形象、描寫人物心理活動都起了重要作用,效果非常好。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現《玄鶴山房》在結構上非常完整、統一。在敘事時間上有巧妙的安排,敘事空間由外而內,最后又轉向外部,以獨特的人物視角來表現人物的心理活動。可以說,《玄鶴山房》這部作品在芥川龍之介的所有創作中是比較獨特的,有待于我們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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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車才良,井岡山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日本近現代文學、中日比較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