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過知心姐姐一樣的朋友,她叫紅。那時,我對她的膜拜和追捧,程度不亞于中學生崇拜偶像。像紅這樣的女子是完美的,人生中沒有任何遺憾和缺陷。漂亮,聰慧,且才華橫溢。她的工作是,大學老師,而她的榮耀,則更多地來自于工作之外。她有自己的創作室,又與人合伙開了幾家連鎖餐廳。所以,她有足夠的資金,使自己的才華得到充分的施展。這樣的結果是,她為自己贏來良好聲譽的同時,也收獲到一筆筆可觀的財富——稿酬。她寫的書,全國暢銷,其價格、名氣也隨實力和影響力在不斷飆升。
文藝界很多青年都熱忠于她,尤其受一些與她年紀相當的男性極力追捧,蜂圍蝶陣的攻勢下,她始終未動凡心。因為她已為人婦,丈夫在國外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孩子亦很可愛,繼承了父母的才智,在最好的學校就讀,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那時的紅,不過是一個剛過30的女子,上天卻將所有的幸福都給了她,甚至讓外人,連嫉妒的勇氣也不敢有。
她總是那么知性優雅,對我很照顧,給我介紹對象和工作。認識她是一種幸運,卻也因此在我向她看齊的視線中,多了一層心理的失衡和焦慮。無論工作還是寫作領域中,凡有契機可采,我第一個反應,便是狂奔過去,哪怕可能被人捷足先登,也不顧臉面地將之搶奪回來。如一頭饑渴的猛獸,左沖右突,被欲望吞噬失卻了最初的美好與溫情。走了不過半程,男友憤怒離去,終于讓精疲力竭的自己倒戈。我放棄了公司的晉升,也開始謝絕紅的好意,紅表示不解,而我不能給她任何解釋?;仡^看了一眼,路邊許多個被我瘋狂啃嚙的蘋果,滿目瘡痍的印跡,我突然覺悟,我所追求的東西,在這一路焦躁的狂奔中,一個個地發生質變、糜爛,而紅那樣優雅絢麗的人生,依然離我很遠很遠。
我有意疏遠了紅,回到起點,重新開始平靜的生活。然后,有一天,認識她的人告訴我,紅不久前去逝了,子宮癌。而她那個功成名就的律師丈夫,自始至終都未回到她的身邊。只因為他在國外愛上了同行,有著紅沒有的年輕、嬌柔以及乖巧。他厭倦了紅那種自以為是的知性,完美,對精神和物質皆極度崇尚的高壓追求。他不想生活在她繁復的一個又一個目標里,他不想在婚姻中失去自我及自由的安閑享受。他選擇了另一個人的愛,才感覺到婚姻幸福的真正開始。
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怎的,一種極度的悲傷席卷而來,卑微和歉意自內心發生而出。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從這種悲傷中走出來。其實,我一直無法釋懷的是,紅這樣光鮮亮麗的女子,背后怎么會藏有一個如此深不見底的黑洞,更殘酷的是,生命的最后時刻,她在這個黑洞前彷徨的身影,該有多么地孤單!是不是開得越美也就凋得越快?是不是所有優秀的女子,在其身后,都有一份難言的痛?這是我在認識紅之前不曾,也不會想到的問題。紅用自己寫書的錢資助丈夫的律師事業,也用自己開餐廳的錢,買了別墅,買了車,可最終等待她的卻是已失溫度的婚姻。因為積勞成疾,得了癌,又久拖不醫,把自己還未來得及享受的后半生也搭進去了。她所得到的,與付出相比,原來是如此渺小!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開始學會放慢生活的腳步,在安適自在中得意工作以及品味人生。我辭去了一直厭倦的高薪工作,回到家鄉小縣城,做起了鄉村教師。每天工作之余,和學生暢談人生與理想。晚上,在30瓦的燈光下,寫上幾千個文字,用電子郵件送到喜歡的純文學雜志發表。圈子小了,人情味的生活日漸豐盈起來。雙休日回家陪父母的時間多了,愛好也多了起來,丟了很久的吉他,重又回到我的懷抱,在我柔軟的指尖上,輕輕吟唱歲月的美好。甚至,還因此找了一個能同甘共苦,又有共同情趣的男友。他是我的同事,周末下班,他總是風雨無阻地用摩托車把我載到市里,陪我逛街看新鮮。他沒有更多的錢可以買昂貴的名牌衣服給我,可是他寸步不離地牽住我的手,悠悠地陪我將整個小城逛遍。他沒有更多的存款可以給我們的幸福安家,但他會毫無猶豫地拿出他僅存的幾萬塊錢給我父親治病。他沒有更多的才藝可以飛黃騰達給我名聲與虛榮,但他懂得以簡潔的生活方式烹調人生。他無法讓我像其他女孩一樣擁有珠寶和鉆石,可他會在野地里摘下好多鮮花為我編織頭上的花環,并且告訴我,在他心中我就是那朵長開不敗的花兒。還告訴我,不久的將來,他會在鄉下蓋一幢房子,透過房子的窗口讓我每天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我終于明白,我所想要的生活,不過是走一條安靜的小路,與真心相愛的人,牽手、散步。我所想要的生活,不過是遠離紛繁物質,與愛人舉案齊眉,清炒人生。當人們的愛情和事業,在殫精竭慮的打拼里,變得皺紋叢生;當人們把最美好的30年青春,壓抑在沉重不堪的貸款中,失去最后一絲溫度和溫存時,我們的愛和生活,卻在廉價的泥地之中兀自綻放,不在乎有無人看到它的優雅和熱烈,只寂淡地,在我們自己的世界里,安靜生長。責編/張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