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詩菊花意象人格分析

摘要：陶淵明詩歌共有六處寫到菊花，主要展現了兩大主題：菊頤養天年的妙用與積極樂生的態度；凌霜傲雪的風骨與頑強抗爭的人格，而自然任真，才是貫穿陶詩中菊花意象的核心意蘊，也是兩大主題的內在升華。陶淵明儼然成了人格化的菊花，菊花也成了“猛志固常在，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之象征。

關鍵詞：陶淵明；菊花；人格；自然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7-0194-02

菊花作為詩歌意象進入文學作品，是從戰國時期開始的。陶淵明現存120多首詩賦中，涉及菊意象的就有六處，陶詩中的菊花有的昭示延年益壽的效用，有的展露凌霜傲雪的風骨，最為重要的是抒寫任真自然的性情，菊花已不再是單純的菊花，而是士大夫心中不慕名利、自然任真的人格理想，也是恬淡悠閑的田園生活的象征，故菊不僅是陶淵明詩歌中的重要意象，也成了陶淵明安貧樂道、孤高無塵的象征。

一、陶淵明菊花詩的兩大主題

陶淵明詩歌中的菊意象，主要突出了菊花延年益壽的妙用和凌霜傲雪的風骨，兩者正與其人格精神相契合。陶淵明采菊、食菊，重視菊花的藥用價值，渴望以菊制頹齡，但他并無長壽無疆、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是對生死報以順從的態度；他欣賞菊花的凌霜傲立，這正展現了其不同流俗、頑強抗爭、孤傲脫俗的品性。

(一) 菊延年益壽的妙用，體現陶淵明的生命意識

延年益壽，是陶淵明菊花詩凸顯的主題之一。《讀〈山海經〉》其四：“黃花復朱實，食之壽命長?！薄讹嬀贫住菲湮澹骸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蹦仙襟w現長壽和昌盛，在東籬下采著菊花得以望見高大的南山，表明菊與長壽息息相關，和陶淵明“長壽考”的意愿不謀而合。《九日閑居》中的“空服九華，寄懷于言”、“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可以看出，陶淵明不僅愛菊，而且食用菊花，重視菊花的藥用價值，希望食菊能延年益壽?？梢?，盡管陶淵明采取了“委運任化”的態度對待死亡，但從他品食菊花來看，同時他也是樂生的。

陶淵明和一般的人一樣，希望追求長生，對死亡有著天然的恐懼，這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最原始的天性，但陶淵明并沒有一味地被這種天性所驅使，他是一個理性的人，懂得分析事物最本質的一面，了解到生死自有其運行規律，不能改變，因此他能以積極、豁達的態度對待生死。所以，他雖然意識到了生命的有限性，產生了對于死亡的恐懼與憂慮，但并沒有一味陷入非理性的生死觀的泥沼。他對生死報以自然順從的態度，但對生死的順從不等于漠然、木訥，而只是深知：天地運行自有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再固執也無濟于事，還不如坦然去面對，采取“委運任化”的生死態度，也就是“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挽歌詩三首》)，簡言之：就是要順其自然。

至此，陶淵明采菊、食菊的求生意圖，便與前人有了很大的不同，菊花延年益壽的內涵得到了充實豐富。

(二) 菊凌霜傲雪的風骨，映襯出陶淵明的內心世界

陶淵明服食菊花以延年益壽的行為，希望長生的愿望，體現了他人性化的一面，又體現了他曠達的一面。他對生命的渴望也絕非僅限于時間的長久，而是渴望過一種自然、不與本性相違的生活。由此，又可凸顯陶淵明詩歌菊花意象的另一主題——凌霜傲雪。

凌霜傲雪，是陶淵明菊花詩的重要旨趣。菊花自身清新脫俗、凌霜傲立的質性，與陶淵明高潔的品性，高尚的情操正相契合。因此菊花進入陶詩，絕不是偶然，是陶淵明精心選擇、有意安排的。如《歸去來兮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薄讹嬀贫住菲淦撸骸扒锞沼屑焉?，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和郭主簿·二首》其二：“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彼删丈L在峰巒巖石上，每當寒霜降落、百花凋敗之時，菊花與青松卻郁郁蔥蔥，傲霜怒放，競斗芳菲。菊花不僅點綴了陶淵明的生活，與他相伴，且給他帶來了輕松自由的快樂，其凌霜傲雪的高潔品質更堅定了陶淵明孤傲脫俗、高潔堅貞、頑強抗爭、不同流合污的人格精神。

每年深秋降臨，百花零落之際，唯菊花凌霜傲立，枝繁葉茂，獨放光彩，表現出一種傲骨凌霜，高風跨俗的可貴品格。陶淵明如同菊花一樣，他不愿與世俗之輩同流合污，不愿違背自身的自然本性而生活，更不愿為了謀求官職而放棄自己的操守，在多次的出仕中，由于忍受不了官場的腐敗與虛假，斷然退回了田園，尤其是最后以“不愿為五斗米而向鄉里小人折腰”為由，辭去彭澤縣令，更顯示了他剛正不阿、凌然不屈的氣節。詩人作為一個有“大濟天下”、“修齊治平”之志的文人，脫離仕途、歸隱田園實在是迫不得已，心中充滿了無奈與悲痛，于是，菊就成了詩人追尋內心平靜、紓解痛苦、堅守氣節的最好慰藉。因此，我們對陶淵明的歸隱應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和評價。他的歸隱是實實在在回到田園，回歸自然，以賦詩作文這一文人特有的抗爭、戰斗方式表達自己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可見，陶淵明的思想存在儒道思想的矛盾對立統一。他既有大濟天下的儒家思想，又有崇尚自然、歸隱田園的老莊思想，在東籬下采菊、望山，這些都是再尋常不過的生活，但由于陶淵明的參與，一切都顯得那么清幽淡雅、高超脫俗。

因此，我們可以說，與世抗爭、不同流合污、高潔堅貞，既是菊的高貴品質所在，亦是陶淵明的高尚情操所在。因此，當陶淵明仕途受阻以后，便回歸田園，以菊為意象，在菊意象中借物自況，寄托自己的理想和奮斗精神，菊的品質正是陶淵明人格的凸現、頑強奮斗的寫照。

二、“自然任真”——兩大主題的升華

陶詩中寫了菊花頤養天年的效用，體現了詩人對生命的思考；寫了菊凌霜傲雪的品格，彰顯了詩人孤傲脫俗、不同流合污的品性，兩者都時刻閃爍著人性的光輝，而自然任真，貫穿6首菊花詩，才是陶詩中菊花意象的核心意蘊，也是兩者的內在升華。陶淵明思想的核心是崇尚自然。在他的人格構成中，親近自然、熱愛自然是他的本性，他是一個很真的人，“真”和“自然”在他身上相得益彰；順應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則是他的人格理想，即所謂“自得”?！白缘谩本褪侨松辰?，是在“任真”基礎上的升華。最能體現這一點的便是他《飲酒二十首》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边@首詩描寫的正是詩人重返自然以后那種悠閑超然，與萬化冥合為一的自然任真。詩中出現了“菊”“飛鳥”等意象，詩人之所以選擇這些物象進行描寫，是因為它們最能引起其自身思想共鳴，體現內心情感。有人認為陶淵明的詩文滲透著“人的覺醒”意識，也就是說，人不光要有物質生活，精神生活也非常重要。正如葉嘉瑩先生所言：“陶淵明是把他身體的生活和心靈的生活結合在一起的。有很多的人唯有身體的生活沒有心靈的生活；還有的人雖然有心靈的生活卻沒有能力把它們像陶詩這么好地表現出來。陶淵明做到了這一點，這就是陶詩的可貴之處?！碧諟Y明將玄思默想融于躬耕壟畝，進一步把莊子的哲理境界變成人生境界進而變為詩意境界，實現了哲理與生活的冥合、生活與詩的冥合，創造了一種自然的詩化和詩化的自然的和諧境界?！盎h有菊則采之，采過則已，吾心無菊。忽悠然而見南山，日夕見山氣之佳，以悅余性，與之往還。山花人鳥，偶然相對，一片化機，天真自具。”這里的菊花已不再是單純的菊花，而是寄托著詩人不同流俗、質樸本真的人格理想，是人格化的象征，使超越蘊于平凡之中，從而真正達到自然任真——回歸的最高境界。由此，我們從陶淵明的菊花意象中看到了他積極樂生的一面，又從中領略到了他自然任真的性情。

陶淵明安貧樂道，堅持自己高尚的節操。他不愿為五斗米而向鄉里小人折腰，毅然辭去彭澤縣令，歸隱田園。他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堅守氣節，與世抗爭?！稓w去來兮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薄逗凸鞑尽ざ住菲涠骸胺季臻_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當萬物凋敗之際，唯松菊不懼惡劣的環境，凌霜傲立，比肩而開。陶淵明之所以選擇菊花作為詩歌的意象，正因菊花頑強的品質與其自身抗爭的人格相契合。陶淵明看到了官場的腐敗，卻無力去改變；看到了社會的危機，卻無力去挽救。他只能返歸自然，保持真我，以文人特有的方式與世抗爭。由此可見，陶淵明抗爭的人格最終上升為了自然任真。

六首有關菊花意象的詩歌，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充滿血性，對生活懷有極大熱忱，具有積極樂生的態度，不同流俗、與世抗爭的陶淵明，更看到了一個懷有自然任真性情的陶淵明。

三、結語

通過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菊的經典涵義是陶淵明奠定的，菊的品格屬于陶淵明，是其人格化的象征。他在菊花意象中寄托了自己對不同流俗、頑強抗爭、自然任真人格的仰慕之情，他的一生確如于風霜中傲然而立、高潔堅貞的菊一樣閃耀著燦爛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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