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家務,竟然搜羅出一大堆糖果。這些糖果,有春節期間在超市買的,也有從喜宴上帶回來的。很多連包裝盒都沒有拆開,花花綠綠的一大堆,被隨手扔在茶幾下層的格子里。望著那一堆花花綠綠的糖果和各式精美的包裝盒,我突然覺得它們如一群失寵的嬪妃,無辜而又無奈。
扔了吧,實在可惜。你看那徐福記、金絲猴、大白兔、巧克力……身價可真不低呢;留著吧,恐怕等到下個世紀也還是扔了。別說孩子不在家,就算在家里,他對這些東西也基本是視而不見的。該如何處置這些糖果,著實讓我為難了。坐在沙發上發著呆,不知不覺中,就想起小時候的事了。
這些糖果,放在我們小時候,那可是夢寐以求的美味!
那個年代,小孩子一年到頭是很少能吃到零食的,偶爾能吃到的,也就是幾塊硬水果糖了。所以,孩子們對糖的盼望,就是那樣的強烈,那樣的情有獨鐘。而想讓這種盼望成為現實,又并非易事。只有偶爾有親戚來串門,他們的愿望才有實現的可能。而正因為經濟的困乏,沒有非辦不可的事,誰也不會隨意拜親訪友的,因為,那買幾塊硬水果糖的錢,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拿得出來的。所以,一年中,能吃到串門的親戚買的糖果的孩子,是少之又少的。盼不到買來的糖,我們就只有盼著過年,因為到了年前,我們就可以提出讓母親熬山芋糖了。
母親是很不情愿熬山芋糖的,不只是因為費工費時。母親說,熬一鍋糖的山芋夠我們一家子吃大半個月了,而熬出來的糖卻只有半臉盆那么大一坨坨,零打碎敲地打了牙祭,一點起不到作用,白白浪費了糧食。再說,一鍋糖熬出來,燒掉的柴火,也夠平時燒個好幾天呢。但母親是經不住孩子們的軟磨硬纏的。一開始,我們就不停地在母親面前叨念:“快過年了,熬點糖吧!別人家都熬了。”母親總是推托,不是說沒空閑,就是怪我們好吃嘴。但當我們看到哪家的煙囪一刻不停地冒上個幾小時煙,接著聞到山芋糖的清香后,我們就開始和母親進入正式的僵持階段。這回,母親往往不再堅持,也不再罵我們。于是開始泡大麥,發麥芽。
大麥芽是熬糖必備的原料,但那時候我們是不知道起什么作用的。只見每次準備熬糖之前,母親都要淘上半盆大麥,然后濾干水,找塊干凈的布蓋上,慢慢等它長出芽來。等大麥長出綠刷子似的芽以后,才開始洗山芋,烀山芋,最后熬糖。
熬糖的時候正值春節前的嚴冬時期,大麥發芽并不怎么快。為了催芽,母親總會把那個小盆子放在鍋里,蓋上蓋,再加一把火升溫。記得就這樣,好像也得一個星期的樣子麥芽才能長成。有一年,我幾歲,記不太清楚了。別人家的糖早熬出來了,每天看著別的孩子手里拿著一塊紫油油的山芋糖,或咯嘣咯嘣地嚼著,或一拽多長地舔著,別提有多羨慕了,我常常會“垂涎三尺”呢。而此時,我最盼望的就是我家的麥芽快快長長。于是,那鍋蓋底下的天使,就成了我每天關注的對象。那鍋蓋,一天里不知道要被我掀開多少次。每次打開,我都希望能看到奇跡。可是,剛開始的那幾天,大麥總是靜靜地躺在盆子里,一動不動的,急得我恨不能吹口仙氣,讓麥芽快快長出來。再過兩天,麥芽萌動了,每次掀開鍋蓋,看到麥芽又長長了一截,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歡喜。有一天,我突發奇想:“我能不能給麥芽多加點溫,讓它長得更快些呢?”說干就干,我一頭鉆到鍋底下,點燃了柴火,一把把地往鍋肚里填。等我聽到鍋里有噼噼啪啪的響聲,掀開鍋蓋一看,我傻眼了,盆里的麥芽都快被我煮熟了。當時我很害怕,但并不是害怕母親打,而更多的卻是害怕母親因此不熬糖,今年我就吃不上山芋糖了。
想起這些往事,內心的辛酸一股股地冒出來。兒子小時,我曾拿這些辛酸的往事教育過他,可他表現出的不解和不屑,又讓我更加辛酸進而百感交集。是啊!孩子不能理解過去的生活,本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他們的生活早已被上輩人熬成了糖。他們被甜蜜包圍著,甚至連他們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但誰又能保證,他們的生活中,就永遠不再會出現苦難的影子?
我突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我要把這些糖果留下來,等兒子放假回來后,找機會斷他三頓糧,屋里只給他留下這些糖果,看他會有怎樣的表現。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