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杏兒
那是一個暑假的夜晚,天氣很熱,熱得喘氣都感覺困難。
一串細碎的自行車鈴聲驚我一跳,我發現自己到了學校大門內的林蔭道。騎車人乃一短發姑娘,長裙飄飄地擦身而過,一股檀香隨之飄來,又很快消失在月夜里。
這個夜里,假期的校園里沒有燈光,也沒有一個人,就我孤魂野鬼一般地漫無目的地踱步。邊走邊想,這個騎車的姑娘是誰呢?似乎是一個陌生人,是誰的女朋友吧?好像不是。我們幾個光棍漢都沒有女朋友,這我是知道的;學校家屬我也都認識,她肯定是一個陌生人,她會是誰呢?她來學校找誰呢?
“您好!老師。”很甜美的聲音。
我的身后有人說話,是個柔美潤澤的女聲。我感覺不是在和我說話。我的生活里沒有這樣的聲音。身邊又沒有別人,就回轉過身來,竟然發現,說話人就是剛才和我擦身而過的那個長裙飄飄的姑娘!她可能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便來問我。隨姑娘而來的,是那飄我而過的檀香的芬芳。
姑娘問小吳住哪間房?說要還他書。小吳就住我隔壁。小吳有人“找”了!我帶姑娘到了小吳的住室,發現小吳不在。我說你在我住室等一會吧?姑娘遲疑了一會,還是答應了。
姑娘進了門,驚訝地感嘆:“哇,好漂亮啊!”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為了迎接那個能將西瓜切得很好的姑娘,我特意請來老父將我的住所打扮得很漂亮。但是,那個會切西瓜的姑娘根本就沒有惠顧過,卻在這個滿月的夜晚迎來了個月光下的姑娘!
燈光下,我才看清楚了姑娘,姑娘也看清了我。她個子不高,短發,劉海剪得很齊,黑發覆蓋著雙頰。這發型像一個“門框”,“門”內顯現出白皙的清純的瓜子臉,那有點上挑的鳳眼里像滴滿了水銀,忽閃閃地亮著,總有馬上要溢出來的感覺。我的第一感覺是:漂亮,可愛。姑娘一時語塞,目光掃過我的那一霎那,我感覺到眼前恰如相機閃光燈一般的強光撞擊著我;我呢,頓時簇擁出一股激蕩,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鬧騰著。我情不自禁地發抖,喉嚨里似乎塞滿了海綿,一句話也說不好。
姑娘帶來了除滿屋的檀香味外,似乎還有水果的清香。
杏兒的信
送杏兒回家的路上得知,她也在給學生補課,而且就她一個人包一個班,此后一個月不能回來。我驚訝道就沒人當替手嗎?她說沒有。她還說她去一次學校要轉三趟車,還要步行半小時,很希望我能去看她。我說我的情況和你差不多,也走不脫……最后她到家了,我們依依惜別。
失眠,是我那個時候的頑癥。今晚,更別提睡著了,連努力睡著都可以免了。送走了杏兒回到住室,打開紙包,里面的杏兒“閃耀登場”——突然感覺,那粒粒飽滿水靈、珠圓玉潤的果實都是杏兒的眼睛——她們有的在盯著我看,有的在朝我瞇瞇笑,還有似乎在和我逗樂。我欣賞著,遐想著,貪婪地嗅著果實的清香,不知不覺間,晨暉早已燃盡了大地的黑暗,第二天來到了。
怎么辦?
只有寫信了。于是,第二天晚上,我沒有散步,攤開稿紙,不知不覺間,一封25頁的信就寫好了。也感覺太長了點,想刪除一部分,但是看了又看,不忍刪除一個符號。杏兒的清香時不時親吻我的嗅覺,平添了千般溫馨萬般浪漫。雖然兩個夜晚沒有睡覺了,但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也沒有一個呵欠。
大清早就去郵局,人家竟然還沒有上班。等了一會郵局才開門,柜臺里的人說嚴重超重。我的心一沉,那怎么辦?不讓郵寄了嗎?柜臺里的人說可以多付費。我付了五倍的郵資才將這封信寄出去。
從郵局回來,學校收發員說有我的信件,還是特掛件,需要我簽字才能領取。我當時剛從大學門出來,信件還是不少的,心想可能是哪個同學的郵件。當我看到郵件后才知道,那是杏兒的信!那信封的背面貼滿了郵票——也是嚴重超重吧;打開信,竟然也是25頁的涓涓情意……
給杏兒的“信”
一有時間,我就要對杏兒的杏兒行“注目禮”。那粒粒飽滿水靈珠圓玉潤的果實都是杏兒的眼睛——她們有的在盯著我看,有的在朝我瞇瞇笑,還有似乎在和我逗樂。我欣賞著,遐想著,貪婪地嗅著果實的清香——此時,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憂愁,甚至廢寢忘食。我給她們灑水,還特意放置在通風的地方,我不忍看到她們失去光澤。
雖然同在一個縣里教書,但各忙各的,且那個時候交通不便,想見上一面,顯得非常困難。書信的往來,顯然只是干涸的土地上的一滴淚水,且也要頗費周折,還時不時丟失。杏兒說她郵寄一封信就更加艱難。她寫好信后,只能托最要好的一個老教師走十里山路帶到所在鄉郵電所郵寄。
杏兒來信說,她試圖用離她的學校不遠的村部電話給我打電話。我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跑到學校的校辦工廠,準備給杏兒打電話。
那時,我所供職的學校和校辦工廠相距至少200米,共一部電話。我要打電話,只好到校辦工廠辦公室。平時我們老師和工廠里的人形同陌路,見到了也不說話,這下可好,要去求他們了;不是給一般人打電話,顯然是給不是一般人的人傾訴衷腸,多么難以開口啊。那個時候,有了女朋友,還羞于告訴別人,但打電話是要開口說話的,藏著掖著是表達不了愛意的;說的不是一般的話,那是壓抑了許久的猶如火山行將驚天噴薄的愛話情話私密的話。但是,誰也不會因為你要談情說愛就不工作就回避。然而,我想杏兒!我要瘋了!就硬著頭皮走進工廠辦公室。
工廠辦公室有一個女人在忙乎,其廠長在打電話,我只好等待。這是一個長途,一個漫漫的讓人憂心如焚、萬箭穿心的“長話”,廠長在聯系業務。廠長用滑天下之大稽的“商北調”(商城版普通話)從產品的質量到產品的價格說得很詳細很清楚。辦公室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平時見了從不說話的人,此時此地見了我,似乎都萬分驚愕,都要問我怎么來這里了?我支吾著,吭哧了半天也沒能說清楚,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了。當時,我可能是不想說清楚,可能是怕別人聽清楚了,抑或是窘迫得說不清楚。就這樣,一批批人來了,都要問我怎么在這里?我感覺自己的臉繃得很緊很緊,臉皮里的血行將沖破阻礙噴薄而出。可以想象,那臉的顏色早變成了漆柜。要是廠長再這樣“紡線”,我只好鉆進墻窟窿了。
終于,廠長的“線”“紡”完了。廠長我們認識的,他對我笑了笑說你怎么來這里了?我又是一陣窘迫。廠長心領神會,揮揮手說你打吧。我感激地看了看廠長,立刻撲向了電話。
那時的電話,是要經過層層中轉才能通話的。我想和杏兒通話,首先要讓城關接線員接通杏兒所在公社的總機,公社總機再將杏兒所在大隊的電話接通。我使勁地搖動了電話機的搖把,但縣城的總機總是處于占線狀態;等一會再搖,依然占線。此時,一個工廠的班組長要打電話,我只好“讓賢”。好在那個人也沒有要通電話,轉身走了,我便再次搖動電話機的搖把。謝天謝地,終于通了。接線員嗲聲嗲氣地問我要哪?我說我要雙鋪公社。接線員只說了“占線”就掛斷了電話。此后無數次搖動這臺太爺級電話機的搖把,也沒有得到任何訊息。我不灰心,仍然繼續著這樣的動作。
我有耐心打電話,直到把電話打通,但辦公室的那個女人終于忍無可忍了。她說你死心吧我要下班了。我一看表,都中午12點多了……
我發現我愛上了杏兒!見不到杏兒,我度日如年。
有了廠長這句話,我如獲至寶,到工廠打電話也就不那么膽怯了,次數也就更多了。但,沒有一次打通的!
一個下午,下著大雨,天地連成了“水立方”。我沒有課,便來到工廠辦公室,我要給杏兒打電話。此時辦公室正好沒人。我拿起電話,里面傳來了聲音。我感到納悶,這個電話有分機嗎?對方,顯然是接線員那特有的聲音,她說你是縣高中嗎?有人要。我說是的。
聽筒里傳來了那熟悉的柔美潤澤的女性的聲音。這不是杏兒的聲音嗎!這可能嗎?但這就是啊!
我高叫杏兒!對方說你是誰?我要姚老師。我說我就是啊杏兒!杏兒堅定地說我不信!我說杏兒,難道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杏兒說聽起來有點像,但還是不敢相信。
怎么才能讓另一端的杏兒相信是我呢?
突然,我來了主意。
Please believe that I do be Mr Yao,Xing''er.我說。我們都是教英語的老師,我用英語說話,杏兒該相信了吧!
但是,杏兒似乎還是不敢相信。她沒有聽懂嗎?有這個可能。她不是科班出身,自然聽力不是很好。
I-am-Mr-Yao,Xing''er.
我用最簡單的英語,最慢的聲調說出了我是誰。這一招果然見效,杏兒終于相信我就是我了。杏兒霎時哭了,哭得很痛很痛;杏兒痛痛切切地抽泣了好長時間,也沒有說好一句話。最后,杏兒說她打了無數次電話,只要有時間就給我打電話,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暑假補課結束,杏兒再次光臨我的小屋。神奇得難以置信的是,杏兒的杏兒,過了一個月,一個沒少,也一個沒壞,還是那般的飽滿水靈珠圓玉潤……
責任編輯:趙波
美術插圖: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