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女英豪楊蘊玉

走進一間寬敞樸素的客廳，還未入座，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墻上一副大鏡框：毛澤東主席正與一位女同志親切地握手，年輕的女干部面帶著幸福的笑容。這位女干部正是我們要采訪的女主人——楊蘊玉！

——采訪印象一

楊蘊玉老人，聽說我們從山西來，老人非常高興，對我們格外熱情。我們沒想到93歲的楊老精神依然那么好。老人行動自如，說話擲地有聲，采訪中還不斷地矯正我們的口誤。她敏捷的思維和口才，很快就將我們引入了那熊熊燃燒的戰火年代，仿佛看到了她不屈不撓沖破封建家庭的藩籬奔向光明奔向太行；看到了她冒著彈雨穿過硝煙轉戰太行的壯麗的人生畫卷；看到了她一進北京城，就擔任指揮專管妓女的改造，使這些人自食其力“由鬼變成人”；看到了她常駐東柏林，擔任中國駐國際婦女聯合會書記在國際舞臺亮相；看到了她重新工作后熱情為改革開放鋪路，全程接待姆博成功訪中國……

——采訪印象二

17歲只身奔太行

說起來楊蘊玉祖籍并不是山西人，她于1919年出生在河南鄧縣構材鎮。按她說，她生長在一個地主家庭，媽媽很封建，從小就給她纏上了腳，在她四五歲的時候，就給她定了娃娃親。家里只許男孩上學，不許女孩上學，也不許和鄰家的男孩子玩。

在她九歲那年，家鄉遭了匪劫。父親被土匪打死，她和母親被綁票。土匪將她們身上的首飾都拿走，每天還要換地方。蘊玉的腳疼痛得走也走不動路。夜里就睡在又潮又濕的地上。她們親眼看到土匪把一個男人的耳朵用刀子給割了下來，再用鐵絲給穿起來，讓人送他回家，血淋淋的，殘忍極了，嚇得小蘊玉直哭。有一天，民團打土匪，蘊玉與媽媽跑散了，她躲在麥地里，子彈在頭上飛。等打完了，找媽媽，媽媽卻不見了，她每天哭著：媽媽——媽媽，我要找媽媽！過了些時候，家里花了兩千現大洋和一些大煙土，才把蘊玉贖了回去。回家后才知道，那天沖散后，媽媽逃回了家。過了些天，蘊玉得了傷寒病，發高燒，整天昏睡，病好后頭發也快掉光了，不會走路，只會在地上爬。這時候媽媽說：“不用纏腳了，去學校跟小孩們玩吧，總比死了強。”

蘊玉因禍得福上學了，可還在五年級時，媽媽就去世了。為了辦喪事，又上不了課了。媽媽的遺體入棺后還睜著眼，真是死不瞑目，大概是擔心女兒年齡小，沒人照顧。是她四哥跪在靈前說：“媽，你放心走吧，我一定負責把妹妹撫養成人。”從此 ，就由她四哥供她上學了。

楊蘊玉一生感慨的是，后來她到縣城女子師范讀書，遇到了幾位好老師。一位是姚雪垠的愛人王梅彩，一位是梁雷。梁雷是個地下黨員，他教國語，還給學生讀一些左翼作家的著作，和一些通俗理論書，如艾思奇的《大眾哲學》。還宣傳抗日救國，教唱革命歌曲。梁雷對她的成長影響很大，可以說是她參加革命的引路人。遺憾的是，梁雷于1937年7月，被犧盟會派到雁門偏關，擔任抗日縣長和雁北游擊司令，在一次反掃蕩中他壯烈犧牲了，年僅27歲。姚雪垠還寫了紀念文章《雁門關外的雷聲》。上世紀70年代末，楊蘊玉有幸在北京三里屯姚老家看到了梁雷老師的一張照片，追想當年在太原與梁老師分手，不想竟成永別，楊蘊玉不禁失聲痛哭。

梁雷對楊蘊玉的影響是很深的。梁雷的教學方法很新穎，作文常常讓學生自己命題。至今楊老還記得，她以自己封建家庭與封建婚姻的切身感受，寫了一篇《論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作文，梁雷老師讀后大為贊賞，親自在全班上宣讀這篇文章。楊老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那時候）我如饑似渴地看課外書籍，也不分左的還是右的，只要能接到的書都看。在閱讀過程中，逐漸覺得左翼作家的作品對我的胃口，對郭沫若、曹禺、茅盾、魯迅的作品都感興趣。當看到《狂人日記》中到處寫著：‘吃人’時，我覺得我是被吃的一個。我深感自己是個被壓迫者，我的命運和一切被壓迫者的命運是一樣的。”

可是，正當民主自由的種子剛剛在楊蘊玉心里生根發芽的時候，霹靂一聲，她四哥逼迫她與一個她根本談不上愛的人去結婚。她不能同意，她四哥說：“反正結婚的轎子來了，你也得上。”她說：“我不上，要上你上！我要考學。”兄妹倆吵來吵去，最后她四哥拉下了臉，他說：“不行，這事由不得你！”她四哥當時是鄧縣一高校長，也是說一不二的名人。這時楊蘊玉已經清醒地意識到：要想得到蠻橫的四哥的允許再去考學，完全是不可能了。于是，她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逃！

終于在那一天，她假借為別人送行上了車，逃出了鄧縣城。當時她身無分文，一路挨餓，賣了《康熙字典》，又典當了衣服，抱著餓死也絕不回頭的決心，去尋找光明與未來。她輾轉從開封到北京，又從北京到山西，最后落腳進入太原軍政訓練班，當了女兵。

軍政訓練班名義上是閻錫山的，實際上受薄一波掌握的山西省犧牲救國同盟會領導。女兵連的軍事教官是閻錫山軍隊的連排級干部，政治教員都是地下黨員，楊獻珍教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廖魯言教三個國際，李培芝（王若非夫人）教怎樣做群眾工作。1937年4月，楊蘊玉參加了夢寐以求的中國共產黨，找到了她想望已久的心中的紅太陽!

“七七事變”爆發后，山西形勢緊張。八月，周恩來到了太原，薄一波請他作報告。周恩來講的是國內外形勢和任務，站在臺上講話，不拿文稿，慷慨激昂，滔滔不絕，會場上不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楊蘊玉手都拍得生疼。老人楊蘊玉親口告訴我們：她，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見到周恩來同志。那一刻，她就對周總理產生了一種無比敬仰之情！當時就想，我們黨有如此卓越的領導人，自己要向這樣的偉人學習，喚起民眾，拯救中華！

到了九月，省犧盟會分派楊蘊玉到榆次縣，協助榆次犧盟會特派員、中共榆次縣委書記閆定礎工作。

到了榆次，楊蘊玉直接深入到晉華紗廠做工運工作。晉華紗廠在山西是一個有名的大廠，而組織上只委派了她一人，楊蘊玉在晉華積極開展工作，辦夜校，宣傳抗日，教工人唱救亡歌曲，發展犧盟會會員。還在保衛工廠的口號下，組織了工人武裝自衛隊。

10月下旬，資本家要棄廠逃跑，扔下工人不管。在閆定礎的領導下，楊蘊玉發動工人和資本家展開斗爭，最后斗爭取得了勝利，廠方給每個工人發了一些面粉布匹和遣散費。

為了準備與日寇展開武裝斗爭，工人自衛隊利用業余時間，到八路軍駐榆次辦事處，接受游擊戰訓練。縣犧盟會發給自衛隊100條槍，

都是太原兵工廠造的“65步槍”，還有幾條沖鋒槍。

11月，娘子關失守，閆定礎與楊蘊玉動員工人上山打游擊。那一天，楊蘊玉與二百多人，背著一百多條槍，浩浩蕩蕩夜行軍開上了榆次東山。從此，投入了創建太行抗日根據地和抗擊日寇侵略的八年抗戰。

“大楊”，太行山上傳威名

我們翻看了許多太行山革命史料，采訪了許多老人，太行山至今還流傳著當年楊蘊玉許許多多動人的故事……

故事一：鋤奸。

1938年初，侵略者踐踏三晉大地，陽泉、太原等地相繼陷入敵手。日軍所到之地，燒殺搶掠，又加潰兵作亂，人心惶恐。個別意志薄弱者充當漢奸，為敵人效勞，斗爭極其復雜。楊蘊玉不懼艱難與危險，擔任了晉東南犧盟會鋤奸部部長，與晉中特委、八路軍秦賴支隊同駐和順縣石拐鎮。

當時，榆次、壽陽等地捕獲的一些漢奸嫌疑犯，陸續被壓到石拐來，必須做最后的審判與決斷。楊蘊玉本著為民負責“不冤枉好人，不放走壞人”的原則，干凈利落地釋放好人，對死心塌地賣國求榮的民族敗類堅決地鏟除！楊蘊玉有膽有識，有勇有智，不僅做事果斷，而且顯示了她高度敏銳的識別水平與判斷能力。

有一次，少兒部工作的朱霖，誤入一個院子，她喊叫同伴，不料一間空房內竟關押著漢奸嫌疑人員，從窗戶探出一個年輕人的腦袋，用濃重的孝義鄉音大喊朱霖“救命”。朱霖向知心的大楊大姐反映后，楊蘊玉及時審訊。原來這位名叫李勛芳的青年，是孝義董家莊人，為了生計在山東做生意養家，因為日本人侵占陽泉等地，潰兵又搶掠，他徒步帶現金轉走太行山回家，不料中途被當漢奸扣押。楊蘊玉不顧另外兩位審訊人的意見，果斷決定立即釋放。此人獲釋，拍著胸脯堅決要求并參加了抗日隊伍。經過幾年歷練，李勛芳赤膽忠心，1945年春，他已經升為太行第二軍分區后勤部長。若干年后，他給別人說：“要不是當年大楊姐，在拐兒鎮救了我，哪有我的今天！”

當時，楊蘊玉面對根據地初創繁難和日軍侵占混亂的嚴峻形勢，她快刀斬亂麻鏟除了一批甘心事敵的大漢奸，大快人心，大長了抗日正氣與士氣。人們說：“大楊真厲害，把漢奸的賊膽都嚇破了，別看她是個女的，比男的都厲害呀！”

故事二：發動。

大楊懲處漢奸出了名，組織上決定她轉到地方，擔任和順縣委組織部長兼宣傳部長。粉碎日軍“九路圍攻”后，調任昔陽中心縣委書記。在昔陽發動群眾粉碎敵人秋季“掃蕩”后，于1939年春，奉調遼縣，一直到1945年7月縣城解放，她才由左權縣委書記的崗位上告別了太行山。

楊蘊玉初到遼縣時，縣城已被兩度侵占，一次飛機轟炸。縣委已經遷往城郊。全縣抗日的士氣很高，但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是基層干部尤其是女干部缺乏，女的黨員為數更少。楊蘊玉主動請纓，于1939年6月在遼縣馮婆峪村破天荒開辦了一個女黨員培訓班。縣委非常重視，陳平書記來看望并講了話。婦女們沒有遠離過家，20多名女黨員有的小心謹慎，有的害怕，也有的感到這么多人在一起很新鮮。她們中的多數人一字不識，是實實在在的文盲。面對這一群體，楊蘊玉沒有氣餒，第一次開講就把多數學員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她留著小分頭，酷似男孩的氣質，河南音色的普通話，以及自身遠離家鄉參加抗日的經歷，深深地吸引和打動每個女黨員。她們按捺不住竊竊私語：“河南離咱們這兒有多遠.……人家講話像流水，清淋淋，不斷頭，多好聽……”

的確，楊蘊玉喜歡唱歌和善于講話，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無論在全縣干部培訓班上，在全縣教師集訓會上，在全縣軍民紀念“五卅”、“九?一八”大會上，她一次次發表激動人心的講話，給人以鼓勵。至今許多健在的老人還說：“聽一回大楊講話，渾身是勁。”左權出來的一些女干部說：“是大楊把我們引上了革命的路！”

故事三：險情。

1939年日軍盤踞在遼縣縣城，把遼縣分割成路東路西兩塊。組織上決定楊蘊玉任中共遼西工委書記，唐世榮任遼西辦事處主任。當時遼西處境艱險，對敵斗爭尖銳復雜，敵人恐怖和懷柔兼施、威脅與利誘并行，根據地進入最困難時期，極易出現個別意志薄弱者叛變投敵。叛徒唐世榮就是一例。

1941年7月的一天，在遼西柳林檢查和布置工作的楊蘊玉，三天以后，準備返回黃漳向縣委匯報工作時，辦事處主任唐世榮也要回黃漳，一再提出結伴同行。遼西工委書記與主任結伴，應在情理之中。然而，楊蘊玉堅決拒絕說：“我完成任務后回遼東，你到石匣，還要聯系地下關系，縣委沒有讓我到敵占區，我不能犯紀律，要立即趕回。”當楊蘊玉翻山越嶺風塵仆仆趕回黃漳時，縣委機關人員一下圍了過來，并且說：“真為你擔心，今天上午縣城千余敵人召開歡迎大會，歡迎唐世榮這個可恥的叛徒投敵。”

好險啊，楊蘊玉差點成為叛徒的俘虜！

故事四：育人。

楊蘊玉善于識人，又善于用人與育人。她親手為黨培養了一大批年輕的婦女干部，比如蛤蟆灘的藥玉荷、柳林的韓艾英等都成了黨的好干部；她親自培育典型，比如羊角劉二堂，成為蜚聲太行的神槍手，土林背有勞動英雄趙申年，水坡有紡織模范趙春華、合作模范張玉清等等：經她介紹入黨的人中，特別有一段介紹皇甫束玉入黨的佳話。

皇甫束玉是二民校的校長，為人正直，富有愛國思想，追求進步，早有本縣“小秀才”之美譽。抗日戰爭爆發，太原輟學，回縣里參加革命。1939年提出入黨要求，1940年寫了正式申請。但是得到的回答是：國民黨花名冊上有他的名字，要交代清楚……

真是晴天霹靂，對皇甫束玉來說是天大的冤枉與打擊。

他的好友黃明與胡之銳為此向組織上寫了保證書，并以黨籍保證束玉歷史清白，沒有國民黨的問題。但白紙黑字的國民黨的名單在，組織上還是通不過。讓他接受黨組織的考驗。

楊蘊玉得知情況后，非常關心，常常過問，經過幾年的考察與考驗，束玉一直表現很好，積極地創造性地工作，沒有發現他和國民黨有任何關系，在群眾的心目中還認定他是一個中共模范黨員（當時不公開）。1943年的一天，楊蘊玉冒著冬日的嚴寒，親自到二民校所在的四坪村，向支部了解情況，直接和束玉談話。當她一頁頁翻看了束玉幾年的日記后，被這一熱血青年的忠誠深深地感動。為黨負責，為同志負責，身為縣委書記，她要親自來解決問題。她親自做了束玉的入黨介紹人，并向縣委作了介紹。1944年7月，束玉同志終于被批準入黨。“大楊真膽大，敢親自介紹國民黨嫌疑人入黨”的話，便從此傳開。

經得起考驗的是歷史，皇甫束玉勤勤懇懇為革命奉獻赤誠，在北京從高等教育出版社黨委書記崗位上離休。現已90多歲高齡的他回憶“大楊”介紹入黨，很難控制激動的感情：“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楊！”他的國民黨嫌疑在“史無前例”的時代得到徹底澄清。原來是有人為了騙取上面的經費，偽造了一份假名單。可是，卻把人給害苦了。

故事五：《周》劇。

我們知道，抗戰中八路軍總部、中共華北局等機關長期駐扎在遼縣（左權），遼縣被定為太行區“實驗縣”，可見該縣的重要地位。

我們十分感慨的是老區左權縣人民對抗戰所做的貢獻。八路軍犧牲一萬人，他們子弟參軍一萬人。八年中左權縣委縣政府團結一致，參軍、支前、生產、繳糧等工作樣樣走在前面。楊蘊玉作為班子的主要領導，先任副書記，后任縣委書記五、六年，她個人所做的貢獻，也是為人稱道的。

此處要講的是宣傳方面，左權建立劇團和排戲的事情。

1944年8月的一個晚上，楊蘊玉親自召集開了一個會。決定在教師宣傳隊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專業的左權劇團。指定路云慶為團長、皇甫束玉為指導員。第一個任務是“九?一八”大會上正式演出。楊蘊玉明確交代：日子是緊的，困難是大的，但一定要辦到。條件是：在全縣范圍內，你們要誰，給誰。要什么，給什么。在楊蘊玉的大力支持下，會唱的，會拉的，會吹的，會打的，不到一個月，一個行當俱全的專業晉劇團組建起來了。邊籌建，邊編劇，邊排戲。終于按期在“九?一八”大會上，演出了根據趙樹理小說改編的晉劇《小二黑結婚》。首演即勝，大受群眾歡迎。

第二個任務是參加1944年11月太行首屆群英會，演出的劇目是《土林背》。土林背村是楊蘊玉蹲的點。勞動英雄趙申年就出在這里。楊蘊玉為了典型示范推廣經驗，劇團在她的授意和指導下編寫了《土林背》的劇本的初稿。當時，正趕上秋季反掃蕩，她親自安排左權劇團到比較安全的土林背村住下，邊訪問，邊修改，邊排演，真人真事，集體創作完成了《土林背》一劇。此劇經楊蘊玉審定，土林背群眾認可，正式演出得到了群英大會的表彰。

第三個任務是1945年3月，在邊區參議會會議期間，參加邊區縣劇團匯演和評獎。左權劇團的節目是《周喜生作風轉變》。這是為了推動對當前民主建設運動特意編排的戲，楊蘊玉直接抓了這個戲劇編演的全過程。《周》劇與《土林背》一樣，都是真人真事；不一樣的是，斗爭情況復雜，劇中沒有出現地名，所有的人的名字都是假的。劇中矛盾沖突的處理，也都是楊蘊玉拍板定案的。這樣的戲，難度大，教育意義也大，這是大家公認的。評獎得了第三名，說公道話，劇本創作還數《周》劇好。

意想不到的是：《周》劇演出之后，在參議會引起一番議論。認為走了錯誤道路的人物不應該是黨的村政治主任（黨支部書記），可以是村長或其他干部。議論紛紛，會刊出了好幾期。聲稱“不能把黨支書拉下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左權劇團膽太大了！”

會后，趙樹理同志問皇甫束玉，劇本改不改？皇甫說：劇是縣委定的，還得請示縣委。楊蘊玉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給了明確的回答：“故事是真實的，處理是正確的，不改！”

于是，趙樹理就將左權劇團編演的3個劇本：《周喜生作風轉變》、《土林背》、《一捆柴》，一次交華北新華書店出版發行了。一個地方劇團，一次出版三個劇本，這在當時太行區，晉冀魯豫邊區是絕無僅有的事。

“大楊”的故事還很多，“大楊”的名字，打到哪里就響到哪里。1945年7月，楊蘊玉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太行，到河北涉縣中共華北局赴任。從1937到1945年，整整八個年頭里，楊蘊玉冒著戰火硝煙，在太行山度過了她壯麗的青春歲月。她愛戀太行山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與太行山百姓同生死共患難，結下了深厚的情感。40多年后，楊蘊玉重回故地時，農村許多老民兵、老黨員還親切地喊“大楊，大楊”，拉著她問長問短，攀談個沒完沒了。而“大楊”，經過八年的戰火洗禮，與殘酷歲月的磨礪，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太行風骨與品質，她已經成為太行山新中國婦女翻身求解放的獨特化身！

封妓院，“把鬼變成人 ”

太行山培育了楊蘊玉。她在山西奮斗了11年，這對于楊蘊玉傳奇的一生來說，還僅僅是“太行有女初長成”。

1949年北京一解放，楊蘊玉就隨同華北局進了北京，立即投入了北京市那場震驚中外的“偉大社會變革”。組織給她的任務是擔任北京市封閉妓院副總指揮（總指揮由國家公安部長兼北京市公安局長羅瑞卿擔任）。

為了掌握第一手資料，楊蘊玉女扮男裝，把長發塞進帽子里，頭戴鴨舌帽，捂一個大口罩，身穿一件勝利品，由美國兵的草綠色呢子衣改成的黑色大衣，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不動聲色地與公安同志一起，一一實地查看。

她們實實在在地看到了一個女性精神和肉體被蹂躪的世界。

當時，北京全市計有妓院二百多家，絕大多數妓女墮入妓院是為生活所迫，許多人是被拐賣。有105名是少年，最大的52歲，接客最早的只有9歲，白天夜晚都要接客。挨打、罰跪、餓肚子是家常便飯，妓女過著暗無天日的非人生活。

老板、領家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地皮流氓。當時，北平有四大妓院的老板被稱為“四大惡霸”，其中之一黃樹卿是有名的“活閻王”，其姘婦宛華清的外號叫“母老虎”，二人共同經營“華清館”。他們不僅豢養著打手防止妓女逃跑，而且還在家里設了刑室，備有皮鞭、火筷、火鉤子、通條、木棒、以及帶鉤絲的繩子等各種刑具，殘酷地折磨著這些可憐的妓女。三十幾個都是買來時就被黃樹卿強奸。妓女們接客少了要挨打，從良更要挨打。有一個妓女因為要從良，棒子打斷了又用皮鞭抽，被折磨的死去死活來；有一個妓女懷孕后被強迫打胎，剛小產就又強迫接客；又一個妓女患上了楊梅大瘡，不僅不給醫治，還用燒紅的通條去燙，燙后又逼她接客，不能接就遭毒打，罰她跪搓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當她被裝入麻袋準備活埋時還有一口氣說：“媽，我還沒有死哩……”真是慘不忍睹。在黃樹卿的虐待和酷刑下，先后有近十人慘死。而這個惡霸卻因殘酷剝削妓女發了橫財，置有七處房產，買了大量金銀首飾。

當時，妓院還是藏污納垢、滋生犯罪的場所。剛剛解放，一些作惡多端的特務、土匪、惡霸、反革命分子等經常混跡于妓院，以此作為避風港，躲避追捕；“金鬼子”、煙毒犯、盜竊犯、詐騙分子都把妓院當成安樂窩進行各種犯罪活動。

這一毒瘤必須鏟除！公安局的同志們，經過一系列的明察暗訪，調查登記，全面掌握了全市妓院的分布、名稱、地址、妓女、老鴇的姓名、數目、住址，老板、領家的罪惡和財產等詳細情況。

霹靂一聲震寰宇。共和國剛剛誕生不久的11月21日，北京市人民代表會議一致通過了封閉妓院的歷史性決議。當市長聶榮臻同志莊嚴宣布立即執行這項決議時，全場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為了避免走漏風聲，人民代表會議還在進行，指揮部迅速組織了2400多名干部與警察，分27個行動小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把外城5區和東郊、西郊等地的全市224家妓院全部封閉！共收審老板領家454名，收管妓女1316名，沒收了妓院的全部財產。歷史上延續了上千年的娼妓制度被徹底鏟除。

北京市封閉妓院在全國是第一家。封閉不易，醫治妓女的心靈創傷，重建精神家園更難。教育改造妓女是一項全新而又艱巨的工作，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妓女集中收容后，她們的情緒極不穩定，鬧得很厲害。一是聽信謠言，對政府封閉妓院心存疑慮和恐懼，以為“世界上沒好人”、要把她們配給“煤黑子”、給八路軍當隨軍妓女等等，抵觸情緒很大；二是從上等妓院出來的妓女，寄生思想嚴重，過慣了穿金戴銀的生活，給她們講大道理，根本聽不進去。從早到晚不是哭就是鬧，不是上房逃跑，就是拿繩子上吊。還有的賴在床上不起來，不說話，不吃飯，想孩子，想丈夫，想老娘……鬧得簡直束手無策。

為了對她們實施有效的教育改造，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市人民政府成立了北京市婦女生產教養院，下設八個教養所，由楊蘊玉統一主管妓女的教育改造工作。此時，楊蘊玉剛屆而立之年，副手張潔珣僅僅27歲。為了打開她們的心靈之門，她們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

經檢查發現，在1300多名學員中，性病患者多達95%以上。于是，市衛生局成立了有許多著名專家在內的57人醫療隊，專門為她們治療性病。治療性病需要特效藥盤尼西林針劑，但新中國剛剛成立，尚不能生產，政府就下決心，在國家財政很不富裕的情況下，不惜花費一億多元（折合12萬斤小米）的醫藥費，購買進盤尼西林針劑等貴重藥品，實施突擊治療。全體醫護人員全力以赴，加班加點，常到深夜。經過醫療隊四個多月的精心治療，梅毒治療率占40%，淋病治愈率占95%。

教養院的學員每個人都有一本血淚賬，都有慘痛的經歷和一肚子苦水，只是不愿意揭自己的傷疤。工作人員就深入到教養院個別談話，啟發那些覺悟較高、受苦較多的學員現在班組會上典型引路，再在所里普遍憶苦，最后推選出苦大仇深的學員代表，在是教養院召開的大會上訴苦。訴苦的人達到了53%，效果驚人。發言的代表在臺上哭，不發言的學員在臺下哭，臺上臺下哭成一片，形成了全院訴苦的高潮。與此同時，學員們還同惡霸黃樹卿及其姘婦宛華清開展了面對面的斗爭，進一步揭露和控訴了老板、領家的罪行，激起了群眾的憤慨和對學員們的同情，是訴苦運動成為廣泛深入的群眾自我教育運動。當楊蘊玉向彭真同志匯報這些工作時，他聽了高興地說：“好啊！你們把土改中訴苦運動的經驗，運用到改造妓女的工作當中去，這是個創造！”

燦爛的思想政治之花，必然結出豐滿的欣慰之果。在楊蘊玉的直接指揮下，教養院采取了多種工作方式，經過“改稱呼、治性病、多關懷、解難題、憶悲苦、話新生”等多個環節與階段，終于使1300多名學員從陳腐走向清醒，從黑暗走向光明，精神面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使她們的心靈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截至1950年7月底，教養院全部學員都得到了好的安置。其中，596人和工人、農民、店員等結了婚；有379人被父兄接回了家；有62人被選送劇團或作醫務工作；有一位還報名參加抗美援朝志愿軍；209人當了紡織工；8人送往安老所。

封閉妓院，改造妓女，這是一場極為深刻的偉大社會變革，也得到了北京市全社會的關注與幫助。中央電影局北京電影制片廠為此拍攝了大型紀錄片《煙花女兒翻身記》。《人民日報》等中央媒體都做過相關報道。教育部的一位老干部，楊宣曾這樣評價：“這是新中國對世界人權事業和婦女解放運動做出的巨大貢獻。歷史將永遠不會忘記這光輝的一頁。”

機場，受到毛主席接見

建國后，楊蘊玉一直從事婦女工作。“文革”前曾歷任北京市婦聯副主任、國際民主婦聯書記處書記、副主席（那時主席由法國戈登夫人擔任）又任全國婦聯書記處書記等職；“文革”中，受迫害“五七干校”勞動；重新工作后，歷任中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秘書長、教育部副部長等職，1986年離休。

楊蘊玉離休前，不論是在婦聯，還是在教育部的崗位上，主抓的都是外事工作。在她近30年的外事生涯中，她曾多次以中國婦女代表團團長、副團長的身份出國，出席過40多次國際會議，到過30多個國家。在對外友好訪問中，她為增進中國與各國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與友誼，做出了積極的努力。在國際上，為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維護世界和平，保護婦女兒童權益，以及后來推進改革開放，促進教育科學文化的進一步對外交流，進行過艱苦的工作，和富有開創性的奉獻。她的才華品質，自身所具有的那種太行風骨是很早就為世人所稱頌的。

那還是在1963年，楊蘊玉當時也就40歲出頭。6月27日那一天，她，一身英氣，以中國婦女代表團團長的身份，登上了莫斯科國際婦女大會的講臺。她神情自若，旁若無人（引用當時媒體語），以清脆而有力的嗓音，鏗鏘而生動的措辭，揭露了美帝國主義的侵略政策和戰爭政策，申明了中國代表團的嚴正立場。

這次由130多個國家，近1300名代表參加的莫斯科世界婦女大會，是在中蘇會談前夕舉行的。會議完全是在蘇聯婦委會與民主國際婦聯少數人的操縱下，導演的一場削弱反帝反霸斗爭的反華大合唱！其組織手段與召開過程，及其丑惡甚至是野蠻！比如一次有項決議通過，以各國代表起立為贊成票。楊蘊玉身邊早已站好的兩個工作人員，假扶真拉地就要把她給拖起來。楊蘊玉頓時色變厲聲呵斥。任憑她們怎樣生拉硬拽，身體強壯的楊蘊玉我自巋然不動。中國婦女代表團不負黨中央的重托，在會上堅持原則與惡勢力做了毫不妥協的斗爭，粉碎了敵對勢力“分裂團結”、“孤立中國”的陰謀。

此次大會之后，巴西等11個亞非拉國家婦女代表團來華訪問，一致譴責世界婦女大會拋棄反帝旗幟及其一系列的反華丑行，一致莊嚴表示要把反對帝國主義和新老殖民主義、爭取婦女解放的斗爭進行到底。

中國婦女代表團離開蘇聯回到北京時，鄧穎超、蔡暢、廖承志（時任國務院外事辦主任）等數百人親自到首都機場歡迎。《蔡暢畫冊》留有一張珍貴圖片：下飛機后，鄧大姐親切地挽著楊蘊玉的胳膊向人們走來。何香凝同志還特意在家中設茶會招待了代表團一行，高度肯定了她們所作的工作和斗爭。

時隔半年多，1964年的一天，周恩來總理帶團莫斯科中蘇談判歸來，毛澤東主席親自到北京機場迎接。在候機著落期間，毛主席特意向身邊的王光美同志詢問：那位出席莫斯科婦女大會的代表團團長來了沒有？王光美同志回答說來了。毛主席說要見見她。于是，王光美同志在機場歡迎的隊伍里找到了楊蘊玉，并帶她見到了敬仰已久的領袖毛澤東。毛主席親切地握住楊蘊玉的手說：“你就是楊蘊玉？”楊蘊玉連連點頭地說：“主席好，主席好！”主席還說了不少，只是飛機這時正隆隆著陸，楊蘊玉又心情激動，根本聽不清楚，干著急卻說不上話來。記者們早已圍了一大圈，并且用相機拍下了這一場面，也為楊蘊玉攝下了她人生最為幸福的一刻！

隨著時光的流逝，許多往事已漸漸淡忘，但除此之外，還有一次重要的會見令楊蘊玉至今記憶猶新。

那是1978年7月間，應教育部長劉西堯的邀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姆博先生對我國進行訪問。楊蘊玉當時主管教育部的外事工作，全程陪同姆博先生的訪問活動。在商談日程安排時，姆博先生向楊蘊玉提出，希望能再次見到鄧小平副總理。他說對中國老一代革命家充滿敬仰之情。1975年曾訪問過中國，有幸見過周恩來總理和鄧小平副總理。楊蘊玉她們立即將姆博總干事的愿望，報告了中央，中央很快作了批復和安排。

7月12日，鄧小平副總理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姆博總干事。鄧副總理與姆博進行了親切交談，他再次闡明了我國實行對外開放的政策。他說：“你七五年來訪時，我也在管事，但那是有‘四人幫’干擾，有很多問題提不出來，大量派人，國際交往，大來大往都不行，要派更多的留學生也辦不到，同你們這樣的組織合作也沒有條件，現在可以了。只要你們可能的幫助，我們愿意接受，你們向我們要求什么，只要可能，也可以。自力更生還是我們的原則，但這個原則被‘四人幫’歪曲了，歪曲成閉關自守。打倒‘四人幫’算是一個解放，有條件吸收世界一切先進科學技術成果，勇敢地向國際上一切先進的東西學習。”談話結束后，鄧副總理邀請姆博一行與他一起合影留念。

會見后，與7月17日姆博總干事離開前，在首都機場雙方簽署了《備忘錄》。這是我國教育、科學、文化部門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簽署的第一個備忘錄，也是粉碎“四人幫”后中國簽署的第一個對外交往的正式文件。應該說，這一文件的簽署，是隨后一系列開放政策產生的前奏！

歲月匆匆，轉眼數十年過去了。中國對外經濟文化科技教育交流，已然碩果累累。回顧當年，楊蘊玉老人依然感慨無限：“那是多有意義的一件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