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青瓷
遇到青瓷時,我剛大學畢業,沒有正式工作,沒有固定住所,一個人漂在大都市里。而青瓷,雖然只比我大六歲,卻已事業有成,車房俱備。這樣一對男女,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場小事故,卻讓彼此的命運有了交集。
在一個雨天,我橫穿馬路時被青瓷的車刮了一下,不過受了點皮外傷,我壓根就沒當回事兒,但青瓷卻認了真,一定要送我去醫院檢查,我盛情難卻,就上了她的車子。
青瓷不停地問:“疼嗎?疼嗎?”她不問,我一點都不覺得疼,她一問,我就覺得疼了,不是身上疼,是心里疼。就是從這一刻,我開始依賴青瓷的。在這個冷冰冰的城市,從沒有人像她這樣關心我。
當然,作為一個窮光蛋,除了關心,我還需要青瓷的物質幫助。相識不久,我就住進了她的房子,在她開的貿易公司上班,一切都很自然,我一點都沒有做小白臉的感覺。或許,我在潛意識里把青瓷當做姐姐了,因為如此,才會理直氣壯地向她索取。
青瓷并不介意我的索取。甚至,不等我開口,她就已經將我想要的一切堆到我眼前,比如名牌衣服,又比如小轎車。而我能回報青瓷的就是,騎單車載著她出去逛街。青瓷喜歡玩單車,她坐在車子后座上,蕩著兩條細長的腿,有時唱歌,有時大笑,宛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有次下坡,我把車子蹬得飛快,然后忽然撒把,讓車子像脫韁的小野馬似的直沖下去。青瓷尖叫著攬住我的腰,嬌嗔道:“段橋,你這個壞蛋。”
段橋是青瓷的初戀男友。讀大學時,他們經常騎單車出去玩。車子是花50塊錢買的二手貨,經常出毛病,最離譜的一次是在郊區的小道上,前面的輪子莫名其妙掉了下來,兩個人一起滾到旁邊的稻田里,爬上來時,臟得像兩條泥鰍。
講到這里,青瓷笑了,笑得眼淚都下來了。她說:“那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又說:“沈陽,謝謝你讓我重溫了青春的感覺,謝謝你讓我又相信了愛情。”
至于兩個人為什么分手,青瓷沒有講,我很識趣地沒有往下問。其實,并不需要問,事情明擺著,一個來自小鎮的沒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憑什么能經營一家像模像樣的貿易公司?除非她靠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而這個男人,顯然不是一窮二白的段橋。
如果說,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個默默無聞的女人,那么每一個成功女人的背后則都有一個比她更為成功的男人。這就是潛規則。
我想,青瓷也不例外。
一枚戒指
“你愛不愛我?”
“當然愛。”
“你會一輩子愛我嗎?”
“當然會。”
對于熱戀的男女來說,這樣爛俗對白是必修課。青瓷這樣問我時,我其實很心虛。但正因為心虛,所以回答得分外干脆,分外虛張聲勢。青瓷信以為真,每每感動得熱淚盈眶。
說實話,我對她依賴多于愛,我想,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她,去找一個身家清白的女孩結婚生子。這樣的念頭很自私,但有什么辦法,哪個男人不想找個清清白白的女人做老婆呢?
為了彌補內心深處的愧疚,我對青瓷格外好。她喜歡吃魚,我就開兩個小時的車去郊外給她釣野生鯽魚;她來例假時肚子疼,我就把手掌搓得像兩只小火爐,然后捂在她的小腹上。
我做的最讓青瓷感動的一件事,是給她買了一枚戒指。
那時,《色戒》風靡一時。青瓷把我拖進電影院,看電影的過程中,我一直昏昏欲睡,青瓷卻看得入迷,最后王佳芝被槍決時,她伏在我肩上哭了。我說:“王佳芝就是個十足的大傻帽。”青瓷卻說:“你不知道,一枚戒指對女人的意義有多大。”
既然戒指對女人那么重要,我就決定給青瓷買一枚,哄她開心。
我當然買不起鴿子蛋,我買的是最普通的鉆戒而已。但當我把它戴到青瓷的無名指上時,她激動得抱著我又哭又笑。她說:“沈陽,我這輩子死而無憾了。”
從一枚戒指扯到死,實在是扯得太遠了。我笑著不知說什么好。
青瓷見我不說話,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等到再抬起頭來,她的眼睛里射出一抹異常堅定的光芒。她說:“沈陽,我們結婚吧,明天就去領證。”
女人一旦為愛瘋狂起來,真是可怕。
但青瓷瘋了,我沒瘋。為了讓她冷靜下來,我用撒謊的方式轉移話題。我說:“我當然想跟你結婚,但不是現在,現在我兩手空空,根本不具備給你幸福的能力,求你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青瓷終于點了頭。她摸著我的頭發說:“沈陽,我知道你的心意。”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個傻女人!
遇到文錦
如果不是遇到文錦,我可能不會那么快就做出離開青瓷的決定。
文錦是我的大學校友,漂亮、文靜,純白得就像百合花。上學時我就偷偷喜歡她,但一直沒敢表白。戀愛是需要經費的,像我這樣學費都要依靠助學貸款的窮二代,根本沒有戀愛的資格。
但畢業兩年后,我們在茫茫人海中重逢了。
這次重逢,終于讓我在文錦面前找到了自信。不要怪我小人得志,想想看,一個身穿名牌開著新車的男人,面對一個汗流滿面踩著高跟鞋追趕公交車的女人,心里能沒有優越感嗎?
為了維護這種來路不正的優越感,我跟文錦說了半個小時的話,基本上沒有一句是真的。我說自己在一家貿易公司做部門經理,從底層做起,用整整兩年時間才爬到如今這個位置。
但文錦不知道我說的是謊話。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用一種滿是崇拜的目光看著我。她說:“咱們同學中,就數你有出息了。”
我聽了自然假惺惺地謙虛一番。然后話題一轉,我說:“文錦,你知道嗎?我這樣拼命奮斗其實都是為了你,我從上大學時就喜歡你,但以我當時的經濟狀況,根本沒有資格對你表白,現在我終于有能力給你幸福了,你還能給我機會嗎?”
文錦當然給了我機會。就在送她回家的那個夜晚,我吻了她。她的唇薄薄的,帶著薄荷一樣的清新味道。不僅是嘴唇,文錦的周身都散發著那種干干凈凈的清新味道。
我喜歡那種味道,我想娶文錦。但是文錦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我媽媽說,‘結婚必須買房子’。”
“好吧,那就先買房子。”
買房子,這三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不錯,這兩年我穿名牌,但那都是青瓷給的,她包辦了我的衣食住行,并不怎么給我零花錢。一句話,我看著光鮮,其實錢包并不豐滿。
她是真心愛我的
要買房子,我只能求助于青瓷。
我并沒有要青瓷全款買房子送我,我知道,她一下子拿不出幾百萬的房款。我只跟她要個首付,五十萬即可。但是青瓷不給。不管我怎樣軟磨硬泡,她都拿經濟形勢當擋箭牌,說房價已經開始出現松動,肯定會降,現在不能買房。
我清晰地看到,就如我對她是逢場作戲一樣,青瓷對我也不是真心的。她可以給我買名牌衣服,可以送我車子,但一旦牽扯到房子等問題,她就變得異常謹慎。我想,她早就知道我不會跟她結婚,只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而已。
這樣一想,我就覺得自己吃了很大虧,覺得青瓷應該為享用我的青春作出補償。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我開始到酒吧鬼混,只想做給青瓷看。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當眾吹牛說:“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因為哥傍了一個富姐,看看哥的手表,江詩丹頓的,領帶是愛馬仕的……”顯擺完了,我就不省人事,估計是被人在酒里做了手腳。
再醒過來,我發現自己身在郊區一座爛尾樓上。歹徒讓我給富姐打電話,開口就要一百萬。
面對冷冰冰的匕首,我只能遵命。
青瓷接到電話就哭了。她說:“沈陽你別害怕,我馬上就去籌錢。”又說:“他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應,錢不是問題,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我也哭了。到這一刻,我才發現青瓷是真心愛我的。
一個小時后,青瓷送來三十萬現金,還有兩張銀行卡。得知密碼后,一個歹徒去ATM機驗證,另一個歹徒則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和青瓷抱頭痛哭。
本來一切都要結束了,壞就壞在我給青瓷買的那枚戒指上。歹徒說:“富姐,戒指不錯啊,給哥留個紀念唄。”青瓷一聽,立刻死死護住手上的戒指,在歹徒逼迫之下一步一步往身后的陽臺退。
陽臺沒有封閉。我意識到了危險,拼命大喊:“青瓷,把戒指給他,戒指是——”但太晚了,我話音還未落,青瓷已經像一只蝴蝶緩緩墜了下去。
我把青瓷抱在懷里時,她已經氣若游絲,但她的嘴角掛著一抹恬靜的笑。她說:“沈陽,為你死,我一點都不后悔。”
我拼命搖著頭說:“戒指是假的,是十塊錢買的。”
青瓷說:“我知道戒指是假的,但你的心是真的,你的心是真的對不對?”
我的淚嘩啦流滿臉。這個傻女人,我的心從來就不是真的,我就是狼心狗肺啊。我想告訴青瓷,這場綁架案是我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目的是從她那里弄點錢,我沒想到她會用生命去捍衛一只地攤上買來的戒指。但她閉上了眼睛,再也聽不見。
我留給文錦一句“對不起”后就消失了,我不是一個好男人,但也做不到在青瓷死后,安然享受幸福。我不知道救贖的路有多長,但我只能向前走,直到我閉上眼,再也看不到青瓷血淋淋的臉,也許我還有幸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