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世界最大產絲國,年產生絲11萬噸,約占世界總量的85%。年產值大約在200億到300億元人民幣之間,交給國家的增值稅收入大約在30億到55億元人民幣之間。全國繅絲行業從業人員大約為15萬人,也就是說,這15萬個平均年收入不到2萬元的繅絲工人幾乎是養活了7.5萬個年收入5萬元的公務員。
從春繭到生絲再到絲綢等絲產品,全產業鏈上絲農和絲廠都叫苦不迭,絲綢產業路上究竟出現了哪些問題?
春繭價降 繭農叫苦
自5月以來,又到了收購春繭的季節。記者在全國最大的蠶繭生產基地廣西宜州了解到,目前第一批春繭收購已經結束。第二批春繭收購開始,但價格卻在持續下滑。不僅是繭的價格在下降,5月份以來白廠絲,也就是生絲的價格,更是一路下跌。這讓繭農叫苦不已。
在廣西宜州,記者了解到,今年的春繭從5月初就開始少量上市,現在已經是第二批春繭上市了。走訪宜州市的幾家繭站,農民告訴記者,第二批春繭的收購價比第一批下降了不少。
繭站工作人員也告訴記者,今年春繭每斤21塊錢的開秤價就比去年的24.5元下降了14%,之后又繼續下跌。
在宜州市石別鄉板圍村記者看到,公路上的農用車排成一排,這是蠶農用來拉桑葉的車。在公路兩邊的桑地里,許多農民正忙著整理桑園,采摘桑葉。一位蠶農告訴記者,他第一批春繭的售價是19元/斤,第二批只賣了17元。而去年最低的也有十八九元。“低過15就承受不了了,我們就外出打工了。”
記者又走訪多地繭農發現,春繭起價低,價格不斷下滑是普遍現象。事實上近年來春繭價格一直不穩定,暴漲暴跌,讓繭農苦不堪言。農民們說,一旦春繭價格跌破15元,就必然虧本。
一位有30年養蠶經歷的養蠶專業戶給記者算了一筆成本賬,“蠶種是100元,肥料是300元,人工大概是1200-1400元左右,我一批蠶成本一共是1600-1800元,去年價錢低的時候,我一批蠶才賣到1200元,可能要虧到500-600元錢左右。”
無奈的村民只好選擇外出打工或者改種其他農作物。“去外面打工,一天起碼都有,像現在去做建筑工,最少最少都有70、80塊錢一天啊,還包吃一餐啊,還有一包煙啊。像我們養蠶的話累死累活,一天到晚都沒有停過,連吃飯都是一個人吃一個人做,都劃不來。如果價錢提不高的話,農民不養了,下半年砍了種玉米種甘蔗啊,不會種桑了。”
在采訪的沿線,記者看到了許多桑樹已經被砍掉。據了解,每年7月份砍掉桑樹,是為了9月份重新長成新葉,用于下半年的桑蠶養殖。而近來鮮繭收購價格一跌再跌,也讓農民感到種桑養蠶越來越賺不到錢,不少人想就此不再種桑樹了。
“如果蠶的價格貴的話,我們就繼續養蠶,如果便宜的話,我們就種經濟林。”有農民說。
蠶繭與生絲價格倒掛
但即便春繭價格下滑,對于加工春繭的繅絲廠來說,依然是不能承受之重。記者走訪了宜州市的幾家繅絲廠,繅絲廠的負責人告訴記者,5月份以來繭絲市場的價格波動給他們的生產帶來了很大影響。
廣西天景山絲綢有限公司總經理馬富禮告訴記者,現在蠶繭的收購價格高過蠶絲的價格,已形成一種繭絲的倒掛現象。春繭的收購價現已經成定局,基本上維持在十八九元錢收購進來,這樣絲價能維持在33萬/噸左右,但現在生絲實際的賣價已經是低過33萬了。而且絲價一直還在往下走。
廣西嘉聯絲綢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唐映珊也表示,“現在我們很擔心價格跌破32萬。要是賣價能在32萬這我們還能得一個平本,生絲低于32萬,我們就凈虧損。”
唐映珊告訴記者,現在的生絲價格已經讓他們接近虧本的邊緣。據了解,從2011年6月份開始生絲的價格就從42萬/噸一路下跌,今年5月以來,價格再度大幅下滑,目前已經跌至31萬/噸左右。繭絲價格走低一方面是受歐盟債務危機的影響,絲綢主要消費市場低迷,減少了用絲需求。另一方面是5月份以來,廣西、廣東等地新繭上市,供給增加,價格受到打壓。與此同時,加工生絲的成本卻在不斷上升。“在2005年的時候我們工本費是一萬塊錢,現在已經到了兩萬二千塊錢(一噸生絲的人工工資),那就漲了一倍多,還有水電,燃料就是說噸絲的煤,從原來的三千多,現在到了八千多,九千了。”
繭絲價格的波動讓繅絲廠面臨虧損,以外貿出口為生的綢廠更是賠了血本,經營慘淡。
山東淄博大染坊絲綢集團在廣西上林的投資企業,是目前全國唯一一家擁有繅絲、織造、煉印染、家紡制品、服裝服飾、國內外貿易的完整產業鏈絲綢企業,絲綢織造產量居全國首位,每年的外貿出口量占其銷售總量的80%以上。但公司董事長許軍告訴記者,去年以來,他們的外貿訂單銳減。“外銷訂單這一塊,銳減了70%以上,特別是絲綢這一塊,所以從整個形勢來講非常嚴峻的。據了解,我們江蘇這一塊除了幾個比較高檔的廠家,還能夠正常的運轉,像一些比較低端的廠家基本上都已經關閉了,形勢如果不及時調整,會越來越嚴峻。”
而外銷之所以銳減,許軍認為主要是消費能力不足,特別是歐債危機對市場的影響非常巨大。“主要是歐盟這一塊,加美國這一塊,都受到非常大的影響。”
隨后記者走訪了江蘇恒源達絲綢公司,這是一家從江蘇來到廣西宜州淘金的絲綢廠。他們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公司總經理朱華平說,
去年下半年在絲綢價格波動很大的情況下,他們接了意大利的一個訂單,當時跟客戶報價是按照原料價格35萬元一噸計算的,每米綢約62元,但因為蠶繭的收購價格上漲,導致絲價將近40萬,他們10萬米的單子,虧本將近60萬。
“蠶繭穩定,意味著我們絲價穩定,絲價穩定,意味著我們對客戶的核價的穩定。”朱華平說,即使后來繭絲價格有所下降,企業每個月的虧損也在30萬元左右。對于價格的上下波動,他們采取的對策是,絲價上漲,就壓縮產品,絲價下降,就組織資金大量采購生絲。
不過,在繭絲價格暴漲暴跌,讓農民和企業如做過山車的情況下,農民種桑積極性受挫,企業措手不及,訂單銳減。一時間恐慌心理蔓延,國外客商觀望,出口受阻,服裝廠不敢接單,絲綢廠不敢進貨,鮮繭收購價格被壓低,農民利益受損。而最讓業內人士擔心的是,農民一旦挖桑棄養,新繭的產量將銳減,企業將陷入無米之炊的困境。
深加工空白與品牌缺失
事實上,廣西作為“中國最大的桑蠶基地”,其豐富的蠶繭資源優勢,在被日益高漲的成本所吞噬的背后深層次的原因還在于,就中國絲綢產業而言,目前全產業鏈整體尚處于較低端的狀態。
前不久在廣西南寧舉行的中國2012年全國繭絲綢產銷形勢座談會上,來自全國各地的300多名繭絲綢行業代表普遍認為,國家實施西部大開發和“東桑西移”戰略以來,廣西開始大力引進織綢企業,東部的一些絲綢企業逐漸向廣西轉移,但是這些“東綢西移”的企業目前卻大都陷入了困境,發展的腳步正在放緩。
記者了解到,在廣西現有絲綢企業共有81家,但真正能織綢的企業卻少得可憐,大部分企業還都停留在繅絲階段。目前只有來自江蘇、浙江等地的4家企業有自己的織綢廠,生產出來的也只是白坯綢。印染等深加工無法完成。
江蘇恒源集團宜州絲綢廠總經理朱華平告訴記者,其實在江浙一帶有很多絲綢企業都想進入廣西開辦綢廠。但由于這里沒有煉白廠,更沒有印染廠,深加工完全是空白。再加上產業鏈不匹配,生產規模有限等問題,阻礙了東部企業進駐的腳步。而原料如果價格再不穩定,就意味著絲綢后續加工的發展速度受到一定的制約。
和朱華平有著同樣困惑的還有廣西上林大染坊繭絲綢有限公司董事長許軍,許軍認為,廣西只是資源的優勢,“現在整個產業鏈是非常窄的,后邊的這種煉白、染色到制品這一塊缺陷蠻大的。如果能夠整個產業鏈全部進來,以后的效果要整體提高4倍以上,放大4倍的效益,包括社會效益、品牌效益。現在人們只知道蘇杭的絲綢,但我們桂絲、廣西的絲綢在哪里啊?這是最關鍵的,品牌要比我們的產值更重要。”
廣西天景山絲綢有限公司總經理馬富禮也說,“以蠶絲被為例,絲綿是我們生產的,但被套這一塊還是要從上海或是杭州那邊拿過來,我們目前為什么不能做到所有的產品都自己生產,就因為稠廠這一塊在廣西還是發展得比較慢,主要的瓶頸在于染色和煉染這塊工廠還沒有建立起來,所以只要把這部分一做起來,我們整個產業鏈全部都能夠做得完整。這個成本要占整個蠶絲被的大概20%。”
當然,已經有企業開始試圖延長自己的產業鏈,記者了解到,今年以來,廣西宜州市絲綢企業中,有近1/4的企業正積極籌備上馬織綢項目,計劃總投資達6.8億元。有的企業在兩年前就已經向當地政府申請征用了大片土地。但由于近兩年繭絲原料價格不穩定、成本高漲以及資金難等問題,至今都還沒有上馬,成了困擾企業的難題。
廣西繭絲綢行業協會常務副會長賴以軍對記者分析,廣西目前對深加工這塊還缺少很多有利因素,因為深加工它需要印染,印染需要大量的環保設施的投入。“東部的印染企業如果要引過來,我覺得需要一個過程,這過程是需要有政府的引導,主要是在人才方面、技術方面,還有就是一些硬件方面的投入,這方面我想不是單單靠一個企業可以完成的,特別是環保方面的投入,可能需要大量的資金作為鋪墊。”
而糾結中最終的結果是,外來的企業眼睜睜地看著資源的優勢被高漲的成本和不完善的產業鏈吞噬,廣西本地的繅絲企業也只能親手把別人做的嫁衣穿在自己的產品身上。
根源何在
繭價比絲價貴,面粉比面包貴的怪現象其實在絲綢行業中并不是最近才發生。究其原因,有人說是去年干旱影響蠶繭產量等等,但在業內人士看來,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新世紀以來,繭絲綢價格“發寒熱”、“打擺子”已經有了3次,以生絲價格為例,最高躍到36萬元,最低跌到11萬元,相差3倍多。一個規律是:繭價已漲絲未漲,絲價已跌繭未跌。
繭絲綢價格“過山車”,受害者一是絲綢企業,二是養蠶農民。絲綢企業苦于無錢搞技改無錢發工資。農民苦于今年毀桑明年種桑,種桑養蠶好比賭錢,輸贏無準,根本無暇考慮提高蠶繭品質。業內資深人士認為,獲利者是一批“賭徒”,包括繭絲炒家和投機販子。大致規律是:蠶繭高價時販子蜂擁來哄抬搶購倒賣;蠶繭低價時販子銷聲匿跡農民賣繭難。
有專家認為,“苦難的絲綢”問題主要出在宏觀經濟上。第一,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不徹底。計劃經濟時代農副產品加工成紡織品的農工商配套一條龍的舊體制被打破了,但新的市場經濟通過產業龍頭企業建立農戶加公司的訂單農業、實現農業產業化的新體制沒有確立。這樣的結果是政府與市場同時機會主義。政府只顧收稅,不問產業前景;市場只顧投機,不問企業與農民的死活。整個行業的“打擺子”和“過山車”就是這樣形成的。
第二,產業導向方面的缺失,嚴重影響了絲綢產業的生存發展。東部沿海和川蜀盆地是我國絲綢業的主產區,農工商配套相對合理,人才、技術和市場都比較集中,產業基礎比較好。近十年來,這兩大主產區的蠶桑總量和絲綢規模都在下降,農民種桑養蠶的積極性減弱,政府扶持絲綢紡織業的熱情降低,企業生存發展的困難加大,就業員工的整體素質退化,加上國企逐漸退出競爭性紡織行業,改制后小民營產業集中度不高,技改創新的實力、活力不足,行業困境顯現。另一方面,整個行業的生存意識、突圍意識、品牌意識、市場意識正在不斷增強。在這種情況下,本來是可以通過政府引導扶持,市場資源優化配置,逐步轉型升級來做大做強,形成一批龍頭企業來整合行業,帶動行業前進。也就是說有技術、有人才、有信息、有市場的東部地區民營絲綢企業本來可以通過自身轉型升級,產業布局做大做強來與西部資源優勢相結合,優勢互補、取長補短,均衡發展。西部可以通過東桑西移,承接東部轉移過來的產業前道,逐步培育產業基地。可惜的是,這種局面沒有最終形成。
同時,國家資金支持范圍大,效率不高,西部農民并沒有享受到絲綢產業發展帶來的好處,陷入了繭價高時養桑,繭價低時毀桑的怪圈。即使在蠶桑發展很快的廣西,至今還沒有一家像樣的絲織廠和煉染廠,仍然靠出賣蠶繭、出賣廠絲過日子。廣西雄心勃勃要成為中國的絲綢先進制造業基地,道路仍然漫長,什么原因?因為還沒有絲綢行業的龍頭品牌企業去落戶帶動,去了也只是瞅著那些白花花的蠶繭原料,并不是真想落地。為什么不想落地?因為沒有產業基礎,沒有產業安全感。有企業負責人發牢騷,全國數一數二的絲綢大國企都在改行房地產、造船和投資,偏偏沒在絲綢蠶桑上投資,誰對這個產業能有信心?現在企業連最起碼的原料問題都頭疼不已,還有多少精力去創建民族絲綢國際化品牌?
拯救與自救
絲綢產業鏈上的窘狀已引起了國家有關部門的重視。早在2011年9月底,為了穩定市場,國家繭絲辦面向全國收儲生絲972噸,以接近33萬的標價完成競投。收儲有效地止住了繭絲持續的跌勢,價格開始緩緩回升。直到今年4月份以前,價格保持穩定,維持在34萬元/噸左右。但進入4月底以后,價格再次下滑,截至記者發稿已跌至31.5萬元/噸。
而對于繭絲市場這種周期性的價格波動,不少絲綢企業認為是可以抑制的。
廣西天景山絲綢有限公司總經理馬富禮認為,國家應從稅收方面對絲綢行業給予扶持。他告訴記者,目前收購蠶繭有13%的增值稅,假如國家能像蔬菜一樣把這部分的增值稅免掉,企業就可以讓利于農民,農民種桑養蠶的積極性就會提高。蠶桑的生產也會穩定下來。另外一方面,取消了增值稅以后,蠶繭就變成無稅的流通,也就打破了地區之間的限制,“要不然像我們企業目前去其他地方,去外縣收購蠶繭回來,那必須開增值稅,抵扣方面是有困難的,國家政策也是有限制的。互相無限制的流通以后,它會達到一種平衡,這樣子會相對穩定一點,假如你地方割據,各個地方限制,反而會產生一種障礙,反而是造成這個市場的不平衡。”
浙江絲綢之路集團總經理彭啟龍也認為,目前絲綢行業稅負太重,不減稅不利于行業生存發展。他分析,中國是世界最大產絲國,年產生絲11萬噸,約占世界總量的85%。年產值大約在200億到300億元人民幣之間,交給國家的增值稅收入大約在30億到55億元人民幣之間。全國繅絲行業從業人員大約為15萬人,也就是說,這15萬個平均年收入不到2萬元的繅絲工人幾乎是養活了7.5萬個年收入5萬元的公務員。“一個無利可圖僅屬于農副產品加工企業的兩個不到二萬元年收入的繅絲工人,卻在養活一個年薪五萬元的公務員。”
而在很多發達國家,對絲綢行業都是免稅的。例如絲綢的品牌國家法國,把絲綢作為遺產工業,不僅免稅而且給予諸多優惠。也許正是因此,法國和意大利的絲綢品牌經久不衰。
在彭啟龍看來,我國絲綢行業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實行高稅賦,使得這個行業迅速老化,無論科研、人才、裝備都明顯落在其他行業后面,“絲綢行業招不到新員工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稅那么高,行業沒有利潤,勢必疏于技改,造成整個行業勞動強度大、勞動環境差、勞動收入低,年輕人望而生畏,后繼無人,實在堪憂。”他呼吁,政府在減稅方面應該有所作為。
與此同時,一個樂觀的情況是,一些企業已積極開展了自救行動。廣西上林大染坊繭絲綢有限公司董事長許軍告訴記者,他們現在打算以內銷來拉動、調整、彌補外銷訂單的不足。主要通過幾個方面,一是通過新品新工藝來調整訂單,拉高利潤率,再一個就是通過拉動自己的產品、品牌如絲綿被,通過擴大內銷來彌補外貿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