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浪漫的三鎮水(玉盤金珠3)

“漢鎮商辦既濟水電公司”是辦水和電的公司，在發電的同時，也向漢口市民供水。這在二十世紀之初可是一件天大的新鮮事。

漢口人就生活在水的包圍中，臉對著的是長江漢水；腳底下的土地只要拿鋤頭挖幾下，水就會呼呼地朝外冒，身背后的湖多得都懶得去叫名字，喝個水還要費什么大事，弄一堆管子朝地下埋，再把水從江里引到管子里，從天上到地底下走一遍，再賣給我們喝？這又是洋人玩的么鬼把戲？

那時既濟水電公司在漢正街設了許多水站，六分的大水龍頭就設在街上，還造了一個個小木屋讓管水的人坐在里頭營業。那水價可是一直到二十世紀80年代全部拆除這些街頭水站時都沒動過的，一分錢一擔！

可是那時的漢口人不賣賬。

他們把水龍頭叫做“機器管子”。把自來水叫“機器水”。

“我們喝過江水、河水、井水、塘水，不喝機器水！”

漢正街上的水站，一開張迎來的是一片“冰雪”，那些“機器管子”被涼在那里了。

既濟水電公司有人急了：辦公司是要賺錢的，可現在生意開張不開和，日子長了不是要賠本么？這是好不容易從外國人手上搶過來的一個好項目啊。

人家宋煒臣到底是走南闖北的人物，他不慌，他聽到的謠傳比員工們還要多。有人說：“外國人人高馬大，生冷不忌，中國人跟他們比得的？機器水是他們喝的，我們喝了就要得病！”宋煒臣決定現身說法。

那一天，宋煒臣帶了一幫人出現在漢正街上。他們哪里也不去，只跑他們的水站。水龍頭邊上一站，拿出茶缸子就放水，然后互相傳看。宋煒臣見不少路人過來圍觀，就一邊讓大家看看杯中水，一邊向大家說：“這水就是我們水廠出的，干凈不干凈大家看得見；喝了害不害人，先由我喝給大家看就曉得了。我是既濟水電公司的老板。\"

宋煒臣一個個水站地走，一處處喝水給大家看，一時成為了街談巷議的中心人物，“機器水”的銷路一下就打開了。

宋煒臣的當眾喝水，是一次廣告活動，但絕不是一拍腦袋的隨意之筆。它是有些“來頭”的。

首先是他懂得漢口，懂得武漢，在這里做生意，曉得這里的“市情”。

他不是武漢人，但在武漢經商的年月，對武漢是留了心的。

武漢是一座水城，但在興利防患之際，在吃水用水上的不便卻不少。漢口市廛中人，能像江蘇、浙江水鄉那樣從窗下吊水，門后洗衣的人家少之又少。多數人家吃的洗的往往少不了挑水匠的幫忙。漢正街上有的巷子長年累月都是水洗青石板，苔滿墻腳邊，那就是挑水匠挑水灑出來的。挑水匠從漢水取水上街，送了張家送李家，盡管水桶邊系著細繩，栓好了一片木板，挑水時板浮水面減少了不少拋灑，但久挑力乏總有時，誰也防不住蕩出一片水，揚起幾叢花……

許多生意人家的廚房，門上都有粉筆寫的“正”字，那也是挑水匠的手筆，是他們替主人記的賬：一個“正”字五擔水，不管是三日一結五日一結，這就是結賬的根據。

在離河水遠些的地方，也有人吃井水，但武昌漢口漢陽三鎮之中，能吃到好井水的地方并不多，甚至一些中心地帶打出的水也是澀的。要不然，武昌“三臺八井”中的井也不會出名了。漢口宗關水廠的水卻不同，它直到今天都是最好的，不說北京上海的水沒法比，就是泉城濟南的水和它也有得一拼。

當年的宋煒臣，對他的水廠的產品質量是自信的，所以他敢當街放了水叫大家看。

老漢口的水，由挑夫挑進門以后，是要加明礬“鎮”一下的，但與宗關水廠的制水工藝相比，從前的“鎮”就太簡單，太馬虎了。宋煒臣絕對相信他的水賣相要壓過明礬“鎮”過的水！

簡單的比較法，讓離水站近的人家最先接受了“機器水”。接下來是挑水匠推廣“機器水”。不用上下河坡，不用長途跋涉，水的價錢完全一樣，送的還是好水，買家也情愿啊。再往下便是生意人家自己裝水了。

宋煒臣一喝改舊觀，既濟水電公司水火既濟，改變了武漢人的生活，使武漢的水電也走在全國的前列。

可惜的是我們后來停滯了，上世紀70年代甚至出現過一段點燭過夜的日子。堂堂武漢市，到用自來水達70年之久的年月，還有大片地方是八家共用一個水龍頭！虧了近二十年的努力，我們總算從最初街頭水站的格局中走出來，讓一家八龍頭成為家庭生活的尋常事。我們喜歡的浪漫還得從物質上先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