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書院夢 依依嵩陽情

訴衷情

更移漏斷月含霜，執卷影茫茫。青煙幾縷何事，裊裊繞雞窗。

人已杳，夢未央，訴衷腸。桃李思慕，化雨春風，盛滿門墻。

千百年以前，古人嘗“佇中區以玄覽，頤情志于典墳，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千百年以后，當徜徉于文囿辭林，寄情于典墳書籍，掬一捧瓊敷玉藻，擷一襟夕秀朝華，細細咀嚼，慢慢回味，只覺口齒含香，余味無窮。我常常感慨于經典的魅力，驚嘆于文章的不朽。

猶記得，多少個夜晚，碧海無波，銀河無浪，沉吟著先士的華章，攄發著思古的幽情。當年的明月，此時又舒吐著清冷的銀輝，落在我這個追慕者的衣上，有一種寒栗的感覺，亦帶著幾分人文的溫情，因為古人今人的情愫它都已承載得太深太久。憑欄而望，中天遼闊，明月獨朗，靜靜地照著這一片土地，這一片騰躍著幾千年人文光輝的中原土地。此刻，沒有喧囂，沒有聒噪，只有清風與明月謹守著千年不變的諾言，緣定三生，相知相伴。我情不能已，來自心底的聲音呼喚著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那就是嵩陽。

我與書院結緣，始于《三字經》，源于對國學的傾心和熱愛。從《三字經》的簡約文字中，我了解到人性本善、性近習遠，了解到孔融七歲讓梨、王祥臥冰求鯉，了解到孟母斷機誡子、楊時立雪程門，了解到岱宗孔廟弦歌地，中岳嵩陽木鐸聲……所有這些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嵩陽的木鐸之聲更成為記憶中綿綿不絕的呼喚。然而相逢總是在夢中，我與嵩陽終是緣慳一面。時光飛逝，指間流年，慕古之心未已，追念之情彌著，聽著感傷的音樂，我也慨嘆著花開花落、又是一季的匆匆，數說著相見時難的惆悵。大學伊始，我也常常訪求前章，取觀曩篇，從書中有關嵩陽的字里行間讀出它的神韻，建構它的風華。然而我與嵩陽終是緣慳一面，相逢總是在夢中。夢中的嵩陽，宛然一位溫潤如玉的君子，儒雅可觀。幾處回廊庭院，數點星斗闌干，朦朧中，霜月當空，雞窗欲曉，一儒服高冠長者猶執卷燈前，蹙眉捻須，覃思深慮……無奈最是夢醒時，拾掇夢境中有關嵩陽的記憶碎片，我才發現所剩寥寥無幾，細節已不復可辨，悵惘卻留在了心間。

有時候行走在空曠的校園，滿地的黃葉隨著颯颯秋風飛舞盤旋，飄落在矗立于草叢中的巨石旁。當不經意間看到鐫刻在石上的“春風化雨，桃李門墻”幾個大字時，我若有所感，想到與嵩陽思久情長，不免又吟哦著感傷的調子，哼唱著又一個秋天的夢想……

滿庭芳

紅葉西風，黃花瘦雨，寂寞書院清愁。磴幾苔綠，荒葛罥階幽。漢柏森森矗立，霜露中、度盡春秋。蒼碑拓，枯形歷世，俯仰思悠悠。

朝朝伏案久，一帙古卷，相與為友。閱圣賢遺范，取法前修。格物工夫何在？中庭竹、萬竿迎眸。弦歌地，斯文未泯，數我輩風流。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在西風染黃、秋雨霏微的時節，告別了思念的滋味，我終于有幸揖拜夢中的嵩陽。駐足于太室山下，仰觀中岳之椒，云峰縹緲，似不可企及。此刻，嵩陽書院近在眼前，乍一望去，綠色蔥蘢，掩映著舊時的建筑，更顯示出書院的古樸與幽雅。

秋興方濃，順著石磴古階，拾級而上，來到一所古色古香的庭院，這便是嵩陽書院的主體。沿著青磚鋪砌而成的小路，尋找先賢的足跡，探求遺落的文化種子。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碑一刻，無不飽受風雨的洗禮，諳盡歲月的滄桑。千年的古柏，根株粗壯，蒼蒼老矣，刻滿歷史的痕跡。然而針葉依舊青翠，秋風秋雨中，蕭蕭作響，仿佛在向世人訴說著生命不屈的神話。佇立在大將軍柏和二將軍柏之間，仰觀俯察，天高地迥，我感到血脈賁張，生命的力量正迸發出一曲來自遠古的歌。這歌，穿越自然的風花雪月和歷史的烽火狼煙，為生命而詠，亦為嵩陽而歌。這千年的古柏見證著嵩陽書院的生生不息和嵩陽精神的薪火相傳，不正是書院的象征嗎？當度盡劫波，它們終能相守，俯瞰著中州大地，笑傲群丘。

穿過講堂，跨過高高的門檻，這便進入了道統祠。置身其中，頓感莊嚴肅穆。道統之說，始倡于韓愈，而推其所源，則孟子發其嚆矢。孟子粗述堯唐以來，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諸圣相傳之道，感時傷世，憂懼圣人大道將墜而慷慨陳言立說：“由孔子而來至于今，百有余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近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今日當捧讀《孟子》書，猶可見孟子傳續圣統舍我其誰的決斷和擔當。而這種精神更流及后世，深深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孟子之后，其名不顯，洎至李唐，韓愈當釋老之學流蕩泛濫之時，深感浮屠害政，桑門蠹俗，獨尊孟氏，力倡儒學，疾呼：“釋老之害過于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于已壞之后”。透過這激切肺腑的文字，我們或未能深察其情，然其當仁不讓、承嗣道統的意氣卻由此可見。韓愈更以實際行動踐履著自己的思想主張，諫迎佛骨，冒犯圣顏，遭遇貶謫，正如他自己在詩中所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寥寥數句，訴盡衷腸，而其中“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更是韓愈為自己一生所作的最好的注腳。有宋一代，儒者多推尊孟子，而二程兄弟亦深受其影響，“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更是伊川先生教讀《論語》《孟子》的心得法門。

“古人往矣不可見，山高水深聞古蹤”，我思想著道統的傳承，感嘆著古圣先賢的抱負和情懷，一時無言，欲說還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有關儒家思想影響下的文人品格的會講早已結束，但恩師的教誨還久久縈繞在耳旁，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些古人的形象：孟子、杜甫、韓愈、程顥、程頤……

浪淘沙

掩卷嘆長空，歲月匆匆。古今幾度夕陽紅？瘦影孤身相吊處，有幾人同？

燕語危樓中，說甚春風。千年遲暮褪朱容。蜉蝣滄海人如寄，誰是英雄？

又是暮雨瀟瀟，撐一把油傘，流連湖畔，茫茫中聽穿林打葉結韻成音，慢步徐行的閑適也抵得上東坡竹杖芒鞋的瀟灑了。暮色漸晚，華燈初上，迷蒙的夜境撩動了我的思緒，我想起了嵩陽之行，想起了中岳弦歌，想起了很多很多……

曹丕在《典論·論文》中寫道：“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誠然，當帝王鴻烈已成陳跡，當菟園金谷盡隨風煙，唯斯文經得起歷史的濤沙之謫，顯示出其金相玉質，郁郁成章。百齡影徂，千載心在，書院千秋在，席珍萬世流。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嵩陽未曾遠去，心存即有書香。蕭瑟寂寞的季節，又預示著一個新的征程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