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我不能跟一個謎一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疑團重重
“洪濤,你女朋友不適合干這份工作,她一天之內得罪了我兩個客戶。”丁草認真地說,“所以,從明天開始她不用來了。”
“她平時脾氣挺好的啊!怎么會得罪客戶呢?是不是客戶有什么過激的言語沖撞了她?”我不相信魯非是這樣的人,她說話輕言細語,平時哪怕是面對糾纏不休的乞丐都是客客氣氣的,怎么會無故得罪客戶。
“洪濤,我們是好朋友,也就無話不談了,我懷疑你女朋友神經受過什么刺激。建議你最好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丁草說。
“不可能吧?”我驚得差點把手中的茶杯打翻。
“因為她是第一天上班,我讓她協助其他化妝師補補妝,打打下手。化妝師小沈給一個新娘化好了臉部妝,要她幫著描一下唇線,涂一下口紅,可是就在她給人家涂好了口紅描好了唇線之后,突然一聲尖叫,手中的化妝工具全部掉到地上,引起化妝間一陣恐慌。那名新娘子非常生氣,說什么也不愿意拍照了。我們好說歹勸,才平息她的怒火。”丁草皺著眉頭。
“會不會是那個女孩子她認識,跟她有過什么過節?”我也糊涂了。
“那也不至于這樣啊,她那樣子就跟大白天見了鬼一樣,比恐怖片里的叫聲還要嚇人,你說人家能不生氣嗎?人家一新娘子,再丑你也不至于這樣打擊人家啊!何況那新娘子挺漂亮的。”丁草說,“我問她是怎么回事,她說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做了噩夢,還留在腦海里,那個新娘子跟她夢中夢到的人有些相似,我信了。可下午化妝師小江要她幫著給一位新娘子涂眼影。才涂好一只,她又故伎重演,叫得比上午還要瘆人。新娘被她嚇哭了,新郎要求賠償精神損失。”
我看丁草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在跟我開玩笑,可是他說的這一些,我還是無法相信。我跟魯非相處一年多了,她冷靜,自制力強。有一回我們去超市時遇上了一樁車禍,一名男子被撞得頭破血流倒在車輪下,大家都不敢靠近,她還走過去用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并且隨手把那人被掛到一邊的襯衣掀過來蓋住他赤裸的上身。那樣的場面都能從容不迫,為什么會在面對新娘子時情緒失控呢?難道——
我的腦海里有了許多疑團。魯非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她的過去,尤其是她的感情。一個二十九歲的女孩子,完全沒有感情經歷誰也不會相信。她對新娘妝那么敏感,是不是她也曾經化過新娘妝,跟別的男人拍過婚紗照?是不是化妝的經歷在她心頭留下了陰影?
分手吧
我說:“魯非,我們結婚吧!”
這是我第三次向她求婚。之前,我求過兩次。一次是在我為父母家修老家的房子錢不夠而她毫不猶豫地拿了五萬元給我后,另一次是她給我進大學的弟弟交清了一年學費之后。我覺得無以為報,想以身相許。
她一如既往地沉默許久才道:“我得有份工作才能結婚。”
我說:“我有工作,可以養你。”
她搖頭:“你那點工資……”
確實,我在一所民辦大學教英語,工資才四千來塊,要養一家人,確實有些困難,可是,魯非不跟我結婚的原因顯然不是這個,她有心事。
我開始留意她的行蹤。她常常外出,說她在找工作。那天,我看到她急匆匆地從家里跑出去后,被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用車子接走,晚上我問時,她說去超市買菜了。
“那個男人跟你是什么關系?”我直截了當地問。
她愣了一下,說是原來公司的一名客戶,跟她關系挺好。
“好到開著車子接送你?”
“你不要想歪了,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她分辯。
“那應該是哪樣?”我逼視著她。“他應該是客戶,跟你沒關系,你愛的是我,對嗎?可是你真的愛我嗎?跟我在一起,你心甘情愿嗎?你為什么愛得那么心不在焉,愛得那么勉強呢?你沒有說過你愛我,你甚至沒有給過我一個微笑,你永遠鎖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這像戀愛中的女人嗎?”
她看著我,張口結舌。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我繼續說:“其實我早就懷疑你了,為什么你的工資那么高?為什么你能在短短的四年時間就能還清家里的債,還能按揭買下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原來,你的客戶這么有錢啊!”
“洪濤,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我跟他絕對沒有不正當的關系,我的收入都是我勞動得來的,是正當的。”
“既然是正當的,為什么跟你相處一年了你的職業對我來說還是一個謎?為什么在我再三追問你的工作地點時突然地就把工作辭了?如果不是見不得人的話,有必要瞞著我嗎?你是化妝師,化妝師為什么連給新娘上點口紅涂點眼影都不會?有這么蹩腳的化妝師嗎?”
“洪濤,你想到哪兒去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你聽我解釋。”
“我不需要聽什么解釋了,我們分手吧!”
“分手?”她呆住了。
“分手!我不能跟一個謎一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斬釘截鐵地說。
她真的是化妝師
其實完全是一時賭氣,被妒火燒昏了頭,卻沒想到,真的就那樣結束了。我以為,她至少會跟我算一下經濟賬,她給我老家修房子寄了五萬塊錢,給我弟弟交學費匯過八千元,還給我媽媽買過不少禮物。這些錢,如果要每個月四千元工資的我還的話,至少要三年。何況分手是我先提出的,我等著她來找我。可是,她真的就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去找她,她的手機換了,房子也轉賣給別人了。媽媽幾次打電話來,問我什么時候結婚,還給魯非做了一雙布鞋托人捎了過來,我才想起,魯非跟我回老家的時候夸媽媽布鞋做得好,媽媽就給她剪了鞋樣說要給她做一雙。其實,魯非討老人喜歡的不止這一點,她還經常給他們買補品,買衣服,給自己的父母寄一份,也給我父母寄一份。回想起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那雙布鞋一直放在我的箱底,一直沒找到機會送出去。
期間我又談過兩次戀愛,我這才發現,除魯非外的女孩子都非常精明,你來我往之中決不肯吃半點虧。回憶起跟魯非在一起,我們基本上沒有為這些事吵過架。她比我有錢,但她照樣很節省,她從不買貴的衣服,穿得特別單調樸素,我送她禮物,她第一件事就是問價。如果貴了,就說不喜歡。但是我家里有難處,她卻盡全力支持。她說,她也是從農村里走出來的,她懂得農村父母的疾苦。她根本就不像我想象中的那種壞女人啊!我為什么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就絕情地提出了分手呢?一想到這些,我后悔得要命。
兩年后,一個同事的父親去世了,大家去參加追悼會。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后出來,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堂穿過。“魯非——”我大喊一聲,追了過去。
然而,我看到的情景卻讓我汗毛直豎:魯非真的是美容師,只是,她的美容室里,所有的客戶都是躺著進出的。我驚慌失措地逃回了家。
夜深人靜的時候,殯儀館工作人員的話還在我耳邊回響:“她是我們這里技術最好的。名氣大著呢,好多人都點名要她為自己的親人化妝。有一次,她在給一個老人換衣服時發現那件棉襖里子里面縫了好多錢,馬上通知了家屬,一共兩萬多塊,還上報表揚了。”可是伴隨著這段話的畫面,卻是一具具面目可憎的尸體,圍著魯非在張牙舞爪。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明白了魯非瞞著我的良苦用心——我是一個承受能力比較弱的男人。
魯非笑了
我和魯非在一家酒店見面了,點了四個菜,誰也沒有動筷子。
“為什么要選擇這個職業?”我終于艱難開口。
“我進大學的時候,哥哥大學畢業了,一直找不到工作。家人都著急,家里欠下了許多債。我選學校的時候就抱定了選擇畢業后好找工作而且工資高的專業。”
“心里能接受嗎?面對死人?”我問。
“當然克服了很多的困難,開始三個月時候根本連飯都吃不下,人在咽氣的時候都是很痛苦的,因為痛苦,樣子就極為難看,特別是有些因車禍而死亡的人,還必須縫補肢體。我強迫自己不把他們看作人,只看作一種物體,我告訴自己我縫補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件件衣服。我還對自己說,只有這樣,我才能掙到很多錢,我才能還債,我才能讓爸爸媽媽過上幸福的生活。后來就慢慢習慣了。”她平靜地說。
“辭職是為了我嗎?”我愧疚地問。
“是的,我知道我的工作性質特殊,一般人都是無法接受的。我有前車之鑒。我曾和一個男孩子談了兩年,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職業,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覺得條件成熟了,便帶了他來自己工作的地方。那個男孩臉色慘白,倉皇逃走了。經過那一次,我才明白,我從事的是一項常人無法理解的工作,這工作跟愛情是相沖突的。哪一個男人,能夠忍受自己懷里躺的是一個天天跟尸體打交道的人,能夠忍受那雙為自己洗衣疊被的手天天在尸體的身上摸來摸去?因此,跟你交往,我就辭了這份工作。我想,我可以為你另找一份工作。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已經不能從事其他的工作了。四年時間,我已經習慣了那份安靜,習慣了那些亡者的乖巧、安寧。當我在婚紗影樓為那個漂亮的新娘子涂口紅的時候,我眼前浮現的是那位因父母反對而在新婚那天割脈自殺的新娘,我心疼而惋惜地給她上妝,在心里祝愿她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可是我沒想到她的嘴會一下子張開,我的思路來不及適應這種突然轉變,所以我才驚慌失措。在我為那個新娘子描眼影的時候,我想到的是另一個可憐的女孩,她因為拒絕賣淫,被人挖去了一雙眼珠,殘忍殺害。我在為她描眼影的時候非常小心,生怕弄痛了她,但我沒有提防那只本來沒有眼珠的眼睛一下子睜開,直視著我,所以,我再次驚叫了起來。原來,我已經有了職業病,并且已經深入骨髓。”
“對不起,魯非,是我錯怪了你。”我說。
“不怪你,是我一直沒跟你說清楚。那天來找我的那個男的是我們館長,有個客戶說他們的父親臨終前指定了要我化妝。”她一直低著頭。
“其實,我第二天就后悔了,可是你不愿意再給我挽回的機會。”我說。
她卻只看看表說,“不早了,我要走了,再見!”
我把那雙鞋遞給她:“魯非,這是我媽媽捎給你的,在我那放了兩年了,你收下吧。”
她接過去,動情地說:“替我謝謝你媽媽。”起身便往門外走。
我追過去說:“下個周末,你跟我回去,自己當面道謝好嗎?”
她站住了腳,但沒有回頭。
“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干什么嗎?我一有時間就去學校的解剖室,跟那些尸體打交道,還幫助學生做解剖試驗,我現在不怕他們了。我敢用手去摸他們,還敢用鐵鉤子翻動他們。一些膽小的學生問我,老師你怎么不怕?我心里說,我老婆都不怕,我一個大男人怕什么?”
魯非終于轉過身來。這個和我交往以來一直沒有笑過的女孩,終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