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實味的文學創作深受“五四”新文化思潮的影響,在創作題材上既有反映新青年人生追求的“問題小說”又有批判與謳歌兼具的鄉土小說,在文藝思想上,他關于新文藝和延安文藝的思考、見解深刻而獨到令人刮目相看。王實味對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有著不可低估的貢獻和影響。
關鍵詞:王實味;民族形式;新文藝;小說創作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9-0236-02
王實味作為二十世紀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異類”,他的人生際遇及蒙受的“不白之冤”,當代學術界和理論界已多有闡發和解讀。而對于他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價值卻鮮有人去做評估,本文試圖通過對王實味文學創作和文藝思想兩方面的再分析,重回文本找尋一個“真實”的王實味,進而厘定王實味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價值。
一、踐行“五四”新文學傳統的小說創作和現實主義的翻譯之路
王實味在文學領域上涉足廣泛,包括了小說的創作以及文學著作的翻譯。首先,在小說方面,王實味小說的創作路向和同時期其他“五四”青年作家步調一樣,也把筆觸伸向了農村題材方向,他在小說的藝術審美追求上正如茅盾評價鄉土作家許杰:“正像他的題材是兩方面的,他的作風也有兩方面,它的農村生活作品幾乎是客觀寫實主義,而他的都市流浪青年的作品都是熱情的、感傷的、多少還有點頹廢的傾向”[1]一樣。王實味的小說創作也有在這方面的自覺追求。他先后創作的四部反映農村風貌的小說,承襲了“五四”新文化的社會批判功能,著重揭露國民尤其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勞苦大眾的劣根性。如短篇小說《陳老四的故事》,講述了一個叫陳老四的木匠,突然時來運轉,自己木匠鋪的生意越來越好,一家人的生活也變得好起來,陳老四之所以交上好運是由于,城里流行疾病死了許多人,需要的棺材多了,他的木匠生意自然好了起來。甚至在小說最后陳老四還臆想:“這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還要掛多少時候?就是再換一種,這沒有關系,只要人死的再多些,還讓他發財!”[2]。在人物塑造上,作者把陳老四定位為愚昧、自私的“老中國人”,他有著對上層社會的痛恨和仇視情緒,但是這種情結帶有強烈的自發性,陳老四不是要推翻這種不平等的階層差別和社會不公,而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上等階層的一員,王實味巧妙地把國民根骨里的奴性思想表現了出來。如果說《陳老四的故事》是在啟蒙主義色彩下專注于批判國民性格中的麻木、冷漠和自私的話。那么,同時期的《毀滅的精神》則在試圖描繪另一幅鄉村圖景,在敘事結構上,情節的前后對立和沖突強化了小說的美學效果和藝術張力,小說的前半部分傾注于對一個“世外桃源”似的鄉村進行寫意化的抒寫,碧綠的秧田、勤勞樸實的農夫、和諧美滿的家庭生活。這種描寫一方面是王實味創作視野鄉土化,努力建構自己理想鄉土世界的表現,另一方面也是他對城市文明和現代工業社會的諷刺和揶揄,“這種富翁大款們所夢想不到的大自然之真美的欣賞,也許就是所謂上帝特賜予他們的報仇吧!”[3]。小說的后半部分,鄉村美好的生活被外來的“入侵者”—軍閥大兵們破壞了,他們進入村莊燒殺搶掠,主人公秦順的妻子、孩子和母親也在這場慘劇中被殺害,而秦順從外歸來后目睹慘狀,悲憤中拿起利刃去把二十余個士兵殺死,自己最后也自殺了。小說后半部分情節的慘烈與前半部分詩意的描寫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作者借此表達出他對鄉村固有美好的“還鄉似”懷念與謳歌,也流露出對外來勢力侵擾鄉村的抵抗與對峙。
王實味對現代文學的另一個貢獻還在于在二十年代他先后翻譯了大量的西方文學名著,其中就包括了都德的《薩芙》、奧尼爾的《奇異的插曲》和哈代的《還鄉》等五部現實主義著作,從王實味對翻譯作品題材的刻意選擇上,我們也能看出他持有的文藝思想觀。這些作品的譯介豐富了當時作家們的創作手法,開闊了他們的文化視野。
從文學創作到翻譯,王實味行走在二十世紀二十年新文學的殿堂中,并積極地參與中國現代文學的初始建構,這是因為,一方面,他成長于“五四”新文化的大潮中并深受其影響,他的自我文學品格構建也在這時逐漸完成。另一方面,在地理空間上,他生活的圈子從北京到上海,有著接觸、吸收新思潮得天獨厚的優勢。應該說,在二十年代新文學的行進過程中,王實味并沒有 “缺席”,王實味之于現代文學史的價值也就在于此。
二、文藝思想:游走于“主流”文藝形態之外
在時間的歷史節點上,王實味的一九四二年充滿著濃重的悲劇色彩。令他惹禍上身的兩篇雜文《野百合花》和《政治家,藝術家》在這一年的二月相繼發表,而不久之后中央就開始了對王實味問題的批判和揭露運動。巧合的也是在二月,毛澤東作了關于《整頓黨的作風》和《反對黨八股》的報告,吹響了延安乃至整個解放區整風運動的號角。這次整風運動的“勁風”同樣吹到了延安藝術文化領域,而王實味的這兩篇雜文恰恰不合時宜的逆“風”飛揚。如果說王實味的《野百合花》和《政治家,藝術家》是后來引發“王實味事件”的導火索,那么發表于一年前的《文藝民族形式問題上的舊錯誤與新偏向》則是王實味個人文藝思想的告白書,顯示出他對當時關于“民族形式”問題討論的積極介入。
在這篇兼有批判和討論的文章中,核心命題是關于“民族形式”的,在王實味看來“文藝的民族形式,就是這進步新文藝在中國具體環境的具體運用,以現實主義的方法反映我們民族的現實生活,使它為新鮮活潑的,中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5,p14]。王實味對“民族形式”的理解實際上是毛澤東在1938年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所作的《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報告中關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問題在文化藝術領域的深化和發展,其理論的基石依舊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在毛澤東文藝思想指導下的話語表述,顯然在大方向上,王實味的文藝思想是和當時整個延安文藝主流意識形態并軌的。而吊詭之處就在于在“民族形式”問題之下的具體文藝形式討論,他和代表著主流文藝形態的理論家們開始有了“間隙”,矛盾也日益凸顯。譬如,他在批駁陳伯達關于:“新文藝之所以大眾化,是由于沒有舊的民族形式結合起來”[5,p17]的論調時,指出陳伯達是在“脫離社會革命運動孤立地看文藝革命運動”[5,p17],進而強調“中國進步新文藝之產生,有它的社會經濟基礎;它是新民主主義革命底的一部分,是革命階級意識形態的表現,它沒有大眾化,基本原因是我們的革命沒有成功”[5,p18]。如果我們仔細研讀陳伯達那句“新文藝之所以大眾化,是由于沒有和舊的民族形式結合起來”的論斷,就會發現這正是毛澤東發動延安文藝整風運動的一個理論前提。此時,在中國救亡開始壓倒啟蒙,“大眾”的定義也轉化成“工人、農民、兵士和城市小資產階級…這四種人,就是中華民族的最大部分,就是最廣大的人民大眾。”[6,p137]于是,代表著新文藝潮流的“五四”新文化在歷史的拐點上需要及時作出轉向,以服膺和讓位于政治統領下的延安文藝意識形態。而此時受“五四”新思想浸染過的王實味卻越走越遠,在他看來“‘舊形式’不是民眾自己的東西,更不是現實主義的東西:它一般是落后的”。未來“主要還是發展新文藝”。對新文藝的推崇和堅守,對“舊形式”、“民間形式”的有意回避和排斥正是王實味在文藝思想理論上犯下得最大“錯誤”。不久之后,這些所謂的“舊形式”、“民間形式”:從民歌、快報、說書到舊戲、章回小說被裝上了“新內容”,成為四十年代主流文藝意識形態指導下的創作樣板和主力軍,這種文藝樣式的被選擇和接受模式也影響到建國后的“十七年文學”創作。誠如李澤厚所言:“‘民間形式’本身在這里具有了某種遠非文藝本身(特別是非審美本身)所必然要求的社會功能、文化效應和政治價值”。[7,p76]如果說王實味對“舊形式”和“民間形式”的定論是他文藝思想中的一個“錯誤”的話,那么在這篇文章中他的“我們的文藝的民族形式,便是世界進步文藝依據我們的特點的具體運用,這民族形式只能從民族現實生活的正確反映中表現出來,沒有抽象的‘民族形式’。”和“文藝大眾化,絕不是文藝運動所能實現,它需要一定的政治社會條件作前提……”[5,p20]等文藝觀點在今天看來依然具有理論指導價值和借鑒意義,值得我們去認真研究和對待,這也是他對中國現代文藝理論所做的貢獻。
要言之,無論是王實味在二十年代的文學創作和翻譯還是四十年代個人文藝思想的闡釋,作為研究王實味現象的一個切入點,使我們從學理層面上對后來發生的“王實味事件”有了更清醒、理性的解讀,而不是過多的拘泥于歷史事件和史料鉤沉。更重要的是,也讓我們進一步認識到王實味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真正地位以及他對現代文學發展的諸多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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