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一群小伙伴進山拾柴，來到一座古寺。寺后懸崖峭壁上有摩崖石刻、佛龕造像，還有一座懸在半空中的大殿。只見漫山楓葉如火，如入童話仙境。

忽然，他們看見一位生著翅膀的鳥人掛在了樹枝上。鳥人的面目與人類相似，只是眉毛像貓頭鷹一般突兀，再就是生著兩只碩大的翅膀，像天使一樣，卻不似天使一般潔白，而是褐色的羽毛。這位鳥人不知是得罪了哪位神祇還是什么小鬼，只見他的腿被蜘蛛網纏住了，倒掛在樹枝上，動彈不得。

一位小伙伴大著膽子問，喂，你是誰呀？

鳥人說，我跟你們一樣是人，不過會飛罷了。

一位女孩問，你能飛上懸崖，飛到懸空寺大殿里去嗎？

鳥人說，能呀。不過我的腿被縛住了，如果你們幫幫我，我也可以幫你們實現做一個鳥人的夢想。

五個小伙伴一聽這話，爭先恐后地上前為鳥人解了縛。鳥人又自由了，在空中翩翩地扇著翅膀，飛舞在射透林間的光線里，一忽兒飛上樹冠，一忽兒又飄落地上。他說，你們只要學我的樣子，不停地扇動自己的兩條胳膊，十年之后，你們也可以成為鳥人的。說完，他就像一個精靈那樣化作一團旋轉的彩色焰火，不見了。

五個小伙伴興奮得像得了真經，不停地念叨著鳥人留下的話語：十年之后，你們也可以成為鳥人的。十年之后，你們也可以成為鳥人的。十年之后……他們帶著成為鳥人的夢想，學著鳥人的樣子呼扇著假想中的翅膀，下山了。

上山的時候還是孩子，下了山卻一個個都是成人了。他們牢記著鳥人的教導，整日里呼扇著兩條胳膊練功。他們這副樣子當然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和側目。雖然練功總在背人處，盡量避人耳目，可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五個人經常湊在一起，言談舉止都與常人不太一樣，這就好比紙包不住火一樣，哪里瞞得過人們的視線。大家竊竊私議，瞧這幾個傻瓜蛋，這是干嗎呀。

一年過去了，第一個伙伴不再傻乎乎地扇動自己的兩條胳膊了。他在與外界朋友的交往中學會了做生意，而且賺了大錢。他覺得學做鳥人真是太傻，就算會飛了又有什么用呢，哪里有賺錢實惠！于是，他一頭扎進了生意場，只顧忙著掙大錢去了，再也不想什么鳥人的事。

兩年過去了，第二個伙伴停止了像給合唱團打拍子一樣揮動兩條胳膊。他被領導看中，賞賜了他一頂科干小花帽。如今他跟人們解釋過去為什么老是呼扇著兩條胳膊，編造的一個托詞就是：那是練習打拍子呢，好指揮一個合唱團。他很羞于說自己曾經想做一位鳥人。

三年過去了，五個伙伴中的那位女子也不再像芭蕾舞里的小天鵝那樣抖動雙臂了。她最近愛上了瑜珈，喜歡閉門靜坐，把雙腿盤到肩膀之上，于冥想中觀照生命之水流淌著的無盡的喜悅與悲哀。

四年過去了，第四個伙伴一直堅持到現在，已經有了一點兒飛翔的意思了。家里的寫字臺雖然不高，但是平常人想要腳站上去還是挺難的。而我們這位伙伴卻可以輕輕松松地一躍而起，輕飄飄地就踩在上面了。他現在心里很急，恨不能馬上就練成鳥人的飛翔功夫，他一次次地來到古寺前的楓樹下，向樹冠發起進攻。不幸的是，他一次次跌得鼻青臉腫，終于染上了心理暗疾，無力地耷拉著兩條胳膊，再也呼扇不起來了。

當年的五個小伙伴，如今只剩下一個人還在整天呼扇著兩條胳膊，人們都叫他傻瓜蛋。傻瓜蛋是五個人中間最笨的，別人都比他聰明，顯而易見的證據是別人活得都比他好。能掙錢會當官的自然不用說了，小汽車大洋房什么的，應有盡有。就連整天練瑜珈的女子也收了一批徒弟，可以撈到不菲的外快，臉上泛出光鮮之色。第四個熱切盼望成功傷了心的伙伴比傻瓜蛋好不了多少，但也有家有室有人愛。只有最不開竅的傻瓜蛋混得最慘，不僅獨身還經常饑餐露宿，過著毫無規律的生活。他的腦子里只有一根筋，生活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學鳥人——飛翔！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頭送走一個又迎來一個。傻瓜蛋的身體日漸消瘦，眉毛胡子日漸增長。胡子可以刮去，眉毛卻不消打理，慢慢就有點兒鳥人那種貓頭鷹般的眉毛樣式了。傻瓜蛋對自身的這種變化并未注意，他還是一天天地只管扇動著兩條胳膊。奇怪的是，身體逐漸消瘦的同時，他的兩條胳膊卻越來越強有力了。

七年，八年，九年……終于到了第十年的春上。一天，傻瓜蛋偶爾來到古寺前，看見一群新入廟的小和尚，剃了光光的腦袋，敲著木魚跟著師傅唱經。傻瓜蛋靠在寺廟前的廊柱下聽著唱經聲，臉上沐浴著春日的暖陽。他的胳膊并沒有張開，心里卻有一雙翅膀在悠悠地掀動。

忽然，他想起一句唐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剛想到這里，他就看見自己已經置身懸崖絕壁之上的懸空寺大殿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