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英雄戀人守住那份初戀

49年前，廣州軍區某部三連七班戰士歐陽海鐵軌上舍身推驚馬，用年僅23歲的生命，保證了一列火車800多名旅客的生命安全。歐陽海的英雄事跡被新華社、《人民日報》報道，作家金敬邁創作了長篇小說《歐陽海之歌》，并被改編成電影。

49年后，歐陽海生前的未婚妻李春花，首次講述了那段埋藏在她心中多年的情感故事。

婚禮臨近，未婚夫壯烈犧牲

1963年11月18日，一個細雨霏霏的清晨。廣州軍區的一支野營部隊沿鐵路行軍，行至湖南衡山車站南峽谷時，滿載著八百多名旅客的288次列車迎面疾駛而來。一匹馱著炮架的軍馬猛然受驚，躥上鐵路，橫立在鐵軌之間。就在火車與驚馬將要相撞的危急時刻，七班班長歐陽海奮不顧身沖上前，拼盡力氣將軍馬推出軌道，避免了一場列車脫軌的嚴重事故，而自己卻不幸被卷入車輪下。

歐陽海的老家在湖南省桂陽縣鳳凰村，兩個月后家人才知道他犧牲的消息。當時就快到農歷新年了，這也是歐陽海探親歸來的時間，家人早早地給他整理好了房間，因為他這次回來還要舉行婚禮。

為了把婚禮辦得體面一些，家里人把門前的一塊小場坪收拾得干干凈凈，黑瓦白墻的房子粉刷一新，窗戶上糊著嶄新的窗紙。廚房里，八仙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菜盆里裝滿了雞鴨魚肉，新釀的谷酒也準備了好幾壇。親戚和左鄰右舍都來幫忙，他們擦桌椅、剪喜字、寫對聯……

那天清晨，歐陽海的弟弟歐陽湖一大早就起床，和父親歐陽恒文一起忙碌著。臨近中午時，院門被輕輕推開，村長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八九個胸前佩戴小白花的軍人。與歐陽海一起參軍的戰友、桂陽縣東山村的廖禮玉，手中捧著一個木盒子，輕聲說：“部隊首長來了，有些事情要和你們談一談。”得知那個木盒子竟是兒子的骨灰盒，歐陽海的母親付榮香當場暈了過去。

那年春節的記憶，對歐陽湖一家人來說是一片灰暗；對于年僅19歲的李春花來說，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靂，她已經和歐陽海辦理了結婚證，即將到來的幸福頃刻間化為泡影。李春花悲痛萬分，跑到屋后的杉樹林里哭了一整天。

李春花把家里留著準備辦嫁妝的幾尺布票拿出來，到公社商店扯了素凈的布料，請裁縫師傅做了一身新衣服。她決定去歐陽海生前的部隊駐地看一看，緬懷愛人。然而，村里的長輩們發話了：“春花，你和小海雖然扯了證，可畢竟沒有舉行婚禮，你還是個未婚的閨女，千萬莫去部隊，否則今后就不好再嫁人了。”也有人說：“春花，你應當去找部隊，去找政府，你現在是烈士家屬啊。聽說政府每個月有撫恤金發給烈士家屬，你這輩子再不用愁吃愁穿了。”父母說：“是啊，你還可以要求上級為你轉干，招工，進城去，吃國家飯！”

面對眾人的勸說，李春花只是默默地以淚洗面：小海哥是英雄，是為國家死的，她不能為了私利而玷污了他的榮譽。就這樣，在此后的40多年里，沒有人知道聞名全國的英雄歐陽海還有一個未婚妻。

最是難忘，那刻骨銘心的初戀

40多年過去，64歲的李春花生活得安定而幸福。這段被塵封了多年的感情，卻在她樸實而平凡的回憶中永遠那么清晰。

那是1962年的冬天，鄰村一個叫歐陽曾泉的老伯領著一位解放軍戰士走進了李春花的家，他就是從廣州軍區駐未陽部隊回家探親的歐陽海。這次到李家拜訪，他是來提親的。

18歲的李春花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偷偷觀察著歐陽海，只見他英俊而結實，雙目炯炯有神。歐陽海也打量著李春花，她是村里拔尖的美人兒，身材苗條，臉蛋秀美，兩條辮子油黑發亮，性格溫柔，很會操持家務。兩個情竇初開的年輕人，一眼就相中了對方。

傍晚，歐陽海和李春花相約來到一排棕櫚樹下，踏著細碎的月光，一前一后地散著步。就在這一天，兩人山盟海誓，定下了終身。那時候的年輕人談戀愛很保守，他們既沒有擁抱接吻，也沒有拉手。

歐陽海該回部隊了，李春花送她的小海哥一程又一程。離別后，李春花思念戀人，她識字不多無法寫信，就到后山摘下兩片鮮紅的楓葉，給歐陽海寄去，以表思念之情……

1963年4月，歐陽海第二次從部隊回家探親。李春花為自己扯了紅花衫，扎了紅頭繩，還特意到遠鄉圩場買了紅頭巾。得知小海哥這次要在家住一個月，她欣喜不已。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稻花飄香，月色溶溶，她走過一片竹林，又走過一架木橋，送小海哥去當兵。不久，小海哥入黨了，立功了。看著小海哥軍服上掛滿獎章，她甜甜地笑了。突然，炮火濃濃，槍聲陣陣，小海哥和戰士們沖進了槍林彈雨……她從夢中驚醒了。

第二天，歐陽海來到李春花家。兩個年輕人臉上都掛著甜蜜與幸福，互相傾訴著相思之情，勉勵對方要積極上進。

“春花，你要當上五好社員。”

“嗯，我記住了。”

“你要學文化。”

“我記住了。”

“我們還年輕，遲點結婚，有時間可以多學點東西。”

“我聽你的。”

“春花，我們先去領結婚證，等明年再辦婚禮。”

“小海哥，我聽你的……”

歐陽海還告訴李春華自己的經歷：由于出身貧苦，他8歲就下地勞動、上山砍柴燒炭，甚至外出討過飯。9歲時，他參加了兒童團，給上山剿匪的解放軍帶過路。1958年，他應征入伍，3個月后入團，不久又入了黨。歐陽海有兩件事沒有告訴李春花：他曾從水井中救過一個小女孩，還曾在烈火中救過一個老太太。這是他犧牲后，部隊作家金敬邁在長篇小說《歐陽海之歌》中寫的。因為不識字，這部小說李春花沒法看。

李春花記得很清楚，在她和歐陽海去公社領結婚證的頭兩天，歐陽海掏出身上僅有的五塊錢給她扯了一身新衣服。登記時要拍照，李春花穿上新衣服，梳著長辮子，感覺自己就像新娘子一樣。歐陽海在她耳邊說：“春花，你真好看。”

“那個時候的農村，即使拿了證也不算結婚，得等到他再回來時接我到他家里去，過了門，才算夫妻。”李春花回憶道。

探親假結束時，歐陽海和李春花告別，李春花一直把他送到了村口。她拿出一雙自己做的布鞋，塞進歐陽海的背包：“小海哥，春節時你一定要回來。”歐陽海給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話：“我一定回來，回來娶你！”這句話，李春花一直記在心上。她沒想到，她的小海哥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

歐陽海犧牲后，他那本紅色的結婚證一直沒有找到，而保留在李春花手里的結婚證，后來亦不知去向。對這個19歲的少女而言，滿懷著希望和憧憬的結婚證，雖然珍貴，卻也成了壓在她心頭的一座大山：一個女孩子結了婚，沒有過門就死了丈夫，遭人笑話。“說心里話，我真不希望小海哥當什么英雄，只想他平平安安地活著，跟我一起好好過日子……”李春花哽咽了。

英雄戀人，晚年生活幸福

歐陽海犧牲三年后，22歲的李春花經人介紹，和本地觀音鋪村一位農民結了婚，生下了三個兒子。

“如今我已經老了，再不把我和歐陽海的事情講出來，會是個遺憾，也對不住長眠地下的小海哥。”李春花說，向社會公開埋藏在心中49年的秘密，并非是為了追求名利，只為了了結自己的心愿。

李春花和老伴居住在一棟掩映在綠樹叢中的磚瓦房內，墻壁上的野藤綠得發亮，屋頂有藍色的炊煙裊裊升起。房子雖然簡陋，卻收拾得干凈整潔。經過49個春秋的風雨洗禮，皺紋無情地爬滿李春花的臉頰，但從她那端莊的面容上依然可以看到當年的美麗風采。 49年過去了，她心底依然深深留存著對歐陽海的敬慕：“小海哥脾氣性格好，是個樸素、老成、上進、吃得苦的好男人。”

1964年3月19日，中央領導人朱德、董必武、葉劍英、賀龍、徐向前、聶榮臻、陶鑄等紛紛題詞，號召全國軍民向歐陽海學習。國防部授予歐陽海生前所在的班為“歐陽海班”，廣州軍區給歐陽海記一等功，并授予他“五好戰士標兵”和“愛民模范”的光榮稱號。歐陽海犧牲后，弟弟歐陽湖、歐陽江相繼參軍，分別成為“歐陽海班”的第二任和第七任班長。后來，歐陽湖的兒子成為“歐陽海班”的第二十七任班長。

李春花的丈夫叫歐陽占友，比她大一歲，是一位勤勞樸實的農民。艱辛的農田勞作，讓他的背微駝；日光炙烤，使他的皮膚黝黑發亮。李春花和丈夫每天都要下地，種烤煙、水稻、玉米、花生，養豬、養鴨，一年的收入有4000多元。

在歐陽占友的心里，李春花雖然沒念過書、缺少文化，但人長得俊俏，心地善良。對李春花來說，歐陽占友身材高大，還讀過幾年小學，家庭條件也比她家好，值得她去愛。

49年后的今天，當歐陽占友了解到李春花與歐陽海的故事后，非常同情他們的遭遇，也明白了為什么李春花嫁給他很久后才慢慢對他有了感情。這么多年來，夫妻倆相依為命，省吃儉用地供三個孩子上學。令李春花欣慰的是，三個孩子都很爭氣：現年43歲的大兒子歐陽親德，十多年前就在廣東打工，如今已在當地定居，他的女兒已經15歲了；二兒子歐陽敬德，40歲了，早在十多年前就在江蘇常州打工，連年被評為工廠的先進生產者，后來被老板選為女婿，現在他的兒子已經19歲了；三兒子歐陽送兵，33歲，高中畢業后一直在深圳從事建筑工作。

更令李春花開心的是，歐陽海的弟弟歐陽湖至今還稱呼她“嫂子”，每年都來家里看望她，給她送些錢物。愛人雖不在，兩家的親情卻不斷……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