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我18歲,眼里的男孩分作好男孩和壞男孩。壞男孩打架,逃課,走路戴耳機,踢起足球像是玩命。按這個邏輯,溫旭應該是個壞男孩。可那一天,我發現了他不同尋常的可愛。
他在三班,我在七班。在慶祝“五四”運動的合唱比賽時,他站在隊伍最后一排的中間位置。我坐在臺下,看到忍俊不禁的一幕:他們班所有學生的唇形齊張齊合,聲勢浩然。唯有他,明顯地裝腔作勢,以為自己的小聰明混得過臺下幾千雙雪亮的眼睛。結果,他們班輸了比賽。
年輕的班主任大發雷霆,讓他在辦公室罰站。我去送數學作業,他正百無聊賴地蹭腳下的粉筆頭。好端端的皮鞋,抹出慘白的顏色。我撕了張紙,悄悄遞給他,讓他把鞋子擦凈。
第二天,他來找我,穿著運動短褲,站在教室門口喊:“段小溪,段小溪。”
我在眾人驚異的注視下灰溜溜地走出教室,一抬頭,迎面是他那張調皮的笑臉。這個偶爾可愛又喜歡耍小聰明的大男生,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我心里。從此,我溫和清淡的18歲,因為他,開始鮮活起來。
高三第二學期,有著名目繁多的收費,今天資料費、明天考試費。我是學習委員,那天收體檢費時,教室里亂哄哄的,一幫人將我團團圍住。高考前的時間分秒如金,人人都忙著速交速完。一張大面額的50元假鈔,就這樣被我在急躁中收下。
我去找溫旭,問他該怎么辦。他拿過假錢嚷道:“我去把那個小王八蛋找出來。”我忙拉住了他:“你不能打架,不能罵人,不能以強欺弱……”不等我再說什么,他徑自出去了。
放學后,他將一堆零錢交到我手里:“我用那張假鈔去買了瓶汽水,還剩48.5元,嘿嘿。”我漲紅了臉,憤怒極了,拔腿往教室里跑。從那天以后,我不敢再到小商店買東西,碰到那個老大爺在門口掃地,也遠遠地避開。
7月,我考入本省的一所師范大學,而溫旭考到南方的一所二流大學。曾經的一切變得風輕云淡,沉沒在時間的陷阱里。
大二那年,我突然收到他的信。我按捺著狂喜將信小心地拆開,里面掉出來的,是一張50元的紙幣,上面有幾行熟悉的筆跡:“其實那年,我跑到商店門口的時候,就放棄了壞念頭。我向同學們借錢還你,只借到48.5元錢。這張假幣我一直保存著,現在,該還給你了。”
我努力控制著眼淚,最后,淚水還是淌了出來。我想給溫旭寫回信,向他說聲“對不起”,但他的信上沒有地址,只有郵編,那是來自南方一個滿是海棠的城市。
后來,我從同學錄里斷斷續續地了解了他的情況。他對生龍活虎的大學生活很是滿意,參加了校足球隊,CS游戲打得也小有名氣,很多女孩都暗戀他。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同學錄里,他留下了自己的通訊地址。我猶豫了很久,沒有寄出那封已經寫好的道歉信。它躺在抽屜里,一躺就是三年。
畢業后,我回到了附中,由學生光榮地轉為老師。角色的驟然改變令我措手不及,常常是帶著一身學生氣,抱著書穿梭在偌大的校園里。
那個下午,陽光傾瀉的廣場上,學校舉行紀念長征勝利70周年合唱比賽,穿統一服裝的高中生端正地站立在臺階上,大家的表情莊重又快樂,合唱的聲音傳得很遠,嘹亮高昂。我看著他們,確切地說是在感受著這一刻,眼角溫潤潮濕,心底溫柔泛濫。
太陽明亮地照著他們驕傲的額頭,我的思緒霎時回到6年前,同樣是嘹亮整齊的合唱隊伍里,一個男孩裝腔作勢,用掩耳盜鈴的方式偷取了一個女孩的心。
只是,那個年齡的心,太薄太輕,承受不住一絲的玷污。驕傲地轉過身,以為成全了自己高貴敏感的靈魂。怎知,愛就在低頭抬頭的瞬間,凍結封存。再打開,已然物是人非。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