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指尖上的旅行

手工藝是一個記憶的載體，是一種文化的符號。對手工藝的尋訪成為背包客旅行中的一個重要主題，這一主題的加入，為每次旅行增添了些許文化上的韻味。

日本民間藝術家鹽野米松說：“當沒有了手工業(yè)以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些經(jīng)過人與人之間的磨合與溝通之后制作出來的物品，使用起來是那么適合自己的身體，這體溫讓使用它的人感覺到溫暖。”

布谷鳥的翅膀花

在新疆南部地區(qū)旅行，淡灰色的戈壁圍繞下，村落色彩單調(diào)的土黃街巷之間，經(jīng)常能見到閃過的一抹亮色，此時你基本可以斷定那是一位身著艾德萊斯綢的維吾爾族女子裊裊而過。艾德萊斯綢產(chǎn)生于元末明初，和田、喀什的一些工匠在學習吸收中亞人染織法后帶回自己的家鄉(xiāng)開始生產(chǎn)，艾德萊斯綢從此傳入新疆。維吾爾族婦女都喜歡用它來縫制連衣裙，她們還給這種絲綢起了個外號：“玉波甫能卡那提古麗”，維吾爾語意為“布谷鳥的翅膀花”，隱喻這種花綢能給人帶來春天的氣息。

史書記載公元十世紀時，于闐國王就曾經(jīng)帶著大批和田編織的“胡錦”、“西錦”到中原進行商貿(mào)交易，艾德萊斯綢當時在中原地區(qū)十分搶手。在我看來，比歷史更近的，是坐在街邊賣馕的那個維吾爾婦女的生活，她的蒙面褐紗并不比千年的歷史帷幕單薄。那絲綢連衣裙艷麗的色澤與沙漠邊緣單調(diào)的環(huán)境色彩形成強烈的對比，不寂寞，不抗爭，很有尊嚴地熱烈著。

聽說和田洛浦的吉亞鄉(xiāng)是艾德萊斯的傳統(tǒng)產(chǎn)地，戶戶用土機織綢，男女老幼都會操作。深入細節(jié)向來是背包客一貫的旅行態(tài)度，去吉亞鄉(xiāng)親自去看看艾德萊斯綢的制作過程，給我們的和田之旅帶來了除去饕餮石榴和無花果之外更多的文化內(nèi)容。

進入絲綢的制作作坊，即可看到最初步的工序——將蠶繭煮沸抽絲。巨大的抽絲鍋旁，一位維吾爾族婦女正在忙碌著，神態(tài)安寧自若。艾德萊斯綢全部采用蠶絲生產(chǎn)，未添加任何輔助紡織原料，采用天然植物染料染色。院子的墻邊堆放著很多蠶繭，在早晨的陽光中散發(fā)著溫柔的氣息，這是制作絲綢的原始材料。

艾德萊斯綢編制染織工藝極其復雜，做工精細，編織勞動強度大，所有工序全部由匠人手工操作完成。其生產(chǎn)工藝流程是首先將蠶繭煮沸抽絲——并絲——卷線，然后經(jīng)過扎染，設計制作出圖案，最后分線——上機——織綢，形成成品。講述一遍制作過程只需幾秒或者幾十秒的時間，但是真正的制作過程卻是復雜繁瑣至極了。

中間的扎染步驟我們沒有見到，進入另外一個大房間看到的是上機織綢的步驟。一位老者長滿老繭的雙手在織布機之間穿梭著，旁邊站了幾個少年學徒。現(xiàn)在和田有兩萬多人還在從事著手工編織的工作，這些少年們將繼承這門古老的手藝。

一些織機上的圖案已經(jīng)初步能看出些端倪，是一種很自然的機理紋路。艾德萊斯綢圖案紋樣據(jù)說是古代維吾爾人信奉薩滿教崇拜樹神、水神的宗教意識的反映，也有人說是巴旦木紋、梳子紋以及民族樂器的變形紋樣。

在作坊的展室中看到艾德萊斯綢最終的成品，我禁不住地用雙手撫摸柔軟的綢面，直覺告訴我這并不是普通的布匹，而是似用陽光、玫瑰花瓣和中亞干燥的風沙織成，帶著無花果的芬芳，浸染著熱瓦普優(yōu)美的曲調(diào)，又似七色顏料在玉龍喀什河中混雜飄然而下，線條流暢，絢麗旖旎。

古龍小說中神秘的桑皮紙

古龍在武俠小說《午夜蘭花》里安排了將一個人藏在桑皮紙燈籠里的情節(jié)，描述這是一種用“奇秘的方法”制成的桑皮紙，甚至還混合著一些很珍貴的汞，從外面絕對看不到里面，里面卻可以看見外面。

小說歸小說的傳奇，桑皮造紙在歷史上確實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工藝，據(jù)說比蔡倫造紙還要早一百多年。古時桑皮紙在很多日常用品中都有所用，如手抄本、藥方、紙扇、窗紙，甚至賣身契；宋元明清時我國書寫所用的“高麗紙”，大部分是桑皮紙；明中葉的一些小鈔甚至也用桑皮紙印制。去看造紙是我們在新疆和田旅行時的意外收獲，桑皮紙的質(zhì)地是粗糙的，但當凝神于那雙飽經(jīng)滄桑的手，持小刀打磨粗糙的桑樹韌皮的時候，我想我看到了和大自然共存的最精致的智慧。手工藝，并不是原始和粗糙的代表，它代表著一種有尊嚴的生活。

灼熱，干旱，荒寂。馳騁過600公里的沙漠公路，我們到達了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最南端的城市和田。向當?shù)厝舜蚵犞谱魃Ｆぜ埖淖鞣痪篃o人知曉，終于，在和墨路的長途車站附近，一位老者指著對面的小巷說：“很久以前這整條巷子都是造紙的，你們進去問問吧。”

小巷很普通，和南疆任何一條維吾爾族聚集地的巷子沒有什么不同，巷口有打馕的小攤，巷內(nèi)一戶戶平常人家，雕花的鈷藍色木門，里面是葡萄架下的一片蔭翳，和一段寧靜悠閑的生活。也許是因為地處沙漠邊緣的原因，地上鋪陳的都是厚厚的細砂土。在巴什克革孜巷深處我們找到了這個制作桑皮紙的手工作坊。

步入院中，只見地上堆著很多桑樹皮，買蘇木·阿皮孜是這家的主人，他為我們演示了造紙的部分步驟。桑皮是從桑樹枝條上剝下的，老人用一把小刀耐心地把韌皮刮得很光滑。接下來再將韌皮放進大鍋中用水加石灰、燒堿等煮，直至其糜爛軟化。撈出煮熟的桑皮放在一塊長方形的薄石板上，老人跪在石板前，在自己的雙腿上蓋一塊布，然后舉起一種柄短頭長的木制榔頭砸桑皮。邊砸邊翻，直至將桑皮砸成泥餅，再加水攪拌成稀紙漿。將稀紙漿倒在用木框紗網(wǎng)做成的紙簾里，待將其分布均勻時，把紙簾輕輕從水池中端起，這也是造紙里面常規(guī)的“撈紙”的步驟。墻角放置著很多靠在一起的紗網(wǎng)，有的已經(jīng)晾干了，只要小心地將其撕下來即是一張完整的桑皮紙。

從老人那里得知，現(xiàn)在南疆的桑樹已經(jīng)基本被砍光了，他們做桑皮紙的原料也斷了來源，再加上對這種紙的需求越來越少，所以手工做桑皮紙的工藝就同許多民間傳統(tǒng)手工藝一樣，走上了衰落之路。目前他是這里惟一一家造紙作坊，但是也基本上只在有人來參觀或者電視臺來采訪的時候才制作少許。

這戶人家有四口人，家境我沒有過多地打聽，但是在他家的木門上看到一個政府釘?shù)陌咨崞さ男∨谱樱厦鎸懼骸柏斦Y金扶貧項目戶，貧困類別：貧困戶；扶貧項目：畜牧業(yè)項目，六只羊；扶持資金：1363.62……”

作為單個個體來說，在面對外來的攘挾時，我們可以適時返回自己的內(nèi)心，堅守自己的精神本性，堅韌的人此時也許能夠變得足夠有力，不易被其他人和環(huán)境所熏染。但是當面臨最基本的生存問題時，文化、藝術、精神這些非物質(zhì)的手段會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只能讓位于最根本的生存需要。

編輯 朱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