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永遠都想逃離自己的宿命,但是正是這種逃離讓我們更接近宿命的到來。
在科幻電影中,有一種最為經典的敘事模式。主人公在未來出現了危險,于是通過某種高科技形式——科幻電影恒久不變的母題一穿越回到過去,想重新找到以往未曾注意到的原因,從而改變未來的結局。這種敘事模式有一個恒定不變的圈套,也是科幻電影的一個吊詭之處:當你回到過去找尋事故發生的原因時,你會發現,正是穿越這一事實導致了未來的危險。原因與結果之間成了一個圓環,互相影響,互為因果,宿命的結局因此而生。
《環形使者》這部科幻電影很有趣的一個地方在于,它直接以圓環作為故事的一個主題,已經呼應了科幻電影的那種經典敘事。它所營造出的一種科幻電影的概念,并且用這個概念解釋這個故事發生的緣由。
環形使者意指在2044年的職業殺手。電影中有句經典而諷刺意味十足的臺詞:穿越到現在還不可能,在三十年之后就可以了。三十年后即是2074年后,因為某種特殊的標記,想要在未來殺死某個人,而不留下任何痕跡已經不可能了。黑幫成員想要處理掉某人,就會把他送回到2044年,由職業殺手“環形使者”承擔這樣的終結任務。但是這種宿命最終會落到環形使者身上,因為某年他一定會親手殺死未來的自己,才不會在未來留下痕跡,他們把這個過程稱之為“封環”。
當然,我們會意識到,環形使者是一群沒有未來的人,但是這里有一個科幻電影亟需解決的悖論,如果環形使者沒有未來,那么未來的自己怎么可能回到現在?如果未來的命運已經發生了,被過去的自己殺死,那些發生和衰老過的命運和人生又該如何抹掉呢?如果未來的自己能回到過去改變或者重新設定自己的命運,那未來自己發生的總和就不是未來的自己,這又該如何解釋?
《環形使者》中約瑟夫飾演的殺手小喬,也終于遭遇到了這一宿命。小喬本來要接受封環的宿命,殺死未來的自己大喬(布魯斯·威利斯飾演),因為某種不可控的誘因,反被大喬逃脫了。任務失敗后,小喬也要面臨被追殺的危險,他還需要找到未來的自己,種種沖突因此而生。
這部電影中,一個很有趣的沖突是,現在的你和未來的你面對面的時候,會發生什么?我最初的想象是,既然要改寫的都是自己的命運,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的自己,都應該有一些怪異的自我審視和打量。影片中,他們兩人坐到一起,互相對視,大喬告訴小喬,你在未來會愛上一個人,會對年輕時候做過的事情很后悔,你不應該吸毒,不應該做環形使者,你應該洗手不干,如此等等。這種怪異的情形就像是老子訓兒子,讓他少走彎路。但是兒子總會不耐煩地說,自己的路自己做主,即使走彎路也絕不后悔。這種沖突的制造既怪異又有趣。我們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類似的事情,對過去的自己懺悔,覺得走了很多路,才明白很多道理。但是如果說讓他回到最初,重現選擇的話,他仍然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小喬與大喬的關系就是如此。我們總喜歡老年的時候懺悔少年的錯誤,但是少年時的青春與莽撞卻構成了老年的成熟或世故。我們總會在人生的某一階段否定以往的自己,即使走了太多彎路也在所不惜,我們喜歡稱之為成長的代價。
影片中,大喬告訴小喬,他之所以被封環,是因為未來的神秘邪惡黑幫大佬“喚雨師”所致,他要回到現在找出還是個小孩子的喚雨師,就可以改變自己未來的命運。喚雨師在未來被設定的角色是無比邪惡和恐怖的,但是在現在的時空里,他還是個孩子。你會因為他的宿命是個壞人,就要殺掉一個孩子嗎?我們如何用一種宿命的正義理論說服自己殺掉的是一個邪惡的人呢?我們如何判定這個孩子一定會成長為一個邪惡的人?而且更為重要的問題是我們開始提到了那個經典的敘述圈套。這個孩子的成長中變得邪惡,恰恰是因為大喬追殺孩子的過程中,誤殺了他的母親,導致他最終性情大變。于是,我們回到了那個圓環的宿命,原因導致結果,而結果導致了原因。
我覺得這就是這部電影最大的樂趣所在,我們永遠都想逃離自己的宿命,但是正是這種逃離讓我們更接近宿命的到來。幸好,電影中,小喬最終改變了這種宿命論的結局,它提供了一種不可能的希望給我們。而我們的希望還不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