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D：餡餅還是陷阱？

是否將重蹈光伏、風能產業的覆轍？暫時的低谷提供了洗牌的時機

半導體照明被認為是21世紀最具發展潛力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受政策利好推動和未來巨大增長潛力的誘惑，近年來，中國的LED照明行業異常火爆，各路資金和企業紛紛扎堆其中，前仆后繼，樂此不疲。 “各種資本大量涌入，使得比較小的市場更擁擠了。LED照明市場這幾年雖然也是爆發性增長，每年增長100%以上，但這個市場目前的絕對值不足以容納這么多資金進來。”中標光電總經理李博對《新經濟導刊》記者說。 “由于看好LED照明產業的巨大潛力，做燈飾的、做光電產品的、做3C的、做五金的，都在往LED行業里擠，以為這里是利潤藍海。甚至有房地產廠商也跑過來問我，做LED是不是很賺錢?”廣東聚科照明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王俊華也深有同感。 據中國國家半導體照明工程研發及產業聯盟發布的數據，整個LED行業已經有約3000家企業，其中外延芯片企業不足100家，封裝企業超過600家，LED應用類企業超過2000家。 業內人士擔憂，國內LED產業已出現階段性投資過熱、產能過剩，將重蹈光伏、風能產業的覆轍。對此，深圳市半導體照明產業發展促進會名譽會長王殿甫不以為然，“現階段還遠遠不是談論LED照明產業產能過剩的時候。任何新興產業發展初期，都會出現扎堆投資的情況。當年國內有250至300家企業上馬生產電視機，現在只剩下6家。市場之手會發揮作用。” 市場很大 日前，科技部公布了《半導體照明科技發展“十二五”專項規劃》（以下簡稱《規劃》），提出未來五年半導體照明產業規模達到5000億元。而2011年，中國半導體照明產業規模已達1560億元，較2010年的1200億元增長30%。 “LED作為未來一個主要的照明光源，應該說是全球的共識。”2003年就接觸LED的李博博士介紹說，2005年之前LED的應用主要集中于背光源和顯示屏，如手機、游戲機、玩具、大屏幕顯示器等市場。2008年北京奧運會，水立方、鳥巢等奧運場館對LED的成功使用，把LED在景觀照明上的應用推向了一個高潮。大量LED工廠涌現出來，LED做景觀照明的概念被許多生產商所接受，以后國內大部分的景觀照明基本采用了LED，同時LED這個詞對很多用戶也不陌生了，LED進入到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所謂LED，就是發光二級管，又稱半導體照明，是一種能夠將電能轉換為可見光的固態的半導體器件，其誕生于上世紀90年代中期。LED具有高效、節能、環保、壽命長、色彩豐富的特性。LED的耗能僅為白熾燈的10%，熒光燈的30%，使用壽命至少都在3萬～5萬小時，是白熾燈的100倍，熒光燈和霓虹燈的10倍。節能燈（熒光燈）雖然節能但不環保，含有大量的汞容易污染環境，還有頻閃等問題。白熾燈雖然不節能，但它的環境污染很少。 李博表示，中國使用節能燈的時間只有20多年，使用量不大，還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如果繼續大量使用節能燈，含有汞的節能燈作為普通垃圾進入地下水，環境代價相當大。為什么飛利浦等歐洲的節能燈生產企業都轉移到中國、越南等發展中國家，因為它們在歐洲付不起環保的代價以及工人的勞保。歐盟現在也只有不到30%的節能燈進行專門回收。 在今年由中國節能協會主辦的廢舊節能燈回收活動啟動儀式上，現場九成人不了解廢舊節能燈的危害，用過之后大多隨手扔到垃圾箱里，廢舊節能燈被敲碎后與普通垃圾一起運往垃圾場焚燒填埋。活動中國家物資節能中心徐培新主任介紹說，一只普通節能燈平均含汞量0.5毫克，這些汞浸入地下會造成大約180噸水的污染，如果廢舊節能燈處置不當，很可能成為“生態殺手”。 據了解，《國家危險廢物名錄》已將我國節能燈的回收列入其中。其他國家對廢舊節能燈的回收是這樣的：瑞典和德國用銷售和社區兩條通道回收。美國用法律強制用戶對節能燈永遠負責，美國的7個州禁止將節能燈直接放在常規的垃圾袋中，在其他州，一年中均有特定時間處理廢舊的節能燈。日本是在節能燈回收處理方面做得最好的國家，在北海道有專門處理廢棄電池和廢棄節能燈的機構，其收集方式93%通過民間環保組織收集，7%通過各廠家收集。 相比節能燈，LED光源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隨著LED技術和產業的發展，特別是在科技部“十城萬盞”計劃的推動下，LED從背光、顯示屏的應用真正進入了功能性照明。 2009年初，為了擴大內需，推動中國LED產業的發展，降低能源消耗，中國科技部推出“十城萬盞”半導體照明應用示范城市方案，該計劃涵蓋北京、上海、深圳、武漢等21個國內發達城市。2011年5月科技部公布第二批“十城萬盞”示范城市名單，新增北京、臨汾、常州等16個城市。《規劃》提出，到2015年建成50個“十城萬盞”試點示范城市。 對這項轟轟烈烈的LED工程，李博有自己的理解，中國的功能性照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十城萬盞”計劃選擇了戶外照明的路燈市場，這和國外正好相反，國外以室內照明為主。在室外的結果是，目前技術條件下，很多都不成功。原因是室外環境比室內環境惡劣得多，室外要求單燈的亮度要高，室內20瓦就足夠了，室外是40瓦或60瓦才起步，多數要達到100瓦以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的產業導向是選擇了一個最難的應用領域去把它示范，而不是從最簡單的室內照明開始，導致雷聲大、雨點小。 “但通過十城萬盞計劃，把LED行業內的許多企業吸引住了，一算賬，覺得這是個大市場，紛紛投資，沒想到真正執行起來很難。第一批倒下的企業大部分倒在了路燈下，包括內地、臺灣和國外的企業。由于沒有大量的應用和實踐的經驗，做出來的燈實際上質量都不高，因此照明行業內就有很多反對的聲音。”李博說。 2011年11月，國家發改委發布“淘汰白熾燈路線圖”，決定從2012年10月1日起，禁止銷售和進口100瓦及以上普通照明用白熾燈；到2016年10月1日，禁止銷售和進口15瓦及以上普通照明用白熾燈。這意味著白熾燈從今年起將逐步退出歷史舞臺，LED照明大幕將正式開啟。 “目前，LED在照明市場的占有率不到5%。”李博指出，中國照明的用電量遠遠不及發達國家，發達國家是15%，甚至20%，我們是5%；我們的生活水平還比較低，達不到國外的燈火通明，國外的燈火通明不是顯示富裕的象征，而是滿足很多社會要求。 對于LED市場需求的不足，國家發改委曾明確表示，2012年中國政府將斥資400億元用于LED路燈采購，對LED路燈使用者提供30%的財政補貼。而據了解，截至去年，政府大量采購的還是節能燈。 除了中央政府的大力扶持，地方政府也紛紛出臺一系列優惠政策，包括土地、稅收、技術開發、人才引進、設備購買、照明應用等，對LED產業擴大投資和刺激消費。廣東是全國LED產業的風向標，“十二五”第一年就投資4.5億扶植LED產業，占到該省2011年戰略性新興產業投資總額的近1/4。廣東省還表示，從今年3月1日起，廣東省所有財政投資建設的照明工程及新規劃發展區域，在公共照明領域一律使用LED。 對于LED產業的發展前景，業內人士也有自己的看法。李博認為，從全球趨勢來看，室內照明是一個很大的市場，包括家庭照明、商業照明、政府辦公照明。現階段，商業照明更容易推廣，由于LED價格高等因素，家庭照明和政府辦公照明具有很多不確定性。還有一些應用領域，具有很大市場潛力，地鐵、工業以及各城市的地下停車場、地下通道、24小時監控的地區、學校、醫院等公共場所。通過節能服務公司這種模式，可以讓業主零負擔、零風險，這樣對推廣LED就容易一些。 廣州國際照明展創辦人、光亞照明研究院院長潘文波表示，在政策推動下，LED照明產業會在路燈、室外景觀等領域形成突破，逐步向室內照明領域拓展。LED照明逐步取代白熾燈，將是一個上萬億元的市場。該產業已經吸引了部分實力雄厚的企業進入，長方照明、聚飛光電等上市公司為此投入了大筆資金。 臺灣某LED照明代工大廠說，LED照明市場應是緩緩地增長，但由于照明市場的規模實在太大了，所以當滲透率提升幾個百分點，就已足夠讓業者樂開懷，未來的市場很大。這也是為什么大家都知道這個產業會走得很辛苦，但還是前仆后繼地跳進來。 惡性競爭 “目前，中國的LED行業很亂，魚龍混雜，應用領域就有大大小小幾千家企業，不少小作坊、劣質產品與大企業、優質產品同臺競爭，導致這個市場出現了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真正成本下降、需要拼質量的時候，中國已經沒有了好的品牌和產品了。” 談及中國LED產業現狀，李博憂心忡忡。 廣東省質監局的抽查報告顯示，2010年，廣東省LED照明產品質量合格率只有47%。盡管2011年這一數據大幅提高了26個百分點，但也只有73.2%。 “LED市場很大，但真的很亂。”廣州市鴻利光電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丁峰坦言，LED企業眾多，沒有標準，大家都拼價格，“真正做前瞻性產品，是需要投入的”。 據了解，在國內市場，好一點的LED燈泡50～60元一只，更好一些的100～200元一只，差的居然不足10元。 李博指出，“這個行業的國家標準和企業標準都不健全。從業的門檻相對較低，特別是應用層面。芯片層面，技術和資金要求比較高，門檻相對高一些，但芯片這個產業馬上也要過熱了。” 生產LED芯片的主要設備是MOCVD，目前全球MOCVD設備市場由德國的Aixtron、美國的Veeco兩家公司壟斷，2008年以后在中國的訂單是供不應求。 “因為都認為上游是好的，都想做LED產業鏈的上游——芯片，政府也鼓勵扶持，給予補貼，而中下游LED企業，什么補貼都沒有。”李博說，買一臺MOCVD設備不到200萬美元，政府最多能補到100多萬美元，在這種情況下，很多項目紛紛上馬。一臺MOCVD設備的產能是很大的，必須有足夠大的市場份額，才能引進更多的MOCVD設備，中國一下子引進了上百臺。MOCVD只是設備，并不代表掌握了相關技術，很多企業買了這個設備，不一定能生產出符合市場需要的高質量產品。如果制造的LED芯片質量合格，產能釋放出來，會有一輪大的降價。 “上游企業占據產業鏈的70%利潤，中下游總共占余下的30%利潤。”勤上光電國際業務部高級經理邱環國說，LED芯片是LED照明的核心材料，目前中國大部分LED照明產品的芯片，主要從美國、日本、中國臺灣等地進口，而中國企業主要集聚于中下游的封裝以及應用領域；中國LED的大部分利潤留在了產品上游的國外，而國內的產業低端本來利潤就不高，加上投資過熱，打價格戰也就再所難免。 臺達電子董事長海英俊表示，LED照明發展，在光源的技術上已達到一個水準，接下來是制造封裝技術及量產能力的競賽，直接牽扯的當然就是成本優勢。去年LED照明降價幅度高達4成，觀察今年整體競爭態勢，LED燈的降幅空間至少還有20%到30%，價格戰將從上半年延續到下半年。 業內人士分析，目前國內普遍存在一個現象：一旦哪個行業賺錢，很多資金就會涌入這個行業，最后的結果是整個行業出現過剩，產品價格不斷下降，利潤越來越薄，許多企業只好靠借債維持生計，甚至陷入危機，隨后就是洗牌。 洗牌陣痛 自稱“連續兩年入圍行業五強”、資產過億的LED企業深圳愿景光電子有限公司，日前被證實破產，公司法人代表、大股東邢毅“跑路”，引起LED行業一片嘩然。 這不是個案，據媒體報道，僅去年廣東省倒閉的LED企業就超過一百家，許多活下來的LED企業也深陷困境。今年一季度，多家LED上市公司業績出現負增長。 “去年和前年，有很多LED的工廠在倒閉。我認識的許多LED企業都轉行或倒閉了，但仍然不斷有新的資本和企業進入。”李博告訴本刊記者，因為大家對LED產業的前景充滿信心，這是一次產業革命，現在處于一個最初級的階段。企業從這個大產業里能找到自己的定位，是一件比較難的事。這是一個技術、資金、人才三密集的行業。LED的人才比較緊缺，無論是技術還是市場層面。此外政府要有一個產業導向，財政投入的目的是什么？是把這個產業真正發展起來，還是僅僅為了短期效益？ 在鴻利光電副總經理丁峰看來，大家都做LED，什么是好，各有說辭，沒有一個準則。行業洗牌的過程肯定是大浪淘沙，優勝劣汰，這是一個自然規律。對性價比高的企業，生存空間就會很大，因此我們期待洗牌，期待行業標準的建立。 “LED行業一直在整理。洗牌主要將發生在中上游，下游大都是自然退出的，因為投入非常少，退出損失少。”高工LED產業研究院院長張小飛認為，“上游定局在2014年上半年，就是說在兩年內完成。下游需要五年的時間清洗，因為自以為懂的太多，進進出出的太多，秩序比較亂。” 李博認為，“從發展趨勢來看，全球芯片的生產廠家不應該超過100家，中國的芯片企業未來整合是必然的，最多不會超過10家，即使擁有數十臺MOCVD設備，如果生產不出高質量的產品，不是被并購，就是造成資源的浪費。” “行業暫時的低谷提供了洗牌的時機，國際巨頭和爭相上市的國內LED企業則成為洗牌的主導者。”潘文波說，“從去年到現在及至明年，都是洗牌期。” 有專家指出，地方政府基于政績工程的背后推手，雖在初期階段催生了行業繁榮，但也讓這個行業在剛開始就已充滿了泡沫。受歐債危機、美國經濟復蘇乏力以及國內產能過剩、需求不足等因素影響，未來幾年LED產業將進入一波波并購淘汰賽，除了比拼技術、人才和經營能力，還要看誰的錢袋子更深。 尋找出路 就在國內LED行業深陷困境之時，日前傳來歐美等主要出口地計劃提高LED進口產品標準的消息。據廣東省WTO/TBT通報咨詢研究中心測算，廣東地區LED出口企業將因此增加約40億元的生產成本。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處于寒冬的LED企業都在千方百計尋找出路，試圖熬過這“黎明前的黑暗”。出口轉內銷是路徑之一。廣州奧迪通用照明有限公司原來外銷業務占七成，現在已反過來，內銷業務占了七成。此外，上市融資壯大也是可行辦法。粗略統計，今年一季度，已經上市和過會待發的LED企業就有8家，而去年是7家企業實現了IPO。 第三，借助碳交易，拓寬融資渠道。例如，中標光電與國外的碳指標交易公司簽訂合作協議，對方提供資金，中標光電幫助其在國內尋找LED節能服務項目。 第四，轉向OLED領域。李博介紹說，OLED指有機發光二極管，LED是點光源，OLED是平面光源，技術上更前沿，目前全球能大規模生產的公司非常少，會成為一個新的產業競爭。適用于背光、顯示產業，也可以應用在照明產業，發光效率、成本將來都有一定優勢。 業內人士指出，LED照明行業要實現可持續發展，需要多管齊下，共同呵護。建立健全行業標準和制度是目前的首要任務。另外，企業要抓住LED行業的低谷時期，積極儲備技術和人才，盡快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和核心競爭力。還有，增強用戶和民眾的節能環保意識也是非常必要的。 張小飛稱，LED標準中最重要也是最迫切制定的是照明產品市場準入標準和制度。比如光源，必須達到多少個小時的壽命，光效在一定的色溫的數值以上才能進入市場。其他標準應該以這個標準制定相應的最低參數要求。 《規劃》提出，“十二五”時期培育20～30家掌握核心技術、擁有較多自主知識產權、自主品牌的龍頭企業，扶持40～50家創新型高技術企業。 “LED是新興的高新技術產業，政府支持、企業有錢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核心技術人員的缺乏已成為各企業發展的瓶頸，惟有技術先行，方為上策。”基礎電子產業研究中心副總經理張曉康表示。目前LED產業面臨上游缺乏有經驗核心技術人員的情況，而這方面的技術人員培養時間需要三年以上。近一兩年，挖到足夠有實力的技術人員和有經驗的一線操作人員，將是企業存活到下一輪高速增長期的關鍵因素之一。 在國外，LED主要應用于家庭，而中國的家庭照明市場廣闊，LED什么時候能推廣到民用照明領域？李博介紹說，功能性照明進入家庭，最快需要3～5年的時間，真正讓老百姓接受至少需要10～20年。價格取決于LED產業鏈的規模和收益，規模擴大，價格肯定會下跌。2008年到現在，LED價格已經跌了一半以上，但相對于10元的普通燈管，還是貴，所以，LED在研發和生產環節上還需要加大投入。現在LED的發展水平相當于計算機的286時代，不過技術上升速度非常快，技術拐點已經出現了，技術上具備了全面應用的可能性。 “用戶對于LED的了解也遠遠不夠，認為與傳統的燈泡一樣，用戶的消費心理是哪個便宜買哪個。”李博無奈地說，LED有個特點是，剛點亮與傳統燈泡差別不大，節電效率肉眼也看不出來。國內LED的價格比國外便宜1/3甚至一半，但在中國還是貴，因為國內其他照明產品更便宜，實際上整個市場價差在1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