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三鎮(zhèn)]
漢口與武昌
米兔
初三時,因某種原因,我曾在武昌的一所中學短暫借讀。某天晚自習后,我與本班一女生同路回家,那時我剛來,與她不熟,所以我們一路無話,只是一前一后地走著。這時一外校的男生騎車經(jīng)過,我這同學突然揚手招呼了一聲:“喂,能不能帶一段?”那男生聞聲馬上停下來,頭一偏說:“上來吧,” 同學把書包抱在懷里,坐上后座,兩人絕塵而去。
很明顯,他們并不認識,所以這一幕令我相當驚訝,記得當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噢,漢口的女生可不會這樣……
我想那也是我第一次很明顯地意識到武昌與漢口的不同。 后來我曾與漢口的幾個同學說過這事,她們的反應也大致相同:“武昌么,和漢口是有點不一樣……”
上大學后,我開始頻繁往來于武昌、漢口。初時,每逢周末回家,我總忍不住要去江漢路走走,重新感受一下漢口的熱鬧。在印象里,那時的武昌似乎令我有些壓抑——對一個漢口人來說,它顯得太安靜了。
不過漸漸的,我還是喜歡上了武昌,喜歡上了它的某種味道——這味道,我暗暗稱之為“江南味”。是的,盡管只有一江之隔,武昌畢竟處在江南,這使它有著某種微妙的溫潤,而這似乎正是江北的漢口所缺乏的。
后來,我結識了在漢口一所大學進修的男友。而往來于江南江北的兩所大學,似乎更讓我感覺到漢口相對于武昌的某種“燥”:燥動、急燥、毛燥——我想這與漢口的“年輕”有關:漢口開埠至今不過數(shù)百年,在有上千年歷史的武昌面前,不過是一“毛頭小子”。
是的,北與南,燥動的年輕人與沉厚的老者,我想這就是漢口與武昌的差別。而這種差別,外地人自是難以體會,比如外地人多認為武漢人好勇斗狠,其實這印象我想多半源自漢口人。在這方面我有小小的例證:記得小時候,常聽父親說的就是:“漢口的伢們么,到哪里都不會吃虧的。” 請注意:這句話里就特別點出是“漢口伢”。
其實在這一點上武漢并不算特殊:外地人眼里作為整體的城市,在本地人眼里卻有區(qū)域劃分,這原是常情。 武漢的特殊只在于:武昌與漢口,不僅地埋劃分極為明確,氣質(zhì)差異也更復雜、微妙,以致在武漢人的意識里,它們甚至近乎兩城。例如一個漢口人,如果在漢口街頭碰到一個用武漢口音問路的人,他會直覺地想到:嗯,他是從武昌來的……
有趣的是,盡管有這樣明晰的心理劃分,武漢人甚少提及武昌與漢口的差異,即使偶爾談起,也是淺嘗輒止——它似乎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然而在幾年前,我偶然結識一位朋友,我們談起了這個話題。他顯然對此也頗有興趣與心得,于是我們出乎意料地有了一次暢談:我們談到了武昌與漢口飲食側重的不同——漢口重小吃,所謂“武漢小吃”其實多是“漢口小吃”,比如熱干面、豆皮、鴨脖子等皆是興起于漢口,而武昌注重大菜,比如“武昌魚”;氛圍的不同——武昌重“文”而靜,而漢口重“商”而鬧;還有建筑格局的不同——武漢的“里份”其實多集中于漢口,在武昌甚少見到;甚至還有口音的不同——他告訴我以前武昌話與漢口話是有區(qū)別的,好象還舉了幾個例子,可惜我沒記住。
我們也談到了關于武昌與漢口的“雙城”意識,出乎我意料,他認為這種意識不只武漢人有,外地人也有,比如辛亥首義叫“武昌起義”而不是“武漢起義”——他告訴我“武漢”作為城市名其實在清末期便已出現(xiàn);比如“花樣年華”里,張曼玉接電話時說的是:“我在漢口,”——這里的漢口與武昌,在人們——不只是武漢人的意識里,已儼然兩城。
后來這朋友據(jù)此寫成一篇名為“雙城記”的妙文,發(fā)表在本地一媒體上。 此文引起小小的轟動,記得那天午休時,幾個同事便紛紛傳看,還有人向我推薦。
我其實早已看過——甚至當它還是草稿時。朋友的文筆令我很佩服,不過此文最引我共鳴的還是它的結尾:有此雙城,是武漢之幸。是呵,在一座城市里,卻有兩處劃分如此清晰、氣質(zhì)如此迥異、儼然雙城卻又完美互補的區(qū)域,這確是武漢之幸。如果讓我硬加上一句的話,那便是:大武漢之“大”,也正在于此了。
[味覺記事]
老媽的端午節(jié)粽子
李愛婷 插畫 叔婆飯
還沒到端午節(jié),大街小巷就滿鼻子粽葉香。一串串綠錐子般的粽子圓鼓鼓掛在食鋪攤,切的齊齊的白棉線或紅繩綁在粽肚上顯得簇新誘人,馬上有饞嘴家伙買一串回家煮。
裹粽的技術,家里除老媽其余人都是門外漢,每年剛跨五月門,老媽就忙裹粽子。那年姐上小學,曾創(chuàng)下一晚吃六個肉粽的大記錄,直嚷嚷好吃好吃,夜里胃受不了的她又不得不“反芻”出來。老媽常說我們是嘴大喉嚨小。
菜市上有一捆捆扎的好好的粽葉賣,賣粽葉的老人一溜排坐著,弄只戳了眼的礦泉水瓶,隔會兒噴水滋潤一下,粽葉就始終翠綠欲滴的,誰看了都想買一捆走。
小時候,端午節(jié)由于老媽的重視,過的蠻幸福,早上起來先坐在露天小飯桌旁吹著涼爽的風,外婆塞給我一只大咸鴨蛋。喝一碗撒了白糖的糯米粥,舍不得敲碎那只光滑的青鴨蛋,把它對著光線找里面淺淺的凹處。
我媽裹粽子一般在下午夕陽正紅時,放學路上遠遠一看就知哪個是外婆哪個是我媽。她們坐在有穿堂風的寬巷里,盆里用水養(yǎng)著粽葉。外婆不會裹粽子,但會坐在糯米盆邊上陪媽閑話,我媽一邊與外婆搭話一邊手腳不停的裹粽子,兩根長長的粽葉并排在手上輕輕一卷成了漏斗狀,用白瓷勺在糯米盆里舀上糯米傾入“漏斗”至一半深,外婆舀一枚浸了紅糖的大紅棗按在上面又填入糯米,老媽麻利的左纏右繞,湊在她手邊上的我還沒看明白,那白棉線已緊緊扎在粽肚上,一只飽滿的粽子就這么裹好了。老媽嫌我礙事,常常揮趕小狗般“去去,寫作業(yè)去!”我也不惱,知道過不了多久,家里就會飄出粽香來。可等待粽子煮好的過程還是那么漫長,要幾次溜到廚房掀開鍋聞聞,一副饞不可耐的樣子。聞到粽香,連從不吃零食的老爸也摩拳擦掌起來。吃了晚飯粽子卻還沒煮好,我和姐漸漸眼皮耷拉,倒在小床恨恨的瞇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外婆喊:“粽子好嘍,大饞小饞出來吃!”我們又精神了,一骨碌爬起來接過碗里已經(jīng)剝好的粽子,用筷子插進中間,舉在手上湊在鼻子下聞著香味,蘸些白糖,先一口咬掉粽尖,滿口留香。此時最先笑話我們的自然是心靈手巧又要強的老媽。
最近去了趟浙江,在竹子比樹還多的好地方,自然吃得到美味的嘉興粽子。可我還是懷念小時候等待老媽裹的最簡單的白糯米粽的心情,自己那時心里癢癢口水咽咽的饞樣實在可笑。
[歲月背影]
難忘竹床陣
陶沙 插畫 叔婆飯
武漢號稱“火爐城”,酷暑難熬,白天還有點風,到傍晚風熄了,屋里像個大蒸籠,根本無法入睡。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大概是最后一撥趕上了沒有電扇、空調(diào)的艱苦歲月的,因而也都曾有過在室外竹床上納涼、露宿的經(jīng)歷。
小時候,我家住在漢口趙家條臨街的平房里。夏天,柏油馬路被火辣辣的陽光炙烤得快要融化了,滾滾熱浪向四周輻射、蒸騰。太陽落山后,屋內(nèi)仍然被熱騰騰的空氣所籠罩,經(jīng)久不散,露宿就成了人們必然的選擇。那時,家家戶戶都必備一兩張竹床,一到晚上,大人們紛紛扛起竹床到馬路中央去“占位子”。
趙家條是24路公共汽車的終點站,有個丁字路口供汽車轉彎調(diào)頭(當?shù)厝朔Q之為“磨盤”),因為寬敞平整、三面來風、沒有蚊子,便成了安頓竹床的“風水寶地”。晚上這里竹床挨竹床,擠得沒有一絲縫隙,去得晚了根本擠不進去,場面尉為“壯觀”。
我五歲那年,天氣奇熱,一整個夏天都和哥哥擠一張竹床露宿于“磨盤”度夏。父親每晚匆匆吃完飯,先拎一桶水去潑在馬路上,濕跡顯示這是我家的“領地”,緊接著把竹床擺放起來。我和哥哥洗完澡就坐在床上一邊下棋,一邊搖著蒲扇,等著黑夜的降臨。這里像一個公共場所,一到晚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喝茶的、聊天的、看書的、聽收音機的,無所不有。“零距離”讓方圓數(shù)里的人家都彼此熟識,互相搭訕、打趣,絕無現(xiàn)如今同居一棟樓卻“老死不相往來”的怪狀。夜深了,喧囂漸漸平息,人們漸次入睡,耳邊響起或輕微或濁重的鼾聲。我喜歡仰躺著數(shù)星星,一顆、兩顆……沐浴著清涼的晚風,慢慢地眼皮子開始打架,終于沉入夢鄉(xiāng)……
有一次睡到半夜,我突然被一陣劇烈的腹痛驚醒——晚飯后西瓜吃得太多,此時翻江倒海地發(fā)作了。我跳下竹床,趿著拖鞋,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竹床陣里,十分留心不要碰到別人。睡夢中人們的表情和形態(tài)可謂千奇百怪、窮形盡相,我卻無心鑒賞,急匆匆地趕回家,在廁所里解決了問題,尋思著還要不要回到原處。或許是穿行竹床陣的不便讓我望而生畏,或許是瞌睡實在來不及,我沒多想就一頭扎向家中的大床,顧不上熱氣熏蒸,很快進入了“黑甜鄉(xiāng)”,卻絲毫沒有預料到,這一臨時的隨機變動,居然差一點導致了一場軒然大波。
昏昏沉沉睡到拂曉時分,我猛然被一陣急劇的搖動所驚醒,睜開朦朧的睡眼,發(fā)現(xiàn)父母、哥哥都站在床頭,顯得異常激動。母親還一把將我攬在懷里,喜極而泣。我被如此眷顧與優(yōu)待搞得有點受寵若驚、不知所措了。后來才得知,我因肚子疼而幸運地躲過了“一劫”。原來,“磨盤”的竹床陣在半夜遭到了“突然襲擊”,起因據(jù)說是另一街區(qū)的某人曾在這里賭酒吃了虧,就邀約了一幫子壞人提著棍棒來報復——老漢口人好勇斗狠的一面暴露無遺!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地亂打一氣,不少睡夢中的人被打得頭破血流,或是折了胳膊,受了或輕或重的傷。等到大家清醒過來,“肇事者”早就逃得無影無蹤。我家的人運氣好,沒有受傷,但父母驚覺小兒子不見,這一下嚇得非同小可,拼命地到處尋覓,甚至想到了報警,街坊們也打算抄家伙追擊壞人,救回我這個可能被“劫持”的小孩。幸好,隔壁的阿婆說似乎看到我中途回去過。父母這才發(fā)瘋般趕回家,欣喜地發(fā)現(xiàn)我正安然無恙地呼呼大睡呢!
一連幾天,大家不敢睡馬路,只能在家苦捱。再后來,受不了高溫的折磨,人們“好了傷疤忘了痛”,依然在外露宿,其中當然也有我。又一天半夜,我被一陣大呼小叫聲吵醒,以為“襲擊”又來了,卻很快發(fā)現(xiàn)原來是天下雨了,漫天冰涼的雨珠兜頭蓋臉地砸下來,人們發(fā)一聲喊,迅速抬起竹床,呼兒喚女地跑回家。沒多大功夫,馬路上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兩柄遺漏的蒲扇和幾只孤零零的拖鞋……
那年夏天也因此深深地銘記在記憶中,無法抹去。自從夏天有了電扇、空調(diào),我們早就將竹床擱置起來了,浩浩蕩蕩的竹床陣也淡出了生活。可不知為什么,有時候我仍然會留戀那遠去的童年時光,那些可以仰望星辰而且好玩刺激的夏天夜晚!
[親情瑣記]
父親愛吃什么
苗君甫
因為急性腸胃炎,父親在醫(yī)院打點滴,雖然他不想吃東西,但是醫(yī)生還是交代我說,給他買點愛吃的,吃一點算一點,也好補充點體力。
我依言,從醫(yī)院出來,走到小鎮(zhèn)最大的超市里,看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我突然拿不定主意了。點心?父親好像一直不喜歡吃點心,他忌口,總是嫌這嫌那的;水果?好像也沒見他吃過什么水果,他節(jié)儉,總是嫌水果太貴;餅干?好像父親一直也不喜歡吃什么餅干,他總是說太酥脆的東西添加的東西多,對身體不好……
站在超市整整齊齊的貨架面前,我開始發(fā)起愁來。因為我還真的是不知道父親最愛吃什么。
說實在的,我和父親的關系遠遠沒有和母親那般親密,他總是很古板,說話粗門大嗓的,從來不曾溫柔地對我說過話,我也習慣了和他的疏遠。
打電話,我會習慣性地叫母親接;給家里買了東西,我也習慣性地只是告訴母親;甚至連給父親買了衣服,我也只是讓母親轉交……
好像一直以來,我和父親的關系就是這樣的,記得有句話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我曾經(jīng)對這句話懷有很深的敵意:為什么我和父親從來就沒有親密的感覺?為什么我的父親從來不曾像別的父親那樣,對待自己的女兒就像對待嬌嫩的公主?為什么父親從來不曾溫柔地對我表示過愛意?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在心里埋怨過父親,總是對我們這對父女的疏遠生出怨恨,也正因為這種疏遠,讓我對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就像現(xiàn)在,他病了的現(xiàn)在,我居然都不知道該買什么給他吃。
想起有篇文章說:“在愛的天平上,我們和父母之間,總是傾斜的,他們的砝碼永遠比我們重……”對父親,我也不曾把他的飲食喜好牢牢記在心里,我已經(jīng)忽略他了太久。
在超市逛了很久,終究不知道買什么東西給病中的父親,我對自己的猶豫不決生出了深深的內(nèi)疚,更對我的不知所措生出了濃濃的不安,對父親,對這個為我們這個家撐起風雨、擔起重擔的男人,我這個女兒做得太不合格了。
我開始在超市的貨架面前,下定決心,以后我會留心父親的喜好,在未來的日子里,給他更多的疼愛,盡快地和他親密,因為他,是我們這個家的支柱,更是我愛的給了我生命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