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佩琦：“浮躁成不了事兒”

走進國家大劇院通向后臺的走廊，迎面碰上正化妝候場的劉佩琦：他穿一件火紅的登山風衣，頭戴大檐帽，一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隨意地甩在一側肩上。今年已經55歲的他，1米78的個頭，清瘦挺拔，顯得很年輕。

2001年，電視劇《大宅門》播出，劉佩琦飾演的“白三爺”白穎宇成為經典：年輕時，利欲熏心賣家求榮；國難當頭與日本人沆瀣一氣；暮年時，以死保全了白家的安危與聲譽。劉佩琦把人物拿捏得精準得當，觀眾評價說：“壞起來讓人想踹他，起來讓人想抽他，但硬朗起來，卻讓人肅然起敬。”

12年后的今天，劉佩琦再度扮演“白三爺”。由電視劇原班人馬打造的話劇版《大宅門》在國家大劇院上演，“老宅里，又刮起一股新旋風。”

舞臺是很神圣的地方

話劇《大宅門》比電視劇京味兒更濃，其中劉佩琦展現的京劇唱功，讓這位游手好閑的“爺”的形象更為豐滿，為劇情增色不少。劉佩琦戲份兒原本不多，但每次出場都能成為亮點：對二奶奶滿臉堆笑陽奉陰違，日軍來了點頭哈腰。他細致圓熟的表演總能贏來滿堂彩。

當年拍電視劇《大宅門》時，劉佩琦是出了名的“難纏”，總跟導演郭寶昌磨戲，一磨就是幾個小時。話劇排練過程還是一樣：哪怕是臺詞里的一個字，他都要跟郭寶昌（在話劇版《大宅門》中仍然擔任導演）“纏斗”半天，在排練場，兩個老男人為一句臺詞爭得面紅耳赤是常見的情景。然而郭寶昌導演談起這位“刺兒頭”，卻非常欣賞：“佩琦是個真正的演員，他心里沒別的，就剩戲了。三爺的可恨、可愛，他演到了骨髓！”

從電視劇到話劇，再演“白三爺”有什么新感受？劉佩琦略加思索：“在表演的幅度和分寸上，話劇需要更大，更夸張；但對于一名演員來說，只要是藝術地塑造人物，話劇和電視劇都一樣。‘白三爺’我太熟了，十幾年前一認識他，我就懂他。這次在話劇舞臺上，我只需要更近距離地把他鮮活地呈現給觀眾。話劇舞臺的最大好處是能看到觀眾反應，形成互動，這讓我們演員詮釋起人物來，覺得更暢快。”

如今話劇市場看起來熱熱鬧鬧，劉佩琦卻對此憂心忡忡：“作品還是糟粕多，所以雖然市場看起來是繁榮的，但是話劇本身的成績有多大，現在還真不好說。如果讓觀眾把鬧劇當成了話劇，反而是一種誤導，是話劇的倒退。舞臺是很神圣的地方，話劇藝術應該是崇高的。”

樣子丑，但里子強

劉佩琦癡迷舞臺，在他求學時期就有所體現。1979年，21歲的他考上了解放軍藝術學院，成績優異，“聲臺形表，樣樣都是班里最高分。”畢業后，這位天津小伙被分配到新疆軍區話劇團，兩年后，他回到北京，成了“北漂”。雖然他拼命尋找一切試鏡的機會，但因“形象不好”總沒戲可演。1985年，他受陳佩斯之邀出演喜劇《二子開店》中順子一角，但之后又歸于沉寂。隨后靠著跑龍套，一漂就是6年。

1991年，張藝謀拍電影《秋菊打官司》，劉佩琦經人介紹出演秋菊的丈夫萬慶來——木訥而膽小，集合了當時農村一個窩囊男人的所有特質，且只有一場戲：被村長踢了一腳。就是這一腳戲，他也想盡辦法揣摩人物心理，拿捏表情。當時在旁邊看片的工作人員隨口說了句：“這老鄉哪個村兒找的啊？”張藝謀當即拍板給他加了6場戲。憑借這部電影，劉佩琦終于在熒屏上混了個“臉熟”。1994年，他在電影《二嫫》中飾演女主角二嫫的鄰居“瞎子”。將一個與二嫫發生婚外情的農民暴發戶演得惟妙惟肖。這部影片在洛加諾國際電影節上獲得4項大獎，劉佩琦也認為，這個農民形象，是自己最為滿意的。

更多觀眾開始知道劉佩琦的名字，是通過1996年的電影《離開雷鋒的日子》，他在劇中飾演雷鋒戰友喬安山，并獲得了當年包括中國電影金雞獎、華表獎最佳男主角在內的4個重量級大獎。

也就在這個時候，劉佩琦接到了電視劇《大宅門》劇組的邀約，請他出演“白三爺”一角。據導演郭寶昌回憶，他心中早就覺得劉佩琦是“白三爺”的最佳人選，但有人對劉佩琦是否能演好這個角色提出質疑。劉佩琦則回應：“我樣子丑，但里子強。我敢說這個角色沒人能演過我。”

《大宅門》之后，劉佩琦的演藝事業可謂順風順水。2003年，在陳凱歌作品《和你在一起》中，他扮演一位望子成龍的父親，并憑此片捧得西班牙電影節影帝。劉佩琦是個高產的演員，自2009年到2013年，有29部他參演的電視劇上映。他自己比較喜歡的是根據嚴歌苓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第九個寡婦》，劉佩琦飾演的人物孫懷青身陷囹圄，但運籌帷幄有勇有謀。

演員的發揮不是沒邊界的

在劉佩琦近30年的藝術生涯中，長長的作品名單里，他大多出現在男二號，甚至更靠后的位置，從角色上看，也以市井小人物居多。相比一些演員逢大戲必主演的輝煌經歷，劉佩琦的這張清單，更讓人讀懂了一個演員從藝生涯的不易。

環球人物雜志：有戲就拍，沒戲就等，感覺您在這條路上走得一直很淡定。

劉佩琦：旁人看我走這條路其實不算順暢，但我內心很平和，因為我對自己的實力清楚得很。現在不行，總有一天會行。

環球人物雜志：在您看來，形象對演員影響有多大？

劉佩琦：早年曾有過一段時間，特別看重演員的形象，要的就是濃眉大眼，我一條不沾。長成唐國強那樣的，都能當上主角，長成我這樣的，連跑龍套都沒資格。后來斯琴高娃和趙爾康的一部戲《歸心似箭》把男主演女主演的形象給顛覆了，電視上一窩蜂地都是“歪瓜裂棗”了，唐國強居然在家閑了將近10年！生生地給他修成一個書法家了，沒戲拍啊！其實這都是走極端，還是應該從人物出發。現在我算是趕上了一個好時候。

環球人物雜志：那現在您有沒有演大人物的愿望？

劉佩琦：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演員選劇本、選角色，應該根據自身的條件。如果我非要演皇上，那肯定也是一個打了敗仗的皇上，是個非常貧瘠的國家的皇上，沒有帝王相啊！沒有那氣質，就駕馭不了那角色。不過話說回來，像那些經常演皇上的演員，還真不一定能演好小人物，他扮上觀眾也不信啊！

環球人物雜志：所以您覺得一個演員的發揮其實也不是無邊界的？

劉佩琦：對，是有范圍的。只能在這個范圍之內選擇不同角色，賦予不同性格。演員都愛說挑戰，誤認為這類角色我演過了，就不演了，再挑戰新的類型。其實這不叫挑戰。

環球人物雜志：現在觀眾還有一個困惑，為什么很多影視作品里小人物的生活，和我們這個社會真實的情況差別那么大？

劉佩琦：老話說：藝術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演員脫不開表演的規律，但能把握好自己的態度。塑造人物時，你真誠與否，呈現出的東西差別很大。真誠不僅是藝術層面的，更是德行層面的。小到如何對待每次拍攝，大到作為演員追求的是什么。如果一個演員關注的盡是排場、名利，那你覺得他能深入到小人物內心去嗎？肯定不能，浮躁是成不了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