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一個人、一件事、一首歌,就會把往事一股腦拽回來,讓我仿佛又回到從前……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見到了那日松老師的兒子張冬歌,他一出現,我的心驟然一緊,仿佛又見到了那日松老師,我知道那日松老師已經離開我們很多年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依然不能忘懷。
認識那日松老師,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那時候他是呼倫貝爾盟文聯的副主席,已經是全國知名的作曲家了。正逢呼倫貝爾盟文聯開筆會,他忙里忙外,不斷參與,笑聲開朗。原以為那日松老師是蒙古人呢,他寬寬的臉龐和魁梧的身材確實挺像一個蒙古人,可一問,才知道他卻是一個漢族人,原名叫張運清,出生在興安盟扎賚特旗,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呀!那日松老師從20世紀50年代起,他創作的歌頌民族新生活的音樂作品《美麗的呼倫貝爾草原》《草原晨曦圓舞曲》等便風靡草原,流傳全國。
不知道那日松老師從什么時候開始使用這個蒙古名字的,他從小就生長在內蒙古,耳濡目染的就是蒙古族音樂,也許是他太熱愛蒙古族音樂了吧,便給自己起了一個蒙古族名字。而且這個名字的使用率相當高,呼倫貝爾文藝界幾乎沒有人叫他張主席,猛然要是有誰說起張運清這個名字,也沒有人會覺得這是說那日松老師呢。我認識那日松老師的時候,他已經創作了膾炙人口的《呼倫貝爾美》這首歌,幾乎所有呼倫貝爾人都深深熱愛這首歌,連不會唱歌的人也能唱一段呼倫貝爾美。后來他又創作了呼倫貝爾三部曲的后兩部(《呼倫貝爾情》《呼倫貝爾戀》)。呼倫貝爾三部曲抒發了那日松老師對那片土地的贊美和熱愛之情,同時,也成為他自己的人生絕唱。1995年,剛剛走入藝術創作巔峰時期的那日松老師,懷抱自己還沒有唱完的歌,永遠地走了。
如今見到張冬哥,我總被過往二十年前的往事揪扯著,雖然談不上悶悶不樂,也屬于心不在焉的狀態。那天晚上,也許在座的大都是藝術家的原因,大家的情緒都很激昂,甚至有些亢奮。張冬歌唱的一首歌卻讓人們的情緒由亢奮陷入低落。他唱的歌是《往日時光》,這首歌的歌詞極富地域色彩,也有時代的烙印:“人生中最美的珍藏,正是那些往日時光,雖然窮得只剩下快樂,身上穿著舊衣裳。”只要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都對那段窮日子有很強烈的記憶。“海拉爾多雪的冬天,傳來三套車的歌唱,伊敏河旁溫柔的夏夜,紅梅花兒在開放。”在遙遠的邊境城市海拉爾,那里雖然寒冷,但是在那里生活的人卻充滿情致,厚厚的棉大衣里面包裹的都是滾燙的心,他們的生活很受毗鄰國家俄羅斯文化影響,從穿著打扮到生活習慣都多少有些印記,差不多人人都能唱幾首俄羅斯民歌。“如今我們變了模樣,為了生活天天奔忙,但是只要想起往日時光,你的眼睛就會發亮。”在座的都是青春不再的人,沒有人不懷想自己的逝去年華,風華幾度,青春不再,無人不感傷,無人不懷想。“人生中最美的珍藏,還是那些往日時光,朋友們舉起了酒杯,手風琴聲在飄蕩,我們曾是最好的伙伴,共同分享歡樂悲傷。”創作這首歌的作曲家吐嘎和作詞家克明都是海拉爾人,他們對海拉爾有深厚的感情,他們還跟我在海拉爾的堂兄杜林是好伙伴,據說吐嘎最初使用的吉它還是杜林哥的。只可惜杜林哥英年早逝,他聽不到這么好聽的歌了,如果他能聽到,我能想象出杜林哥會有怎樣的歡悅。“如今我們變了模樣,生命依然充滿渴望,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哪怕只有一個晚上……”不知道吐嘎和克明在創作這首歌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起了杜林哥。
張冬歌唱完歌,還給我們講起他小時候的故事。他說自己九歲的時候,家住在海拉爾河東,那日松老師讓他到河西大市場買大白菜。海拉爾的冬天非常的寒冷,零下三十多度都是慣常的天氣,零下四十度也是常有的事。他頂著寒風來到河西,買回白菜。爸爸還埋怨他,為什么把白菜都凍了。張冬歌委屈地對爸爸說:“爸,我是把白菜揣在棉襖里回來的。”爸爸看著凍壞了的孩子一句話也沒說,哪有父親不疼孩子的,可是北國冬季里的白菜也是相當珍貴的。
海拉爾的冬天有多么寒冷,我也深有體驗。那時,我也是五六歲的樣子,媽媽帶我去海拉爾的杜林哥家串門。媽媽給杜林哥的妹妹杜青姐兩塊錢,那時候,兩塊錢對于孩子來說,真是太多的錢。杜青姐高興地帶我到河西買好吃的。那個時候的好吃的,也就是沒有包裝紙的水果糖而已。能吃上這樣的糖果,兩個孩子滿心歡喜,踩著厚厚的積雪,腳下“嘎吱嘎吱”,嘴里“咯嘣咯嘣”咬著甜蜜,我們已經把寒冷置之度外。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我病倒了,高燒不醒,而且說胡話。大半夜我媽抱著我到醫院,沒有床位,坐在海拉爾醫院的長椅子上,我緊緊地抱住媽媽不住地說椅子下躲著兩個人。等到我昏迷后的第三天早晨,突然醒來。只見媽媽驚喜地跑出去叫來大夫。大夫看了看我骨碌骨碌轉動的眼睛,說:“沒事了。”后來我才知道,大夫見我昏迷不醒,便懷疑我是得了急性腦膜炎。那天早晨如果我還不醒,他們就要給我實施穿刺手術。我媽知道這種手術風險很大,幾次哭著求大夫不要手術,大夫說這是搶救我生命的唯一方式。假如那天我沒有醒來,哪怕是晚醒一個小時,我的命運又將會是怎樣的?真是難以預料。我媽媽每每提及此事,都長噓一口氣。
“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哪怕只有一個晚上……”這是這首歌里最戳痛人心的一段歌詞,往日時光如煙流逝,卻已經扎根在我們記憶的最深處。如今,我們只能追憶往日時光,咀嚼遺失的青春味道,即便是被戳痛了,也有絲絲甜意。
責任編輯: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