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同事行動早
把樓前這一小塊地伺弄完,老都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喘。“挺累,歲數在這兒呢。”他說,“不過我喜歡流汗的感覺,也挺有成就感的。”
這一小塊地讓他種上了生菜、韭菜、豆角,綠油油的。
平時,老都住在市區,房子有140多平米,在沈陽太原街附近;一到周六,他就開車來這兒。這兒的房子位于于洪區丁香湖西邊,一樓,有個小花園。他把花園改成了菜田,來這兒就是當當老農,伺弄這些菜。
老都現在是某銀行一個分理處的主任。據他說,他馬上要退居二線。“54了,不夠干一屆的了。”他不想退,但制度在那兒,不退不行。接替他的人實際上已經擔起主任之責了。在這個關口,人就容易懈怠,可管可不管的,老都就撒手了,主要精力都用在孩子學習和近郊這塊地上。
他認為自己種地是小打小鬧,“跟我一個老同事比,差遠了。”
老同事姓曹,1980年代,倆人是同事,在一家機械廠一起管倉庫。老都管老曹叫師傅。“他要是活著,該有90來歲了。”當時廠子在沙河子,曹師傅住小韓屯,鄉下,從沙河子往北20多里的地方。曹師傅騎車上班,春夏秋還好說,冬天可遭老罪了,路窄,還是土路,一下雪還很危險。
老都說,最開始他很不理解。“市里也不是沒房子,何苦呢?”后來他和幾位同事去了一趟曹師傅在小韓屯的家,就這次,他的認識變了。
帶霜的葡萄
據老都說,一個冬日,他和同事頂著北風,騎車到了小韓屯。“典型的農村,土路上跑著土狗,兩邊是磚房或土坯房,門口堆著柴禾。
外面很冷,但曹師傅家很溫暖,火炕很熱,陽光從大窗戶上滿滿地傾瀉到屋里,讓人連一件羊毛衫都穿不住。喝酒前,曹師傅拿出兩樣東西招待他們,讓老都幾個人又詫異又興奮,好家伙,竟然是葡萄和櫻桃。葡萄上還掛著一層薄薄的清霜,白中有紫,冷丁看去,像極了紫瑪瑙。
那時的冬季,城里人甭說吃葡萄和櫻桃,看都別想看見。曹師傅說:“這是我自己種的,吃不了摘下來,放窖里,能放好些日子呢!”透過北窗戶望向房后,雖然綠色皆無,但葡萄架和五六株櫻桃樹清晰可見。
喝酒時,老都才知道,曹師傅的老伴兒身體不大好,有心臟病和眩暈癥,在市區住時經常犯病,很危險。有一天曹師傅突然想,何不換個環境?市區的噪音、灰塵、溫度等,都讓病身子的老伴兒極不適應。
很快,曹師傅就在小韓屯買了這間帶前后院的房子。“曹師傅說過花了多少錢,但我忘了,擱現在看很便宜。但那時工資低,也算巨款了。”曹師傅還告訴他們,來小韓屯住以后,奇不奇,老伴兒的病基本沒犯過。
老都記得,那天他喝多了,他說自己有一種沒來由的興奮。
后來,也就是1990年代初,老都和曹師傅分開了。曹師傅繼續在機械廠管倉庫,老都則考上了銀行,一步一步的,當上了分理處主任。
可惡的地毯
老都在沈陽太原街的那140多平米房子買得很早,用現在行情看,簡直跟白給差不多。緊接著,房市便越來越火了,老都手里有點兒閑錢,想再買一間,但在市區看了很多房子,無論大的小的,他都沒相中。
“說實話,干銀行的,說起來挺風光,其實壓力很大。”老都說,“放貸呀,收貸呀,都是煩心事。還有競爭。”那年,新加坡的康福德高來沈陽了,好幾家銀行都爭著請康福德高在自己家銀行開戶。老都也是競爭者之一。怎奈,由于眾多原因,他失敗了,農行一家分理處蓋了他們。
用朋友說法是,老都是個講究人。“我從不抽煙,二手煙都不抽。誰抽我說誰,有的不是勸不動嘛,那你就在這兒抽著,我走行不行?”老都還不喝酒,準確地說,從不喝白酒和啤酒,過年過節親友聚會,只是喝一杯水果酒。“我每次開車回山東老家,都灌幾桶家里的水果酒回來,純綠色的,家里人自己釀的,超市賣的那算啥東西,全是添加劑,毒藥。”
老都跟前妻沒孩子。4年前,他又結了婚,小妻子給他生了個兒子。妻子出院前,老都把家里徹底打掃了一遍,但還是有麻煩。孩子兩歲多時老是咳嗽,去了幾家醫院,都沒查出原因。“最后去了一家大醫院,這兒的醫生確實厲害,問我,你家是不是鋪地毯了?我說鋪了呀。醫生命令我,回家趕緊卷起來,不準鋪了。我這才明白,都是地毯惹的禍。孩子愛在地毯上滾著玩。地毯多臟啊,細菌啥的全讓孩子吸嗓子眼兒里去了。”
孩子的到來,讓頗講究的老都越發講究起來。但是,“全國城市,有一座算一座,你再講究又有什么用?污染已成大勢了。要想不污染,至少得花20年時間。而且這邊你清著污,那邊新污染又出來了。就PM2.5,我們小時聽都沒聽說過。它還沒走,說不定別的P什么又會躥出來。”
老都喜歡跟所有認識的人嘮這些東西,但嘮歸嘮,誰都沒有辦法。嘮完,大家就又一頭撲向室外,吸著汽車尾氣,吃著很可疑的花花綠綠的食品,喝著不知用什么化學東西合成出來的酒、牛奶和各種果汁。
退休愿景
后來碰上兩件事,既刺激了他,也帶動了他。
一次偶然,他在街上碰到了曹師傅的兒子,才知曹師傅80多歲了,和老伴兒身體都棒棒的。小韓屯不再是屯子,成了住宅小區,曹師傅老倆口住進一樓,樓前有個小花園,他們種了很多花草——不改過去作風。
第二件事,這之后一天,朋友請他出車,說去丁香湖那兒看房子,要是不錯就扣一間。在那片小區,朋友還沒下決心呢,老都在心里先定了,買一間,一定要買一間。回來他征得妻子同意,第二天就交了定金。
他看中了那個湖,看中了一樓那個小花園,看中了比市區干凈很多的這個地段。“跟有山有水的鄉下比,沒法比,但比市區要好多了。”
他給屋子做了簡單裝修,用的全是綠色建材。孩子慢慢長大了,能抱出來了,一到周末,他就駕車,拉著妻子和孩子,到丁香湖那兒住兩天,周一早晨再回來。孩子跟他一樣,也喜歡那個湖,喜歡那個小花園。
但老都并不滿足。前年,他公出去了一趟本溪桓仁,在水庫坐了船,吃了河魚宴。這里有青山,有綠水,讓他流連忘返,退休后在這里定居,一定能活到99歲。“其實,這么些年走南闖北,也去過不少地方,比桓仁還美的地方很多,但那時都沒往這方面想,直到現在才突然上了心。”
老都回來跟小妻子描繪退休后搬到鄉下的遠景,“有正房,有廂房,房前是小花園,房后是菜地,種幾棵櫻桃樹,想吃魚了,去湖里撈幾條,想吃菜了,去后院摘。空氣也好,你怎么吸都行,不要你一分錢。”
小妻子被他描繪得激動不已,“行啊,那你買一間,我陪你一輩子。”老都沒吱聲兒。他知道,他只能在心里這么想想,真要住到鄉下,他暫時還做不到:妻子比他小很多,不能和他同時退休;孩子還得在城市接受良好的教育;真要有個病有個災,鄉下的醫療條件到底不如大城市……
這些矛盾讓他很苦悶,城市的現代和鄉下的宜居,咋就不能兼得?
但這無礙他繼續對鄉下向往——那青山綠水的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