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對話

阿拉提·阿斯木是時下維吾爾族作家當中，既能用母語創作，也可用漢語創作的典型的雙語作家。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說集《隱藏的旋律》，其序言奪目的標題吸引了我。讀罷，才真正領略到其維吾爾式思維方式與漢語表述交相輝映的敘事方式，文體、內涵、語言，實則堪稱“不一樣的精彩”。（1）

“具有鮮明性格的人物行為、對話和心理活動，讓每一個小說人物活靈活現、血肉豐滿。機智幽默的富有節奏性的對各種事物進程的敘述語調，讓生活的復雜性得到了直接有力的再現。不時插入的絕妙精彩的旁白和點評，讓故事內在的意義有了多重的拓展。”（2）阿拉提·阿斯木的民族情懷在其妙筆之下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其筆揮灑自如，其文韻味十足，文筆交加無不彰顯新疆維吾爾族的風土人情，地域風情，飲食文化以及趣味橫生的綽號文化。不同文化的相互包容、交流、滲透，使得阿拉提·阿斯木開闊了視野，豐富了作品的意蘊，增添了文筆的新鮮感，從而能在跨文化語境下用精湛的漢語表述得到各家認可的名副其實的雙語作家。在其短篇小說《月亮古麗》中，音樂家出身的月亮古麗（即阿依古麗）追求靈魂的本真的主線，貫穿于其成長、立業、成家的歷程之中，最終追求到了真正契合自己的另外一個靈魂。

這是一篇以音樂貫穿始終的作品，其中包括有俄羅斯民間音樂、維吾爾族民間音樂。音樂無疑是蕩滌人心的不二之選。外力俄羅斯與阿廖沙兩家情緣定于音樂，是音樂維系著兩家勝于親人的關系。音樂對于年輕人是誘惑青春的生命元素，對于年長者是追憶似水年華返老還童的神秘索道。可以說，音樂是自然給予人類的最大饋贈。文中拜力克孜教授也教導學生們：“一切有人的地方，你們都可以找到遨游宇宙的音符。”音樂是連接自然與人類的紐帶，是人類與自然萬物共通的語言。不得不說，作者對自然有著偏愛，這不僅體現在，對自然體察精微的長句、排比句當中。小說中多處出現寓言小說的特征，亦真亦幻，維系著現實，又游離于現實之外。如古麗尼沙老師帶著學生們去天鵝山實踐，隨著月亮古麗的琴聲，同學們游進了自己的靈魂世界，眼前呈現了各不相同的畫面，飛魚一躍而出，同古麗尼沙老師討論天國；天鵝山上，月亮指點了他們；當醉人的俄羅斯民歌蕩起時，阿廖沙夢回輕狂年少，享受天上人間的甜蜜；晚宴上，月亮古麗的美妙歌喉，引來天國無數的天鵝，賓客們甚至有升天的感覺；安娜，月亮古麗遇到狐貍，他們討論天國、討論人類的貪婪……諸如情節，小說中多處可見。小說中的動物有靈性，通人性，能與自然界智慧高于一切生物的人類交談，人的精神與自然界萬物相通。真實與幻想交叉疊錯，孰真孰假令人一時分辨不清，作者在文中也未給讀者一個解答。作者之所以如此布局，是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之余，能夠揭示深刻的寓意，很大程度上淋漓盡致的凸顯小說解讀心靈，追尋靈魂本真的主題。

想必作者的初衷乃是在超越世俗的心態下解析世俗，使人感悟靈魂的升華和靈魂的真諦，回歸自然本真，追求自然和諧。或許這就是作者為什么通篇講述一個音樂家月亮古麗的故事的真正原因。當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人們厭倦了安分守己的日子，日漸不滿足于現有的福祉，這時罪魁禍首“貪婪”便粉墨登場。人們開始設定自己的人生“目標”，而在榮譽與幸福的概念誕生之際，那設定的目標有著與生俱來的不定性，即向數軸無窮大的方向無限延伸，龐大的虛榮使內心的靈魂失去了本真，甚至放肆扭曲了。這就是小說中安娜與月亮古麗遇到的狐貍告訴我們的故事。在月亮古麗為自己構建的精神世界中，音樂猶如空氣，剝奪了她的音樂，就好比扼殺了她的靈魂。她自始至終追求音樂，強調自己的一生不能沒有純潔的音樂，整個童年時代和青年時代，她生活在音樂的世界里，是音樂打開了她靈魂的眼睛。靈魂是人的一種內在的渴望。月亮古麗的靈魂渴望能夠尊重她內心的真正想法，尊重她本身的天性。古麗尼沙老師的先例已經告訴了我們，當下愛情被賦予了太多附加的東西，以致于人們無法真正尊重自己的內心。月亮古麗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更是切身體會到，現在的“體制”權衡之下，金錢永遠是壓著秤砣的那一端。然而，她所要找的靈魂是光明燦爛的靈魂。因此，她拒絕了要求與她同居的富二代塔伊，校長買買提明，以及無條件同意與她共度一生的圖爾地洞洞。最終她選擇了，危機時刻義無反顧地救她一命的居來提司機。居來提司機禿頭灰臉，一臉落寞的樣子，家境貧窮，無穩定事業，但是在這樣的外表底下，他有著我們看不到的靈魂，光明燦爛的靈魂。月亮古麗要嫁給他，有她靈魂上的道理，她認為契合的靈魂合二為一的時候，也就是相遇的時刻。

如果說文風是小說的顯著的特色之一，這大抵得益于阿拉提·阿斯木的文筆如此具有鮮明的民族風。縱觀其小說，不難發現，即便是用漢語創作，阿拉提·阿斯木所汲取的養分也大多源于母語意識。（3）阿拉提·阿斯木言語幽默風趣，生動形象，對母語或是漢語創作信手拈來。《月亮古麗》中部分意外文字的出現更是一大亮點。小說中有不少從維吾爾文直接音譯的俗語、諺語及詞語。如“鴿子們飛出去找食，自己的肚子自己解決，自己的太陽自己看”，“五只蘋果里還有一個是爛的呢”“普勒”，“舒心飯”，“他不是人，是小伙子，叫居來提司機”等等。此外，對飲食及烹飪過程的悉心描述，更是彰顯了獨具特色的飲食文化。如“沒有被所謂的高級飼料污染的羊羔肉，肉質鮮嫩，與黃蘿卜和恰瑪菇（蔓菁）放在一起煮，只放鹽，羊肉湯味道可口”，“抓飯上來了，油亮亮的羊羔肉在米粒兒上面誘惑人的食欲”，“主食是抓飯包子，很講究的薄皮包子，而后是烤全羊，最后是手工湯面”，“肉湯泡馕”等等。寫到這里，倒覺得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說完全有資歷堪稱“新疆文化游指南”。作者對生活體察精微無疑會體現在其筆下人物日常起居及生活的每一個小細節之中，這樣才會更真實、更扣人心弦。維吾爾族人大都信仰伊斯蘭教，小說中人物的行為、對話、思想也自然地代表著穆斯林的傳統與習俗。如“沒有說法的外財，是不潔的，在末日的時候，真主是要算賬的”，“班長依明做祈禱，伸出雙手，并攏，虔誠地念誦，念畢，雙手撫摸臉龐”等。小說中，另一個亮點就是人物名稱之后出現的妙趣橫生的綽號。如“外力俄羅斯”，“圖爾地洞洞”，“熱西提西服”等。詼諧幽默的維吾爾人自古以來流傳著取綽號的文化習俗。維吾爾民間有這樣幾則諺語：“沒有綽號的男人，就如無頂針的女人”，“有名字的山坡都比得上沒有綽號的男人”（4）可見，綽號在維吾爾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除一些以蔑視、鄙視、無禮為名的綽號，一般情況下維吾爾人互相稱呼綽號并不會引起對方的不滿，反而更能拉近彼此之間距離。

阿拉提·阿斯木對社會，對生活見解如此地獨特，緣于他是雙語作家。正是這種優勢使他對周遭人、事、物有了新的發現、新的理解、新的視角，也使他對當下民族心理、民族精神把握得恰如其分。在作品中，他將哲思用其丹青妙筆展現了出來，對于靈魂的解讀、靈魂本真的追求，對于人、自然、社會的見解，都深織在作品之中。

參考文獻：

1.阿拉提·阿斯木.隱藏的旋律.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2

2陳學迅.艾特瑪托夫論少數民族文化.民族文學研究，1986年第5期

3.李貴倉.文化的重量：解讀當代華裔美國文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4.楊琳.阿來小說語言的多文化混合語.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

5.依斯買提·卡斯木.新疆哈密地區維吾爾族祖傳綽號與社會功.新疆社會科學，2008年第4期

注釋：

⑴董立波.不一樣的精彩，阿拉提·阿斯木.隱藏的旋律.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2

⑵董立波.不一樣的精彩，阿拉提·阿斯木.隱藏的旋律.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2

⑶楊琳.阿來小說語言的多文化混合語.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第36卷第76頁

⑷依斯買提·卡斯木.新疆哈密地區維吾爾族祖傳綽號與社會功.新疆社會科學，2008年第4期第9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