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摹經(jīng)典 垂范后世

《文選》卷三五“冊”類僅選潘勖《冊魏公九錫文》一篇。許慎《說文解字》云：“冊，符命也。諸侯受命于王，象其禮，一長一短，中有二編。”“冊”與“策”通，蔡邕《獨斷》就用“策”。蔡邕在論及漢之“命”體四類之一“策書”時說：“策書：策者，簡也。《禮》曰：‘不滿百文，不書于策。’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其文一長一短兩編，下附篆書。起年月日，稱皇帝曰。以命諸侯王三公。其諸侯王三公之薨于位者，亦以策書誄證其行而賜之，如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賜策，文體如上策而隸書。以一尺木兩行，唯此為異者也。”較為詳細地描述了策書的特點。首先策書與其他三類（制書、詔書及戒書）不同的是它的物質(zhì)形態(tài)，即書之于竹簡，而且對竹簡的長短及書體都作了交代。其次，他與許慎都對策書的功能作了相同的說明，即策書是天子策誥諸侯三公的詔書。形式上，開頭是“起年月日，稱皇帝曰”。以此衡諸潘勖冊文，潘文開頭卻用“制詔”，與《獨斷》說明的“制書”開頭一致。蔡邕《獨斷》曰：“制詔：制者，王者之言必為法制也。詔，猶告也。告，教也。三代無其文，秦漢有也。”制詔更具有法令的意味。這也說明蔡邕《獨斷》與劉勰《文心雕龍·詔策》提到的重要的四類下行公文，在實際創(chuàng)作上并未得到嚴(yán)格的遵守，而是有互相借用的現(xiàn)象。

從潘勖《冊魏公九錫文》對后世的影響來看，更多的是以“九錫文”的稱謂，呈現(xiàn)其在文體上的意義與地位。那么什么是“九錫”呢？錫者，賜也。簡言之就是天子賜給殊勛重臣的九類物品，所賜臣子有著特殊的地位。我們從魏晉南北朝朝代更替的形式來看，權(quán)臣受了九錫后，接下來就是其本人或其子嗣禪代，用禪讓的方式取得前朝天子的地位，建立新朝。因而賜予九錫往往是朝代鼎革的前奏，其政治色彩是非常明顯的。有關(guān)作者潘勖的史料，據(jù)《三國志·武帝紀(jì)》裴松之注引《文章志》，潘勖字元茂，河南中牟人。西晉著名作家潘岳的叔父，潘尼的祖父。漢獻帝時為尚書郎，遷右丞。才敏兼通，明習(xí)舊事。建安二十年，遷東海相。未發(fā)，留拜尚書左丞。其年病卒，時年五十余。他與活躍在魏文帝曹丕黃初年間的王象、衛(wèi)覬，并以文章著稱當(dāng)世。潘勖此文是代漢獻帝之作，以漢獻帝之口封曹操為魏公并賜九錫的詔書。

《三國志·魏帝紀(jì)》記載，此文作于漢獻帝建安十八年（213），文章主要有兩大部分組成，一是述曹操武功，給曹操賜土封公；二是賜曹操九錫，以示其在朝中位極人臣的地位。文章開篇一段，漢獻帝謙遜地表達了處于董卓脅持下，作為天子卻無力安定天下的處境以及對漢家統(tǒng)緒搖搖欲墜的憂慮；曹操應(yīng)時而出，使得漢祚得以延續(xù)，自身得以依賴，并認為這是天意的安排。此段開場白，是下文述功、封公賜土的政治背景。接下來，文章按時間順序，列舉了自董卓之亂（漢獻帝永漢元年，189）到建安十八年（213）二十四年間，曹操取得的十一項重要的武功：其一，首起義兵，討伐董卓，表現(xiàn)出對漢室的忠心。其二，率兵進擊重創(chuàng)黃巾起義軍。其三，迎奉天子，遷都許昌。其四，東征討伐淮南稱帝的袁術(shù)。其五，殺呂布、眭固，使張繡歸順。其六，官渡之戰(zhàn)，大敗袁紹。其七，曹操滅袁譚、高干，黑山軍張燕率其眾十余萬降曹，東征海賊管承等。其八，北征三郡烏丸及逃至烏丸的袁紹子袁尚。其九，南征劉表，劉表卒后，劉表子劉琮降曹。其十，戰(zhàn)馬超、成宜，定邊境，和戎狄。其十一，武功威震四海，四海邊遠殊俗之族，不遠千里，臣服朝貢。以上功勞在《三國志·武帝紀(jì)》中均有史可征。

在條述了曹操定天下的十一大功后，錫文言“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錫文又強調(diào)了曹操弘揚文治德政，所謂“宣美風(fēng)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獄，吏無苛政，民無懷慝；敦崇帝族，表繼絕世，舊德前功，罔不咸秩”，曹操文治，佐湯伊尹、輔周周公也難以比擬。接著以春秋五霸之齊桓公與晉文公輔佐周室、周王賜以土民、備其禮物為例，說明曹操“功高于伊、周，而賞卑于齊、晉”，作為天子甚感慚愧，決定“以冀州之河?xùn)|、河內(nèi)、魏郡、趙國、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為魏公。錫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建冢社”，賜土封曹操為魏公。如果說錫文條述曹操十一武功還都有史可征的話，那么，所述曹操文治則大多虛言。但文治的話也非常重要，因為天子所賜九物，已超越了物質(zhì)形態(tài)的實用功能，已成為文治武功的重要象征，具有“勸善扶不能”的道德褒獎。

在賜土封公后，文章最后就是賜“九錫”。其具體內(nèi)容是：其一，賜車馬。曹操能夠經(jīng)緯禮律，為民作法，使民安居樂業(yè)，故賜“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禮記·樂記》：“所謂大輅者，天子之車也。”其二，賜衣服。曹操勸導(dǎo)百姓有無相濟，以農(nóng)為本，百姓勤勉勞作，豐衣足食，建立盛德大業(yè)。故賜“袞冕之服，赤舄副焉”。據(jù)《周禮》，袞冕，乃古代帝王及上公的禮服與禮冠。赤舃，是古代帝王祀天之履。其三，賜樂舞。曹操崇尚禮讓，禮教興行，形成“少長有禮，上下咸和”的社會環(huán)境，因而賜以樂舞，即“軒縣之樂，六佾之舞”。軒縣，一作“軒懸”。據(jù)《周禮·春官·小胥》：“正樂縣之位，王宮縣，諸侯軒縣。”鄭玄注曰：“鄭司農(nóng)云：‘宮縣，四面縣。軒縣，去其一面……’玄謂軒縣去南面辟王也。”六佾，周代諸侯所用的樂舞之格局，佾，古代樂舞的行列，天子八佾，八行八列，諸侯六佾，六行六列。其四，賜朱戶。曹操輔助天子，宣揚教化，遐方異族，四面膺服，華夏富足，因而賜以“朱戶”。朱戶是古代帝王賜給功臣朱紅色的大門。其五，賜納陛。曹操明哲達理，官才任賢，群善畢舉，因而賜以“納陛”。“納陛”即“內(nèi)陛”，陛，臺階，“內(nèi)陛”，即不顯于外的隱秘通道，擁有殊勛的大臣或諸侯才有資格享用。其六，賜虎賁。曹操處理國家大事，公正無私，纖毫之惡，均加以裁抑，因而賜給三百虎賁。“虎賁”，如虎一樣奔走的勇武之士，為天子的侍衛(wèi)。《國語·魯語下》：“天子有虎賁，習(xí)武訓(xùn)也；諸侯有旅賁，御災(zāi)害也；大夫有貳車，備承事也；士有倍乘，告奔走也。”只有天子才能配以虎賁。其七，賜鉞。曹操敬察上天的法則，嚴(yán)懲違犯國家法令綱紀(jì)者，因而賜給“鉞各一”。、鉞，兩種刑具，即砍刀與大斧。據(jù)《禮記·王制》，天子賜予權(quán)臣鉞，意味著權(quán)臣有專征殺伐之權(quán)。其八，賜弓矢。曹操龍驤虎視，環(huán)顧天下，征討叛逆，克敵四海，因而賜給“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彤弓彤矢，朱漆弓箭。玈弓玈矢，乃黑色弓箭。均為天子賜給有功之臣的兵器。其九，賜秬鬯。曹操溫和恭敬，孝順友愛，明察誠信，因而賜予“秬鬯一卣，珪瓚副焉”。“秬鬯”是古代用于祭祀或賜予功臣的一種特制酒，主要用黑黍米和郁金草合釀而成，氣味芬芳。珪瓚，古代一種玉柄的酒器。從所賜之物的規(guī)格上看，第一、二、六及九條，原都是天子所用，可以看出“可擬天子”的“九錫”規(guī)格之高，已超出了九物的實用價值，成為權(quán)臣的政治地位的一種象征。錫文最后強調(diào)魏國可以置丞相及百官，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一方面給予了魏國相對獨立的軍政大權(quán)，另一方面也把封曹操為魏公，建魏國的制度與漢高祖劉邦分封異姓諸侯聯(lián)系起來，找到了制度上的依據(jù)。

劉勰《文心雕龍·詔策》認為“潘勖九錫，典雅逸群”，《風(fēng)骨》言：“昔潘勖‘錫魏’，思摹經(jīng)典，群才韜筆，乃其骨髓峻也。”《才略》又言：“潘勖憑經(jīng)以騁才，故絕群于錫命。”劉勰從儒家經(jīng)典的角度給予潘文以很高的評價。他所說的“思摹經(jīng)典”、“典雅”、“憑經(jīng)”等，就錫文來看，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是潘文涉及的“九錫”，是依據(jù)前代儒家經(jīng)典，加以己意而成。“九錫”遠源于周室的錫命制度，即以禮物賜有功之臣。如潘文中提到的晉文公，因城濮之戰(zhàn)勝楚而得到周室“侯伯”之命及所賜禮物。潘文“九錫”近則延用漢代已形成的對“九錫”的認識。如《韓詩外傳》卷八曰：“傳曰：諸侯之有德，天子錫之，一錫車馬，再錫衣服，三錫虎賁，四錫樂器，五錫納陛，六錫朱戶，七錫弓矢，八錫鉞，九錫秬鬯。”“九錫”即是九類物品，后世多引而用之。緯書《禮含文嘉》對“九錫”的記載及九錫的排序，與《韓詩外傳》相同。清孫瑴《古微書》輯《禮含文嘉》有宋均注，對“九錫”作了說明。《后漢書·宋均傳》言其卒于漢章帝建初元年（58），可見宋均與班固同時而稍長。《公羊傳·莊公元年》何休解“九錫”及排序，出自《禮含文嘉》及宋均注，《穀梁傳·莊公元年》范寧注與此同。另外在漢代還有一種與《韓詩外傳》、《禮含文嘉》“九錫”排序稍異的說法，即七錫為鉞，八錫為弓矢，二者前后次序互換。班固《白虎通》卷八《考黜》中“九錫”就是如此排序的。《后漢書》之《袁紹傳》及《荀彧傳》李賢注所引“九錫”雖說明出自《禮含文嘉》，但與班固《白虎通》排序相同。可以看出，兩漢對“九錫”的排序雖稍異，但出自統(tǒng)一系統(tǒng)，而在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了差異。至于兩漢對“九錫”的解釋，雖本質(zhì)上都是傾向于取義儒家經(jīng)典，但具體釋義則有不同。班固《白虎通·考黜》把“九錫”歸為天子對百官的考核，云：“《禮》說九錫：車馬、衣服、樂則、朱戶、納陛、虎賁、鉞、弓矢、秬鬯，皆隨其德，可行而賜。能安民者賜車馬，能富民者賜衣服，能和民者賜樂則，民眾多者賜朱戶，能進善者賜納陛，能退惡者賜虎賁，能誅有罪者賜鉞，能征不義者賜弓矢，孝道備者賜秬鬯。”《白虎通》不僅在排序上不同于《禮含文嘉》，而且在對“九錫”的釋義上也與宋均注有所不同。此外，《白虎通》還對“九錫”排序先后做了說明，“以先后與施行之次，自不相逾，相為本末然。安民然后富足，富足而后樂，樂而后眾，乃多賢，多賢乃能進善，進善乃能退惡，退惡乃能斷刑。內(nèi)能正己，外能正人，內(nèi)外行備，孝道乃生”。《白虎通》還有很長的篇幅對詞義作了具體解釋，并指出與經(jīng)典的關(guān)系。創(chuàng)作于建安十八年的潘勖“九錫”，從九錫排序及內(nèi)容說明上看，沿襲了班固《白虎通》的說法并加上自己的理解，演而為潘文中的“九錫”。這是“崇摹經(jīng)典”的最為明顯的表現(xiàn)。

其二，錫文中所征引的史實，大都出自儒家經(jīng)典。條述曹操十一大功之后，認為曹操之功“雖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伊尹、周公二人分別是商、周兩代初期著名的輔佐大臣，二人位高權(quán)重，使商周二代國祚綿延。潘文稱贊曹操之功，雖伊尹、周公二人無法比擬，其言雖夸飾，但欲把曹操置于儒家頂禮的賢相名臣當(dāng)中，則又看出潘文對經(jīng)典的承繼。如在賜土上，以齊太公為例，西周成王時管叔蔡叔之亂，齊太公與周公聯(lián)手平定管蔡之亂，因平亂有功，周成王以賜土封地作為獎賞。春秋時周襄王時，晉文公遏楚擴張有功，周王錫以“二輅、虎賁、鉞、秬鬯、弓矢”，世作盟主，輔佐周室。所以周室鼎祚之所以延續(xù)，實賴齊、晉兩國的強有力的藩衛(wèi)輔佐。而如今，曹操“功高于伊、周，而賞卑于齊、晉”，所以遵從古例，對曹操封公賜土，“以冀州之河?xùn)|、河內(nèi)、魏郡、趙國、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為魏公”。又從周例，認為“昔在周室，畢公、毛公入為卿佐，周、邵師保出為二伯，外內(nèi)之任，君實宜之，其以丞相領(lǐng)冀州牧如故”，內(nèi)外大權(quán)，盡歸曹操。潘文引經(jīng)據(jù)典，對史實的采納，無疑是為了從歷史中找到賜土封公的依據(jù)。這也是潘文“崇摹經(jīng)典”的現(xiàn)實用意。

其三，潘文“崇摹經(jīng)典”還表現(xiàn)在文章的選詞造句上，大多出自儒家經(jīng)典。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表現(xiàn)。一是對經(jīng)典語句的直接使用，如對周成王賜土齊太公，言“使邵康公賜齊太公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就直接引用《左傳·僖公四年》管仲對楚使語。又言“世祚太師，以表東海”，“故王室之不壞，系二國之是賴”，是《左傳·襄公十四年》劉定公賜齊侯命語，只不過把“系伯舅是賴”，改為“系二國之是賴”。二是對先秦經(jīng)典語詞的襲用、化用，這種情況，更是繁多。如“一人尺土，朕無獲焉”，化用《孟子·公孫丑》中的“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即我高祖之命將墜于地”，化用《論語·子張》中子貢所言的“文武之道未墜于地”；潘文“乃誘天衷，誕育丞相”，化用《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寧武子語，即“用昭乞盟于爾大神以誘天衷”，天衷，天心也；潘文“保乂我皇家，弘濟于艱難”，襲用《尚書·君奭》“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及《尚書·顧命》“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弘濟于艱難”。如此之類，不一而足。潘文語詞襲用經(jīng)典主要有《詩》、《書》、《禮》、《春秋》、《左傳》、《禮記》等，其中尤以《尚書》、《左傳》為多。可以看出，潘勖對儒家經(jīng)典之熟悉，并能運用經(jīng)典之語，織而成文，這就是劉勰所盛贊的“憑經(jīng)而騁才”。兩漢文人大多熟讀儒家經(jīng)典，但是能運用經(jīng)典，組織成文，尚需一定的駕馭語言的能力。史載潘勖“才敏兼通，明習(xí)舊事”，此說確然。

從魏晉南北朝朝代更替前夕均有“九錫文”來看，潘勖此文在“九錫文”的創(chuàng)作上起到了垂范后世的作用。其垂范后世，當(dāng)然首先表現(xiàn)在上述的“思摹經(jīng)典”之上。魏晉南北朝雖然政治血腥，戰(zhàn)爭不斷，但到易代之際，以儒學(xué)為主導(dǎo)的“九錫文”仍然是易代之權(quán)臣愛用的重要法寶，仍然是改朝換代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潘勖在整合兩漢“九錫”史料的基礎(chǔ)上撰寫的“九錫文”對后世的垂范作用就是對儒家思想在“九錫文”創(chuàng)作中的主流地位的確立。其次，潘文垂范后世最為直接客觀的表現(xiàn)是此文的文章結(jié)構(gòu)。潘勖此文結(jié)構(gòu)上我們可以歸納為：首敘天下動亂，天子無尺土一人，幸賴重臣的文治武功，天下得以安定，國祚得以延續(xù)。次述重臣的功業(yè)若干條，又以歷史上周公輔成王等為例，為封公賜土找到歷史上的依據(jù)。最后是條述“九錫”的原因與賜物的意義。此種表達范式，后世幾乎沒有改變。當(dāng)然，從“九錫文”創(chuàng)作歷史來看，潘勖“九錫文”的文章架構(gòu)受到兩漢有關(guān)“九錫文”創(chuàng)作與史料的影響。如潘文述曹操功德部分，受到張竦《為陳崇草奏稱莽功德》一文表達的影響。張竦文條述王莽功德十二，每條后的結(jié)語都用“公之謂矣”結(jié)束，而潘文述曹操功德十一條，除第一條用“此君之忠于本朝也”外，其余十條均用“此又公之功也”結(jié)句，與張文的表述模式如出一轍。后代的“九錫文”也基本采用這樣一種述功方式。潘文對“九錫”的理解，受到東漢以來對“九錫”的解釋文句的影響，特別是班固《白虎通》對“九錫”的解釋。潘勖吸取有關(guān)述德及對“九錫”的表達方式，經(jīng)過潘勖的糅合，遂成為后世“九錫文”的范文，被后世廣泛接受并運用于朝代鼎革之中。如魏元帝曹奐《策命晉公九錫文》、傅亮《策加宋公九錫文》、王儉《策齊公九錫文》、任昉《策梁公九錫文》、徐陵《冊陳公九錫文》、魏收《冊命齊王九錫文》、李德林《策隋公九錫文》等，都是朝代鼎革之際的程式固定的“九錫文”。還有不為皇權(quán)禪代服務(wù)的“九錫文”，如曹丕《策命孫權(quán)九錫文》、孫權(quán)《封公孫淵為燕王詔》，也部分模仿此種模式。再次，潘文“垂范后世”還表現(xiàn)在后世“九錫文”在引用歷史故實上也有沿襲之處，最多的就是周公、齊桓公、晉文公。周公居攝輔政、齊桓得到賜土、晉文得賜禮物，這是“九錫文”所表述的三大中心，在九錫文中成為引用的常典，也成為權(quán)臣篡權(quán)的粉飾符號。此外在詞語的應(yīng)用上也多化用儒家經(jīng)典。所以，從以上三個方面看，潘勖此文確實起到了垂范后世的作用。

九錫文與政治的關(guān)系是明顯的，學(xué)者對這種關(guān)系的評價也各自不同。如認為九錫文是禪代的前奏，因而連同九錫文在內(nèi)的禪讓詔等，都是假禪讓之名以掩篡奪之實的工具，是魏晉南北朝政治虛偽性的突出表現(xiàn)。也有一種意見認為，雖然九錫文與禪位詔等都出于強臣的逼迫、天子的無奈，但是以這種和平禪讓的方式，畢竟比以戰(zhàn)爭的形式取得新朝的建立要好得多。以上說法都涉及文化與政治的關(guān)系，從現(xiàn)實政治的層面上看，是政治綁架了文化，使文化成為政治的文飾工具。其結(jié)果或成為后人譏以虛偽的口實，或成為和平演變而免遭政治殺戮的認同，這二者是從不同的角度對九錫的評價。從文學(xué)批評的角度看，周勛初先生曾指出劉勰崇儒征圣，《文心雕龍》從尊儒的角度對潘勖此文作了很高評價，但是劉勰的褒贊，是因他的儒學(xué)思想遠非原始儒學(xué)的教義，而是魏晉南北朝時的儒家思想文化。孔子著《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以春秋時代的儒學(xué)觀來看，曹操等人都是亂臣賊子，應(yīng)受到口誅筆伐的。因而，潘勖此文表現(xiàn)出的儒學(xué)思想及劉勰對此文“思摹經(jīng)典”的贊譽，反映了魏晉南北朝儒學(xué)已與春秋時代儒學(xué)所強調(diào)的《春秋》大義相背甚遠（詳見《潘勖九錫與劉勰崇儒》）。周先生此說無疑是發(fā)人深思的，說明了在我們今天看來是諛文的魏晉南北朝九錫與禪讓文，其背后深藏著儒學(xué)為政治服務(wù)并隨時代發(fā)展顯示出其特定的儒學(xué)內(nèi)涵，反映了魏晉南北朝的士大夫文人對九錫文與禪讓文的肯定。而《文選》“冊”類也僅收錄潘文一篇，可以看出創(chuàng)作于建安十八年的潘勖此文在魏晉南北朝“九錫文”創(chuàng)作上所具有的典范作用。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xué)古代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所） 獨飲對辛盤，愁上眉彎。樓窗今夜且休關(guān)。前度落紅流到海，燕子銜還。 書貼更簪歡，舊例都刪。到時風(fēng)雪滿千山。年去年來常不老，春比人頑。

（黃景仁《賣花聲·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