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的書畫作品動輒拍出千萬元價格,價格最高的達到4.255億元,而再巧奪天工的紫砂壺,目前拍賣市場的最高成交紀錄是1344萬元;畫水墨寫意畫一蹴而就,受市場追捧價格高不可攀,辛苦勞動制作的雕塑、漆畫、版畫卻往往難以在拍場上出現高價……
被“歧視”的工美藝術
自2010年起,近現代書畫頻頻出天價,甚至已成為常態。而與此同時,其他藝術品類并沒有如此風光。以雕塑為例,目前被市場視為作品價格最高的當代雕塑家向京,其作品的拍賣價最高為627.2萬元,而廣東的著名雕塑家潘鶴作品最高拍賣成交價為89.6萬元。
工藝美術在拍賣場上不敵純藝術品的案例,如今可謂屢見不鮮,幾乎成為業內人士心中的一根刺——同樣是藝術創作,并且比一蹴而就的國畫油畫更加費時費力,為什么反而不如它們值錢呢?更讓人無奈的是,和國畫油畫等純藝術品市場的熱火朝天相比,工藝美術行業雖然談不上門前冷落車馬稀,但轉投書畫等純藝術領域的業界人士卻在日益增多。
廣州美院版畫系的李曉畢業后一直在從事美術教育,據她介紹,和她同班的30多個同學,大部分人因為現實問題放棄了版畫。“不少美院的版畫系教師也逐漸改為中國畫,國畫的市場氛圍更好,也有一些年輕版畫家轉畫油畫的,不用那么辛苦,錢還來得更多更快,何樂而不為?”另一位版畫家也無奈地表示:“不光是版畫,雕塑、漆畫等工藝美術,都是勞動強度大、勞動時間長的‘苦力活’,得到的回報又不成正比,改行也是人之常情。”
工藝美術從業者轉投純藝術領域,似乎已成為當今工藝美術界的一股風潮。這其中固然有經濟方面的現實因素,還有思想觀念上的變化。“現在印刷水平這么先進,手機拍照后就可以直接打印出高清噴畫,很多人都覺得版畫也不過是‘印刷品’,而不知道版畫的‘印痕美’是機器無法比擬的。”對于這種看法,李曉固然憤憤不平,但更多的還是無法言說的落寞。
付出越多,收獲越少?
為何勞動量越大的藝術品越不值錢?這是如今工藝美術行業大家都在思索的一個問題。而藝術家在創作中花費的勞動時間和藝術強度,與藝術品價值是否成正比?更是目前藝術圈爭論的焦點。
對此,跨界學者、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副院長楊小彥提出了“審美傳統”這一說法,“‘勞動時間’和‘勞動強度’在藝術上往往被忽視甚至無視,這往往決定于一個社會對于純藝術的評價。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大致上藝術界都認可這樣的判斷,即純藝術本身在某種程度上不應該有工藝性。也就是工藝品制作得再精美,都不能跟繪畫相比,因為人們的審美共識就是純藝術表達精神,而工藝美術只是一種精益求精的制作,其工藝性絕對不是藝術性。”
可以說,在目前的主流思想觀念里,純藝術是反工藝、反裝飾的。而這也是為什么在市場上,齊白石的畫一定比紫砂壺價格高的原因。因為在傳統的審美中,紫砂壺還只是器具,即使制作精美到令我們驚嘆,但它也還只是茶壺,只是工藝,而齊白石就是純藝術。“市場是不會混淆工藝品和純藝術的。”楊小彥說,雕塑有架上雕塑,比如羅丹的作品,但也有空間的公共藝術;漆畫,雖然是藝術的品類,但在相關的傳統范圍內,它還是工藝品。
“有一種觀點認為,當工藝性越來越強、制作性越來越強,人們總認為其藝術性會被弱化。”因此,即使是今天,這些工藝美術類的藝術品始終也無法與繪畫藝術相媲美。“在21世紀,一些概念都產生了重大的變化,但是工藝性和藝術性一定是對立的,這是由來已久的審美傳統,只能說也許以后會逐漸改變。”楊小彥說。
忽略“勞動量”的當代藝術
美術史上有一個著名的“公案”。上世紀,美國印象大師詹姆斯·阿博特·麥克尼爾·惠斯勒的一件作品《泰晤士河上散落的煙火:黑和金的小夜曲》公開展出,評論家約翰·拉斯丁評論稱這件作品不該賣出那么高的價格,因為可以從畫面看到畫家僅僅用了很短的時間完成這件作品。畫家非常生氣,起訴拉斯丁羞辱了自己的藝術,“拉斯丁只看到我這么快完成的效果,卻不知道我為了達到這個效果奮斗了幾十年。況且藝術品價值不能以時間和藝術難度來衡量。”這件事情最終以拉斯丁賠償畫家10便士而了結,也因此成為藝術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
可見,投放在藝術上的時間和技術難度,并不是衡量藝術品價值的唯一條件。眾所周知,不同的藝術品類的時間花費和勞動強度各有不同,有的看起來很輕松,有的看起來很苦。而在當代的浮躁氛圍影響下,許多藝術家在創作中投入的精力遠不如前。甚至有人開始打著“不能以投放在藝術品上所花的時間和技術難度來判斷藝術品的價值”,這樣的口號似乎已成為“投機取巧”的護身符。
今天,人們越來越看重抽象的藝術品,這種現象尤其在中國更為明顯。對于這樣的趨勢,楊小彥說:“市場上具象的、花費時間長的架上繪畫一定能賣出高價,而充滿抽象價值、看不出藝術難度的藝術品,經過大量評論、展覽、作秀、推廣,最后同樣也能獲得不可思議的價格。”
楊小彥認為,不管是什么材料,什么藝術形式,也只是人類表現情感的工具而已,一個成功的藝術家應該是各種畫種都能駕馭,能運用各種材料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但如今這種所謂的“取巧藝術”卻屢見不鮮,除了讓藝術圈啼笑皆非之外,更讓一些人感到憂心。
“傳統工藝文化論”
誠然,也許藝術品不應該僅以勞動量來衡量其價值,但是當藝術家投入大量的勞動和心血,他創作出來的作品仍然應當受到尊敬,無論它是純藝術還是工藝美術。然而,如今“工不如藝”的現狀卻讓我們清楚地看到,工藝美術品的價格普遍低于純藝術品,其根本原因并不在于“勞動量”,而是在于它的文化內涵。
歸根結底,工藝美術品始終是文化產品,如果說精湛的工藝始終是作品的“身體”,那么文化就是作品的“靈魂”。這種靈魂是藝人賦予的,當設計者和制作者將自己的文化情思融合進作品時,不同的文化修養就會讓作品產生千差萬別的氣質。徐悲鴻、齊白石一張畫能賣幾千萬甚至上億,這就是文化的不可估量的經濟效益。
如果一個工藝大師有齊白石一樣的文化底蘊,一樣的名氣,那么他所創作的作品又會在拍賣會上拍出什么價格呢?又或者說,齊白石創作的工藝美術品又能拍出什么價格呢?雖然這些問題只是假設,但我們從中卻能感悟到一點東西。故而在工藝美術界,“傳統工藝文化論”在行業內已得到不少人的認同。要提升工藝美術品的價值,首先要提升其文化價值。
中國竹工藝大師、高級工藝美術師盧光華從上世紀80年代末就意識到文化是傳統工藝美術創新和發展的源泉。為了洗去竹編作品的匠氣,他加強了自身的文化學習,廣泛涉獵各藝術門類,提高自己對文藝作品的領悟能力、鑒賞能力,從而提高對美和情感的“表達能力”,提升竹編書畫作品的文化內涵。
“沒有文化的藝人,無論桂冠多少,終究只是工匠,我們經常說某件工藝品有靈氣、有內涵,傳達出種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韻;而某件作品則形象呆板、不夠靈動……”在盧光華看來,目前的工藝美術創作偏重于“工”(即技法),而忽略了“藝”(即文化內涵),常讓人喟嘆“有匠氣,無匠心”。傳統工藝美術行業從業者,必須從根本上轉變生產理念,補上文化修養這一課,從而增強文化競爭力,改變過去那種有手藝而無文化的舊貌,方能讓傳統工藝美術品擁有與純藝術品一較高低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