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與俗,是對立的、從屬于格調范疇的兩個方面。
“作畫之病者眾矣,惟俗病最大”。可見,從繪畫的角度看,畫的格調是至關重要的。雅與俗的消長表現出格調上本質的差異。有修養與品格的人,對于低俗的事物是不屑的。由于它根植于人的心性之中,和人的本性共融,因此,又是素質的間接體現。黃庭堅在《豫章黃先生文集》中說:“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也。”它并不能夠因畫家技巧的修煉與年齡的增長而使之改善,更不會因為身份地位的改變而變化。在對中國畫的品評歷史中,到底什么樣算雅,什么樣是俗,標準又是什么呢?既然俗病難醫,那畫家又該如何去規避與克服,使自己的作品雅逸而離俗呢?
一、中國畫雅俗觀念的由來
雅與俗的分野,大約出現在奴隸社會時期的貴族與平民之間。當時的雅,代表的是統治階級的規范。《荀子·王制》中就有:“使俗邪音,不敢亂雅。”俗是指當時不懂規矩的平庸之人,也就是平民百姓。由于統治者的特權與條件,能受到較好的教育與熏陶,認知高出一般的人,在他們看來,自己是高尚的、文明的、知禮儀的人,是雅的;而貧民百姓則是俗鄙愚昧的俗人了。隨著社會發展,由于文人的介入,致使雅與俗的內涵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把那些追求功名利祿、市儈、目光短淺的一般見識者,都稱為“俗”。而那些追求遠大、品德高尚、學問深厚、豁達明智的人士才可以稱“雅”。這樣,雅的內涵就發展為文人逸士的代名詞了。
《文選》序中有:“美中而誄發,圖像而贊興”,繼而,到魏晉時期借品藻之風衍為品鑒。這時,詩品、畫品、書品迭出。而繪畫的發展,則與詩詞、書法等藝術追求高品位息息相關。南齊謝赫在《畫品》中說:“夫畫品者,蓋眾畫之優劣也。……謹依遠近,隨其品第,裁成序引。”在他看來,畫的高下,首在品格。而傳統繪畫中的“雅”、“俗”,實際上就是品鑒之風的延續。
二、中國畫格調的雅俗之分
在文人眼里,如果眼界不高,識見不明,則不足以言畫、論書;而俗則不入品鑒。書法詩文之講究,畫理書意之趣旨,品評識見之高下,自然對文雅之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有追求的畫家崇尚自然,而臻于“天人合一”之道,并以恬淡自然的情懷滌蕩胸次,正如歐陽修所講:“蕭條淡薄,此難畫之意,畫家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動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靜,趣遠之心難形”。這種心境的描繪,被具有高雅情操的文人所偏愛;而富貴之氣的作品則為士族貴胄及平民百姓所喜愛。因其取好于市井,故而被看成俗。由于文人、士大夫的影響,以文人畫為雅;而一部分的院體畫和民間繪畫,因其取媚于人、裝腔作勢和附庸風雅,帶有一定的市井氣,故被泛指為俗。他們由于沒有“澄懷”進而缺乏“味道”。《石濤畫語錄·脫俗章》云:“愚者與俗同機,愚不蒙則智,俗不賤則清。俗因愚受,愚因蒙昧,故至人不能不達,不能不明。達則變,明則化……天地山川萬物而心淡若無者,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這里所說的俗即指畫家心地不干凈,人俗而導致的畫格之俗。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即便是民間畫乃至院體畫,只要畫工“心淡若清”,只求藝術的表現與情感的抒發,也會去愚生智,去俗而至清的。齊白石先生,早期也只是普通工匠,他的繪畫題材也是大眾所喜聞樂見的形象,但因好學,既補詩文,又常年習練書法,去除了雜慮,并以天真自然之心與獨到的用筆作畫,到晚年則超以象外,令心跡流于紙面,達到了大師之境。而具備富貴氣的畫作,只要是能以真摯氣息的流露與精謹獨到的表現手法而為,也同樣可以達到雅的境界。
中國畫的雅俗之分,并不是以官方的、或流俗取向為繩墨,而是以傳統觀念對雅俗的劃分為標準,即以學養與超逸的士氣為前提的。比如說清季畫壇的“四王”,雖是主流,在今天看起來其意義遠不如同時代的“四僧”與“揚州八怪”等繪畫作品的雅逸與清高。當時,“四王”的畫有市場;而如冬心先生等畫家,卻不受歡迎。他所繪的粗筆佛像梅花,于隨園寄售,經年不能售出。然而,金農先生卻依然不隨時好,苦心孤詣而遠離時弊。所以黃賓虹先生說:“古人至詣不干時好,無足怪者。故爵祿可辭,白刃可蹈,而中庸不可能。”這就是具備品格修養的畫家所具備的處世原則,更是氣節的體現。他們作品中蘊含的天真、樸素、自然、稚拙、新奇等健康高尚的內容,正是文人逸士所追求的情懷,故傳之久遠。
中國畫的雅與俗實際上是畫家文化內涵與修養在畫面的特殊體現。
三、趨雅避俗
“繪畫之美生于文心。畫中無文,則畫不可讀;無心,則畫不明志也。”中國畫的文思境界是雅逸而高妙的,它是畫家的思想變幻成視知覺的形式過程。詩文、哲思、情趣、心境、品格等,這些形而上的追求,使得中國畫更具備了人格上的魅力。
古人講“書畫同源”,所以我們拿它來做一下分析。書法藝術被人稱之為中國文化的活化石,它在中國畫的發展與完善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其實書與畫之間的淵源遠不止于“借書法以點畫之筆法,借詩句以襯畫之意境”這么簡單。通于書法之人,其長時間浸淫于碑與帖之間,得其氣息而使學者受益。對于線條的質感(飄逸、稚拙、蒼澀、剛勁、靈動),結體的取向(平正、欹側、險峻、趣味),章法的安排都會表現出一種有承傳的意味(清新、古拙、蕭散、抑郁、平和、清涼)。再因其時代,能得高古之氣,這些都是雅與逸的內涵。中國傳統繪畫中,把筆墨同書法相通應用,極大地增強了繪畫的內蘊與表現力。如吳昌碩先生初學書法,在《石鼓文》上下了大工夫,得碑學的蒼澀、渾勁的線質,筆挾風雨之聲,及其學畫,筆線初露,任頤既已發出:“此生造詣必在我之上”的論斷,而缶老后來確實成為一代大家。究其原因卻源于他在書法方面的修養與識見,即可證明,在書法方面的修養對畫家發展的重要與必要了。
對于畫家來說,有沒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修養,決定著畫家的發展前途。“其為人也多文,雖有不曉畫者寡矣。其為人也無文,雖有曉畫者寡矣”(宋·鄧椿)。一個畫家沒有深厚的文化修養,其對繪畫的領悟能力也會大打折扣。通過哲學、美學、文史等經典文化的積淀,也可以是書法、古文字學、音樂、剪紙、泥塑、民間版畫等方面的感悟,結合自己的心性,凝結出智慧的溫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才能離俗而趨于雅,最終落實于畫面。濁則濁矣,清者自清。想要理解與識讀“雅”,則必須通過提高自身素質,才能體會出“雅”的內涵,更能明了對“俗”的不屑一顧。
四、大雅之堂
畫家的畫外功夫是長期積累的結果。清代畫家龔賢曾說:“余弱冠時見米氏云山圖,驚魂動魄,殆是神物,幾欲擬作,而伸紙吮毫,竟不能下。何以故,小巫之氣縮也。歷今四十年,而此一片云山常懸之意表,不意從無意中得之,乃知讀書養氣未必非畫苑家之急事也。……欲得米先生之書畫者,必先米先生其人而后可,余于此又復瞠乎后矣。”一代大師,亦且積學數十載,有悟于前人之畫,讀書養氣,不誤“砍柴”,并遺示后學。若要登堂入室,必先荷入室之資,才有可能與大師比肩的。“畫,心之文也。學畫當先學修身,身修則心氣和平,能應萬物,未有心不合而能學畫者!讀書以養性,書畫以養心,不讀書能臻絕品者,未之見也。”畫家應具備高尚的情操和深厚的學力,正確運用繪畫技巧,身有所歷,目有所見,醞釀真情,借畫外功之深厚,遠離俗弊,以其創作出時代的民族繪畫精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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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熙云,大慶市書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