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桂林·章亞若

桂林東郊金雞嶺的白面山腹地，有一座前“中華民國總統”蔣經國先生的“黑市夫人”章亞若的墳墓。墓園呈臺灣常見的圓弧形，白色的花崗石臺階和兩側的護墻，與青色的白面山相映成趣。這是一座奇特的墳墓——

它不是文物，卻又自身的歷史價值，需要加以保護。

它不是旅游點，卻有不少人前來參觀。

它有許多忌諱，卻并不妨礙海內外的人們議論紛紛。

它的碑文沒有寫墓主的丈夫姓名，而且原來只有兒子的名孝嚴、孝慈，沒有寫兒子的姓。若干年之后，立了新碑，補上了兒子的姓名：蔣孝嚴、蔣孝慈。

這座墳墓，埋葬著1942年的桂林章亞若，埋葬著一個浸透血淚的故事，埋葬著蔣經國的一段江山美人情，埋葬著一些頗費解讀的謎。

（一）

章亞若是南昌新建縣人，大戶人家出身。在南昌，章、唐、周、陶是四大家族，章的父親做過縣太爺。

筆者曾經采訪過湖南省政協副主席徐君虎先生，他曾是蔣經國的留蘇同學，蔣經國贛南新政時期，他做過蔣經國的主任秘書，類似于今天的秘書長。

徐君虎告知，小蔣的用人方針與老蔣迥異，老蔣是黃埔軍、CC黨、兩統（中統、軍統）特，小蔣是三青團、青年干部、文人學生。章亞若是三青團員，1937年，她來到蔣經國的贛南專署求職，被蔣安排到了辦公室工作。一上班，美艷動人的章亞若就換了穿著打扮，波浪長發剪掉了，口紅胭脂洗掉了，旗袍換成了土布短衣，高跟鞋換成了布鞋。她很能干，異常活躍，每天把辦公室打掃得干干凈凈，各種文件資料整理得井井有條，還參加演講演唱，上街宣傳抗日，演文明戲，看望傷員和難民，忙得不亦樂乎。她的積極表現，深得蔣經國青睞。蔣親自撰文《時代青年》發表在《新贛南報上》稱：“章亞若同志，是青年的楷模。他過去是一個大戶人家闊小姐，四體不勤，生活優越，但她克服了自身弱點，吃苦耐勞，把青春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之中，獲得了新生。吃苦耐勞，是保障我們事業成功的第一條件，章亞若同志做到了，做得很好，她的表現證明，她不愧為時代青年?！?/p>

蔣經國在赤珠嶺開辦了青年干部訓練班，這是蔣經國的“政治黃埔”。章亞若參加了第一期。在青干班，章亞若結拜了“十姐妹”，其中桂輝女士是她的死黨、鐵姐們。

有一天，天剛蒙蒙亮，青干班的學員們被軍號催醒，迎著寒風跑步，一直跑到贛江邊。蔣經國命令停止，接著問：你們朝前面看到了什么？把感想說出來！有的學員說，看到了農民犁田很辛苦，要愛護百姓。有的學員說，看到了拉纖的船夫，纖夫精神值得效法。有的說，看到了一座墳，想到人固有一死，要為抗日勇于獻身，重于泰山。蔣經國鼓勵大家繼續暢所欲言，目光再放遠些更遠些。這時候，隊伍中的章亞若響亮說到：我看到前方將士浴血奮戰，看到拯救危機的骨肉同胞！蔣經國說：說得好！我們是三青團員，是青年精英，國難當頭，我們怎么辦？眾人齊聲回答：抗戰到底！

回宿舍的時候，章亞若小聲對蔣經國說：“不準洗冷水，小心著涼。”蔣經國點點頭，一副馴服的模樣。

青干班結束之后，桂輝分配到吉安三青團分部。蔣經國讓章亞若做了貼身秘書，安排日常工作。更重要的是，章亞若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和溫柔，關愛蔣、“改善”蔣的生活。此時，蔣已“使君有婦”，章已“羅敷有夫”，按道理來說，他們已經失去了享受這份感情的資格。但是，愛情常常是不講道理的。

蔣專員公余常請部屬小酌，有時喝起酒來無節制，誰勸都不頂用，唯有章亞若，媚態十足地走到蔣的身邊，咬一下耳朵，蔣就欣然釋杯說好好好！眼明的人都看得出，他倆的關系非同一般。此時，兩人已經有了私密的愛稱，蔣叫“慧風”，章叫“慧云”。

一來二去，章亞若有了身孕。這下麻煩大了，上哪去生呢？贛州？顯然不行。重慶？也不行，樹大招風，除非決計要敗壞自己的名聲。

思來想去，只有西南大后方桂林。自從武漢、廣州相繼淪陷，桂林成了西南、華南、華東的重要交通樞紐，蔣經國常赴陪都重慶，可中轉桂林，順道探望，神不知鬼不覺。桂林人來人往，三流九教，可遮人耳目。桂林山多洞穴多，躲空襲方便又安全。桂林的醫療水平，當時數西南一流，省立桂林醫院大名鼎鼎的婦產科醫生李瑞林，由她接生，萬無一失。桂林的廣西省民政廳廳長邱昌渭，還有徐君虎任桂林市軍事科、社會科兩科的科長，都與蔣經國有私交。再也找不到比桂林更合適的去處了。

章亞若給吉安三青團分部的拜把姐妹桂輝寫信，請她陪自己赴桂林隱產。蔣經國向桂輝保證，前程是不會耽誤的，對外人就說是去桂林樂群社服務。

（二）

1941年8月的一天，蔣的副官王制剛以出差重慶的名義，“順道護送章亞若到桂林養疴”，一路有桂輝陪同。

章亞若和桂輝到桂林后，邱廳長安排他們下榻桂林陽橋附近的大華飯店。（見圖： 1942 大華飯店）

桂林文化城，沖蕩著激情、仇恨、欲望、陰謀、悲哀、憤怒的旋流。當時以女人比喻城市，西安叫白發祖母，上海叫落難公主，香港叫封面女郎，重慶叫抗戰夫人，桂林叫病態美人。此時的章亞若，也是病態美人。

客房里，章亞若從箱子里拿出那床繡著鴛鴦圖案的深藍色被面，陷入痛苦而美好的回憶之中——

記得在赤珠嶺青干班，蔣經國向她傾訴了心中的愛情，送給她這床被面做定情的信物，蔣經國說，愛情是赤裸裸的也是超越世俗的，所以丘比特是光著身子、長著翅膀的天使。

臨行前，蔣經國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保重身體，想念他的時候就拿出這床被子來看一看、摸一摸。蔣經國送給她自己父母親的照片，請好好保存， 并答應每隔兩三周就來桂林探望她一次……

桂輝說：“這床被面說明，蔣專員心里已經給了你名分?！?/p>

“啊，是嗎？”章亞若整個身子伏在鴛鴦戲水的圖案上，淚水打濕了鴛鴦……

一周之后。一個戴著墨鏡，滿臉絡腮胡子的人敲響了章亞若的客房。章亞若開門一看，此人似乎在哪見過：“找誰？”

“我找慧云?！?/p>

“啊，是你！慧風！你化了妝，差點都認不出你了！”章亞若打開門，也不顧桂輝在場，緊緊抱住蔣經國。

桂輝見他們“有事”，知趣地出門去了。

蔣經國摘下墨鏡，取下絡腮胡子，坐下來，環顧房間：“邱廳長已經找好了住房，在麗獅路?！?/p>

桂林的小洋房多在西區桃花江畔的麗獅路一帶，稱為貴族區，這里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廣西民政廳長邱昌渭等人就住在此地（那時的民政廳權力很大，管轄公安局），著名影星胡蝶、萬金油大王胡文虎的兒子也曾住在這一帶，這里出門就是山，躲空襲很方便。（見圖：1942 章居住的房屋）

一番親熱過后，蔣拿出幾張照片給章。一張是毛氏夫人的半身照，一張是蔣介石和宋美齡的合影，還有一張是蔣經國從蘇聯回國時的紀念照，身穿制服，腰扎武裝帶，咧嘴笑著。

章亞若見了說：“很天真的樣子哦，那時候的你?！?/p>

蔣經國把一件德國皮襖放在床上：“這是我從蘇聯帶回來的紀念品，送給你，天轉冷了可以穿上它御寒?！?/p>

章亞若撫摸這戰爭年代不易見到的珍品。皮襖有價情無價啊。

搬到了麗獅路的小洋房，章亞若像倦鳥找到了巢穴，梳理羽毛，收拾疲憊，身居簡出，外稱自己是蔣營長的太太，偶而外出看看戲、打打牌、逛逛街、聽聽詩歌朗誦會，靜養待產。

紙終究包不住火。蔣經國在贛州的一些舊部，對章到桂林的真相已有所聞，但他們三緘其口。青干班的《同學錄》章亞若的名字下注明：“桂林養疴”。

時光荏苒，新年到來。眼看就要過年了，桂輝要離開桂林回家探望自己的老奶奶，章亞若托她物色一個保姆。桂輝就請了妹妹亞梅來服侍。

（三）

1942年農歷正月27日，上午八點多鐘，廣西省立桂林醫院的產房里傳來清脆的嬰兒啼哭聲，章亞若產下了一對孿生兄弟，小名麗兒、獅兒。誰也想不到，這對雙胞就是后來在臺灣政壇和學術界赫赫有名的章孝嚴、章孝慈（后改姓為蔣孝嚴、蔣孝慈。）婦產科醫生李瑞林親自為章亞若接生。弱小的一對嬰兒，放進了保溫箱里。章亞若蒼白的面孔泛起了紅潤。

幾天之后，蔣經國派出的政務考察團抵達桂林。章亞若與徐季元、漆高儒等蔣經國的秘書相見，告訴他們，已經生下了蔣專員的孩子，一對雙胞胎。

漆高儒說：“恭喜你，夫人?！?/p>

章亞若嘆了口氣：“我只是一個黑市夫人?！?/p>

徐、漆兩人送了禮物給孩子。漆高儒說：“蔣經國的孩子，長大了定然有出息?！?/p>

告別時，兩位秘書一再叮囑章：“請務必體諒我們做部下的難處，不要對蔣專員說起我們來過?！?/p>

章亞若請他們放心，說會守口如瓶。

正在重慶出差的蔣經國得到消息，從重慶趕到桂林。

他的黑色轎車在離章的住所幾十米元處停下，步行走來。

“在哪里？”蔣經國人未進房，聲音卻先進來了。他三步并作兩步進屋，一手抱著麗兒，一手抱著獅兒，左邊親一口，右邊親一口，咧嘴大笑：“哈哈，真像一對貓仔。”

蔣經國讓人把桂圓肉、人參和幾箱美國克寧奶粉搬進來，說是產后好好補補身體?？藢幠谭郏敲绹A物資，戰亂年代，是極其貴重的高級營養品。

“想得真周到啊?！闭聛喨粽f，“對了，孩子還沒有學名呢。你給起個名字吧。”

這才是最重要的，蔣經國不笑了。

半晌他才開口：“這事，要問老頭子?！?/p>

事有湊巧，蔣介石此時就在桂林，住在李宗仁官邸。桂系將領李宗仁的母親于1942年1月24日去世，2月初，身為委員長、李宗仁拜把兄弟的蔣介石攜夫人前來吊唁。

李宗仁將軍在樂群社宴請蔣委員長和夫人宋美齡，蔣經國也在座。宴罷，小蔣陪老蔣到李宗仁官邸歇息。

李宗仁官邸，一座花園式的庭院，坐落桂林杉湖畔。小蔣陪著老蔣和宋美齡在庭院里散步，鼓足勇氣，將章亞若產子的消息告知了父親。一邊說，他一邊偷偷察看父親的臉色。蔣介石臉色無怒無喜。

“父親，兒愿意聽從發落?！笔Y經國見父親半天不作聲，斗膽說道。

“好啦，過去的事體，不要提啦！”蔣介石煩躁問道：“你打算怎么辦？”

“正要請示父親。”

“這個，這個，要好好照顧母子三人，經國，咹？這個，暫時不要張揚?！?/p>

“兒明白。”小蔣沒有想到老蔣如此寬宏大量，又問：“父親，兩個孫子還沒有名字，請父親……”

蔣介石沉吟不語。

這是決定章亞若命運的時刻。

此刻，宋美齡發話了：“達令，無論如何，總歸是你的孫子?！?/p>

“唔，這個，是的，這個事體，是的?！崩鲜Y微微頷首，慢慢轉過頭來，對小蔣說：“名字，這個事體，我看，大的就叫孝嚴，小的就叫孝慈，好啦。”

“多謝父親！”蔣經國長舒了一口氣。

他有些喜出望外。兩個孫子排在“孝”字輩，分明認可了他們在蔣氏家族中的地位。那么，亞若“妾身未明”的問題，可以順理成章解決了，是么？他想。

小蔣不放心，又問：“父親，兩個孫子的姓，您的意思……是否可以隨……”

“這個，經國，這個事體，我說過的，暫時不要張揚！”

小蔣見老蔣不置可否，壯起膽子正要追問。宋美齡用眼色制止了他。老蔣的不表態，其實就是一種表態。

孫兒的姓，至關重要。它給蔣經國和章亞若留下了一個沉重的懸念，也給后來的孝嚴、孝慈留下了長長的歷史尾巴。

（四）

蔣經國告訴章亞若，父親為孫兒取了名字孝嚴、孝慈。

章亞若問：“他們可以隨蔣姓嗎？”

蔣經國：“父親沒有說。”

既然如此，那就掛著吧，車行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章亞若心里安慰自己。

“我以為父親會像過去那樣罵我狗血噴頭，沒有想到……”蔣經國也安慰她：“所以，不用擔心，將來會解決的。”

“但愿。”章亞若說。

兩人想說些情話，有桂輝和亞梅在場不方便，只好筆談。

慧云：“還記得管道升的詞么?！?/p>

慧風：“記得啊。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p>

慧云：“你若不是委員長的公子就好啦，我就可以跟你一起捻泥巴坨坨了。”

慧風：“管道升還有一首詞，道出我心境。人生貴處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爭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風歸去休?！?/p>

慧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慧風：“斯人以同懷視之?！?/p>

桂輝的妹妹亞梅見他們寫寫笑笑，就是不說話，對他們說：“你們在打啞謎呀，該給孩子洗澡澡了。”

章亞若抱起兩個孩子，泡在盆里，往他們身上灑水，寶寶很開心，手腳撲騰著，濺起水花。章翻起寶寶的小腳掌：“看，這上面是什么圖案？”

蔣經國仔細看了說：“嗯，像一條騰云駕霧的小龍?！?/p>

章亞若說：“兒子將來要成大器的，已經有預兆了。”

蔣經國說：“望子成龍，人之常情，但愿你能說中。”

洗好擦干，桂輝和亞梅把一對寶寶抱進屋里穿好衣服。章亞若囑咐兩人看孩子，她和蔣經國出門散步去了。

夕陽脈脈，江水悠悠。桃花江邊，桃花朵朵，柳條依依。路邊有一低矮的小山，叫隱山，原名盤龍崗。唐朝時桂州太守李渤將它開發出來，才使得亂石疊盤寂寞無主的盤龍崗變為佳境。

兩人步入隱山洞內。整個山是空的，有六個洞，其中老君洞的洞壁石座上，天然鐘乳石凝成人像，白須白發，坦胸露乳，像道教始祖老子。洞口，幾位卜卦算命的江湖術士，見二人來，將手中的簽筒搖得嘩嘩亂響：“太太，先生，算卦吧，靈驗得很，算得不準不要錢?！?/p>

章亞若蹲下身來，口中默默祈禱，卜了一卦。術士交給她一張卦辭。只見上面寫道：

二圣下一陽，空山無寶藏。

泥龍騎竹馬，勞碌枉自行。

術士搖頭晃腦解釋卦辭：“二圣下一陽，這句是卦象。空山無寶藏，說來話長，相傳，古代有個皇太子南游桂林，在這西山上遇見一美貌樵女，與她私定終身，皇上不允，樵女抑郁而死。太子臨走時，曾贈與美女許多金銀財寶作為定情之物，藏于隱山洞中，多少年來，人們為尋寶費盡心機，還有人為此喪命。泥龍騎竹馬……”

“簡直是無稽之談！”蔣經國打斷術士的話，拉起章亞若就走。

“信不信由你，信者得福，不信者難免災禍?！毙g士冷笑。

出了隱山，上得路來，只見夕陽西墜，滿江胭脂，兩人在江邊的石凳上坐下。蔣經國見她臉色很難看，說：“你還想著剛才的鬼話？那是騙人錢財的，世上的事情，怎么說都有道理，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個關于夢的故事?！薄?/p>

故事說，從前有個秀才，臨近趕考時，晚上做了三個夢，百思不得其解，就去找他姑媽求解，姑媽不在家，只有表妹在家。秀才抬腳想走，表妹拉住他說：“什么夢呀，我試一試能不能解？”

“第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一棵墻頭草。”

“哦，那是說你沒有根基?！北砻谜f。

“第二個夢，夢見自己頭戴斗笠，手上還打著一把傘。”

“那是說你多此一舉?！北砻谜f。

秀才很灰心，抬腳又要走。表妹說：“哎哎，還沒有說完呢，第三個夢是什么？”

秀才不好意思地說：“是關于我和你的，不說也罷?！?/p>

表妹說：“這就見外了，既然來了，就說完嘛。”

“我夢見晚上跟你背靠背坐在床上?！?/p>

表妹臉一紅，說：“那是說你這輩子休想！”

秀才被搶白了一頓，悻悻地，正要離去，姑媽回來了。秀才要姑媽替他解夢。

姑媽聽了，說：“第一個夢，是說你馬上要出人頭地了。第二個夢，是說你冠（官）上加冠（官）。第三個夢，是說你這輩子馬上就要翻身了?！?/p>

秀才大喜。

（五）

遲遲得不到名分的章亞若，生活在愁云慘霧之中。她感到有無數魔掌從四面八方伸來，要掐她的喉嚨，鉗她的頸。一閉上眼睛，就有無數條毒蛇，吐著信子，朝她爬來。她想掙扎，想逃離沉悶窒息的隱居生活，遠走高飛，呼吸自由的新鮮空氣。她想當機立斷，及早結束這尷尬的身份，帶著孩子到美國定居。

她請來一位英語教師，苦學英語。

她又去求神問卦，給兩個孩子算八字。

算命先生說：“兩位公子，生辰八字不錯，命相大富大貴，但克星很重，要遭欺負?！?/p>

章亞若問：“有什么法子鎮住克星呢？”

算命先生說：“娘屬虎的就行。”

章亞若想，自己是屬兔的，得找個屬虎的干娘保護幼子，便四處打聽。正巧，任經濟部次長的潘宜之的夫人劉尊一，屬虎，她樂意當麗兒和獅兒的義母。

于是，1942年6月的一個黃道吉日，舉行認親儀式。章亞若辦了酒席，廣西民政廳長邱昌渭、廣西警察訓練所教務主任蘇樂民等人應邀前來道賀。劉尊一女士給兩個干兒子贈送了銀筷、銀碗，還有刻著“長命富貴”的銀鎖。章亞若也回贈了貴重的禮物。

孩子的安全似乎得到了保障，但是母親呢？

一天晚上，章亞若與邱廳長太太周淑清上劇院看戲。她人在劇場，心里卻牽掛著兩個兒子。

忽然，雷聲轟隆驟響，她說聲：“不好！孩子要受驚嚇！”下意識從座位上彈起，跑出劇院門口，見一黑影閃過……

她一路狂跑，回到家里，心差點蹦出胸口。這黑影是什么人？上次白天與桂輝上街買東西的時候，身后也有這么一個尾巴，影子似的，跟著她倆走走停停。是小偷？強盜？綁架？謀殺？她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害怕。

她對桂輝說：“我怕是在桂林的日子呆不長了。我想回贛州去，這里不安全?！?/p>

桂輝說：“不用疑神疑鬼，有邱廳長保護你呢。”

章亞若說：“恐怕保護不了我啊，他只是一個省的廳長。”

桂輝聽了，尋思這話好像不通，怎么一個廳長還保護不了？再一琢磨，聽懂了她的意思，便問：“你回贛州，那兩個孩子呢？”

“想放在干娘家里寄養一段時間。”章亞若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很勉強。

“孩子那么小，還未滿一歲，你舍得嗎？”

章亞若無語。是??！還是得留下來，再苦再險再難熬，也要留在孩子身邊?？v然是死，也要死在桂林。弱者啊，你的名字叫女人。強者啊，你的名字叫母親！……

以下是桂輝的回憶——

1942年8月的一天早晨，章亞若腹瀉，我陪著她坐著邱廳長的車到省立桂林醫院。醫院的楊院長，原來在贛州開一家私立醫院，是章和我的熟人。

掛了急診，內科醫生安排在特好病房。我在床邊守著她。楊院長進來，對我說：“這里人太多，不要坐在這里。”

我雖然很生氣，也只得坐在門口。

章亞若很傷感地說：“我好像墻頭的一棵草，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風刮倒。孩子又小，我的身份不明，慧風要忙的事情越來越多，又不能來桂林，怎么辦？怎么辦啊！”說著，她哭了起來，枕頭都濕了。

大約9、10點鐘的時候，一個醫生拿著針筒走進病房，先扎章亞若的手臂，找不到血管，插不進針頭，就換了一只手打了一針，然后出去了。

章亞若揉了揉胳膊：“哎喲，好脹，好難受啊！”她突然大叫：“哎呀，不好了，我好難受，不好了，我看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喊罷，章亞若已不省人事了。

我趕緊跑去喊醫生來。醫生見章昏迷不醒，聽了一下心臟，叫護士打了一針。醫生叫護士快去拿冰塊。

冰塊來了，醫生說：“不用冰塊了?！边f給我一張病危通知單，上面寫著：血中毒。

我看見，章亞若身上有一些紫色的血塊。

章亞若醒來之后，問我：“慧風能不能來??？麗兒、獅兒在哪里？”

我意識到她要留遺囑，就問：“你有什么要囑咐的嗎？”

她說一句，我記一句。她說得斷斷續續。遺囑的內容是我親手記下的。章亞若要我將遺囑和遺物親手交給慧風，還托付我等到麗兒、獅兒長大之后，一定要我將真實情況告知……

1942年8月，年輕的章亞若在桂林香消玉殞，留下了許多的懸疑。比如，章亞若究竟是怎么死的？章亞若到底有不有遺囑？如果有，遺囑又說了些什么？

（未完待續，請看下集《 1942.桂林. 章亞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