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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娘

2013-01-01 00:00:00紀洪平
雪蓮 2013年2期

項輝最煩悶的時候,接到了詩謙的邀請電話,透過半合半開的窗簾向外望去,天空陰沉沉的,跟他剛才的夢境差不多。盡管這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天氣,可他還是從被窩兒里爬起來,開始認真地上廁所,在坐便器上穩坐了大約十五分鐘之后,最終胡亂地洗洗漱漱。以前只有星期天或節假日他才能夠睡懶覺,可自從賭氣以休病假為由不去上班以來,他幾乎天天如此,一直睡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人的精神不但沒有恢復到最佳狀態,反而越來越有一絲頹廢的意思了。

項輝感覺到自己靈魂深處的這些細微的變化了,他決定赴詩謙的約會,看看他的廣告公司是不是很符合自己的口味,如果能行的話,可以先幫他做做文案,搞個新穎的創意并不是什么難事,關鍵楊詩謙這個人從外表看,跟他的名字有幾分相像,確有些文靜謙和狀,不似個唯利是圖令人討厭的小市儈,而且相貌堂堂,他現在的工作單位,還是省戲劇團,本人就是演員出身。項輝是在酒桌上認識他的,很多在酒桌上認識的人,還沒離開酒桌就忘了,只有這個楊詩謙給他留下了印象。其實對楊詩謙留下印象的人,在這座城市還有很多,他曾經代理了一家飲料的廣告,雖然沒有像“牙口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那么有影響,但他還算是個混得臉兒熟的人。

幾天前,項輝那個在本市電視臺記者部當主任的哥們兒胡勇來電話,說詩謙想請他吃飯,他馬上就想起這個人來了,于是隨口就說:“好啊,吃唄!”

胡勇又問:“想吃點啥?”

“隨便!”

“最難伺候的人,就是吃隨便的人,一旦真的點起菜來,這種人往往最不隨便!”

“那好,咱們就去吃大泥鰍!”項輝知道,胡勇與“大泥鰍”酒店的老板娘關系曖昧,果然胡勇馬上興奮起來,聲音更加洪亮:“好,吃魚好啊,蛋白質多,非常營養,不愧是做學問的人,剛才還假裝謙虛啥呀,就這么定了,我現在就給詩謙打電話,一個小時后到大泥鰍!”

這是項輝第二次與楊詩謙吃飯,他是個絕對遵守時間的人,詩謙已經到了,結果只有胡勇來晚了一小會兒。正如項輝預想的一樣,大泥鰍老板娘與他一見面,兩人就擁抱起來,在別人眼里,就是逢場作戲的胡鬧,但項輝感覺胡勇是認真的,這個老板娘雖然只是個開普通酒店的,但她并不是那種俗掉渣的勢利女人,盡管年齡已經三十多歲,人卻很豐滿鮮活,眉眼之間長得有股子說不出的媚氣,但她非常會說話,很快就讓人感到和諧起來!

在項輝看來,她屬于見什么人說什么話,可許多男人偏偏不這么認為,好像她說的體貼話,都只對自己而言,胡勇就是其中的一個。按說項輝決不會搭理這種女人,可她長得那股媚勁兒,跟他小時候看的一本小人書里的美人像極了,他記得這本小人書名叫《追魚》,寫的是一個鯉魚精,愛上了酷愛讀書的窮書生,于是她變化成人形,與這個書生談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傳統愛情。那時項輝剛讀小學,不可能不深陷這種美麗虛幻的故事里,進而毫無保留地接受了“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陳腐思想,雖說這一切僅僅只過去了二十多年,但在他的心中,世界似乎已是滄海桑田般的巨變了,這種古人創造的畫梅止渴的自慰方式,早已成為笑柄,可當年書中營造的那種情節卻一直埋藏在自己的心中,如果沒看到大泥鰍老板娘的話,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想起來了,時間把這種情懷掩埋得太深了。

老板娘從胡勇的懷里掙脫出來,使勁打了他一巴掌:“沒正經的,兩個朋友都在看咱們表演呢,別丟人了,哪天有膽子上我家練擁抱去,讓我家老頭子好好招待招待你!”

胡勇嬉皮笑臉:“他肯拿你這條美人魚招待我嗎?”

“要是真拿出來了你還敢吃咋的?看把你能耐的,別胡說了,想吃點兒啥,我趕緊告訴后廚一聲提前給你們做,現在正是飯口時間,上菜很慢的!”

項輝說:“到你這兒肯定是吃魚了,但你放心,我們不吃美人魚!”

她笑了:“就憑你們幾個?也就擱心里想想,痛快痛快嘴算了!”說著嘻嘻哈哈笑著,轉身去廚房了。項輝和詩謙都不自覺地看著胡勇,他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看著沒?女人就是有意思,有意思就在總也弄不明白她,一會兒是風,一會兒又是雨,煙雨朦朧!”

項輝沒吱聲,詩謙附和著說:“是啊,現在的女人太厲害了,都會演戲了,都會給人講故事了,我看她們思想比男人還開放,可不管在外邊怎么瘋,一回到家里馬上就裝出賢妻良母的樣子,簡直太有才了!”

胡勇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也明白,一個老娘們兒家,開個店也不容易,我這個窮部門一年也沒多少招待費,她這個店也用不著上電視臺打廣告,還不是看咱們哥們夠個人物,大家也處得來,可她就是嘴上不饒人!”

詩謙笑著說:“胡哥,人家大小也是個老板級的人物,你可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呀!”倆人于是十分爽朗地笑起來,就好像胡勇真的已經跟她如何如何了。項輝第一次見到老板娘,也不敢妄加猜測她和胡勇到底是什么關系。

胡勇似乎看出了項輝的心情,就說:“現在也不怎么了,甭管有文化沒文化,個個都是重色輕友!不說她了,嘮嘮咱們哥們的友情。詩謙微笑著沖項輝點了點頭,項輝也報以微笑。

“上次吃飯人太多,我沒法讓詩謙跟你把話嘮透,我倆回去的道兒上,詩謙就說了,哪天一定請項哥吃個飯,說說心里話!我說你項哥在家里埋頭寫作,沒時間胡扯,再說了他可是很清高的人,不是一般人請得動的。”

項輝聽到這兒,忙擺手:“你別忽悠我行不行?一個窮困潦倒的半拉子文人,飯都吃不上了,哪有請吃飯不去的道理。”

詩謙忙說:“胡哥說的是,雖然以前就聽胡哥常說起你,可一見面才知道什么叫名不虛傳,你上次在飯桌上講的話,我是每一句都記得刻骨銘心哪,滿桌子都是有才的人,可誰不是支楞耳朵聽你說呀,你可是有大才能的人,聽你一番話,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大俗就是大雅!”

三個人一起笑起來,恰巧這時服務員進來上菜,胡勇就說:“來,咱哥仨邊吃邊談。”讓服務員啟開啤酒,詩謙給兩人倒上,然后又給自己滿上,胡勇說:“整兩句,今兒個給你個機會!”

詩謙就說:“那我就在關公面前耍一回刀,今天通過胡哥的引薦,使我有緣能跟項哥這么近距離相處,我感到三生有幸!希望咱們的友誼越處越深,我把這杯酒干了。”

項輝本想聽聽他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兒,可他沒說,只好跟著一起喝起來。胡勇和詩謙都是“酒精沙場”的主兒,喝啤酒就像喝涼水,項輝受不了,連連告饒,胡勇對詩謙說:“他屬于‘不會抽煙也不會喝酒,白在世上走’那伙兒的,今天能把酒杯端起來,就很給你面子了,還是咱哥倆來吧,再走一個!”

最后一道菜,就是這個店的特色菜,香氣撲鼻的泥鰍魚由老板娘親自端上來了,這時他們已經喝掉五、六瓶啤酒,胡勇連脖子根都紅透了,他招呼老板娘坐下來一起喝兩杯。老板娘端著魚,望著滿桌子的菜不知放哪兒才好,胡勇和詩謙都在醉眼朦朧地望著她俊秀的臉,讓她就那么端著,項輝趕忙伸手把桌上吃剩了一半的涼菜盤子端起來,倒出位置讓她把滿滿一盤子泥鰍魚放到了桌子上,她放下后與項輝對了一下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卻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胡勇挪了挪屁股,讓她挨著自己坐下,這才舉起杯:“菜上齊了,我說兩句。”項輝知道該說正事兒了,就把筷子輕輕放好,擺出了一副認真聆聽狀,老板娘本想埋怨胡勇幾句,見此情景也沒吭聲。

“詩謙是我兄弟,是我親兄弟啊,他辦了一個廣告公司,業績相當不錯,可他不滿足現狀,總想讓公司再上個臺階,經營這玩意兒我是不懂,詩謙這些年弄明白了,要想公司發展壯大不光是投入錢的問題,他想要在根本上解決,也就是在文化內涵上下功夫,他總覺得自己目前的廣告策劃不好,雖然只在我們這樣的市級電視臺播放,可他對質量的要求很高,是個真干事兒的人,所以我把我最好的朋友給請來了,項輝是咱們市的作家協會會員,他的好多作品在省市獲獎,我們就是在一次全市電視征文大賽上認識的,他獲得了一等獎,我采訪他,那時他還在企業里搞業余創作,現在可是專攻文學創作。”

“說吧,讓我干什么?”項輝覺得挺不自在,都啥年代了,誰還稀罕窮酸的文人,他怕胡勇的吹捧越說越沒邊兒,給老板娘留下一個荒唐可笑的印象,為什么特別在意她的感受,項輝自己也說不清。

胡勇對他的貿然打斷不太滿意,但又不能顯得沒有風度,就笑著挖苦說:“文人就是文人,寫個東西還挺曲折,做起事來就一點也不講究章法了,所以政治上永遠不成熟,經濟上也淪為弱勢群體!”

沒等項輝反駁,老板娘就說話了:“起碼這樣的文人還受人尊重,就怕有些人自稱是文化人,卻一點文人的操守都沒有!老胡同志別多心,我可沒說你呀。”

“可我已經多心了,就差說我騙吃騙喝了。”胡勇嘻嘻哈哈,用手指一下一下戳著她的胳肌窩兒,把她弄得左躲右藏,可能撓到了癢處,把她刺激得滿臉通紅,只好連連告饒。

項輝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大家一起笑起來,但他心里對她更是另眼相看了,她也似乎感覺到了他投來的目光,笑聲就更加清脆爽朗了。這是一頓非常愉快的晚餐,項輝答應過幾天去趙詩謙的廣告公司看看,同時他知道了老板娘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她的名字奇特而浪漫:魚娘!

項輝吃了一袋方便面后就從家里出來了,他住在職工家屬區,像這樣普通生活區是沒有車庫的,即使有他也不會買的,車就停在樓下的陰影里,落了很多細細的灰塵。他開上大道才發現,其實不僅是車窗太臟的關系,而是天色的確很暗,漫天昏黃,能見度極低,卻沒有風,這就是天氣預報最近這幾年頻頻出現的一句氣象術語:沙塵懸浮天氣!雖然只是沙塵懸浮,缺少一個“暴”字,但它給人的恐怖卻是比飛沙走石更可怕,這完全是一幅地獄般的景象。人類的視野本來就短見,這么低的能見度,更加深了恐懼!他突然聯想到遠古先民們對太陽的崇拜,如此看來先民們也不僅僅是基于萬物生長靠太陽,滿足簡單的生存需求;一旦遇到天空中出現類似這種末日般的景象,他們能不渴望太陽當空,一掃陰霾,讓陽光無遮無攔地光芒四射,以慰籍無知帶來的巨大恐懼!

項輝此時的頭腦里,又莫名其妙聯想到美國影片里的龍卷風景象,他回想到影片中汽車為了擺脫龍卷風而拼命奔逃的慘烈,感到人類的科技手段即使達到今天這么先進的地步,仍對桀驁不馴的大自然無可奈何,假如再來一次類似史無前例的大洪水那樣的災難,擁有汽車、輪船和飛機的人類,也未必還有諾亞方舟那樣富于人性的神話可延續生命了。

他腦子亂哄哄地把車開到了詩謙公司附近的那條街,然后給他打電話,問下一步怎么走。又啰嗦半天,項輝終于在臨街的一幢大樓里找到了公司的所在地。詩謙和另一個經理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項輝被熱情地迎了進去。進來后豁然開朗,整個公司的使用面積很大,并按設計、制作、錄音等工作性質設定了各個部門,規模真的不算小。項輝被請進詩謙的經理室,與另一位經理又寒暄了幾句,詩謙說:“我還是領你到各個屋轉一轉,回來咱們再談!”

這是個專業從事影視廣告制作的公司,不但部門齊全,設備也很先進,詩謙讓一個年輕人找出幾個他們公司制作的產品,用影碟機放給項輝看。這幾個廣告經常在本地電視節目中播放,項輝覺得確實很眼熟,沒想到是詩謙公司制作的。平心而論,他對這類平鋪直敘異常生硬的灌輸式的廣告非常反感,不但沒有一點藝術品位,而且很有騷擾之嫌!好在詩謙意識到了這種方式的危害,態度還挺虔誠,大有孺子可教的意思,項輝對是否幫他就暗自下了決心,詩謙覺得自己公司的規模已無需再多說了,就直接問項輝怎么算報酬?是一個月多少錢,還是每策劃完一個項目結一次賬,也就是常說的一把一利索?

項輝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談這個問題,思想上根本沒做好準備,其實自己原來的想法,就是先來看看,然后再決定干還是不干,誰知詩謙認為他已經同意了,并沒給他的自尊留下哪怕一宿思考的空隙,這讓項輝的心里有了隱隱的一絲不快,但他轉瞬就說服自己了,不管詩謙表面如何謙虛和客氣,可他骨子里還是為了利益,一旦涉及自身的利益,所有的東西都沒必要遮遮掩掩了,這樣一想也就心中釋然了,可自己真的沒去想該獲得多少報酬,冷丁一問,就說不出個具體數字來!可詩謙顯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在談笑間,每一步都是按程序進行的,如果不回答這個問題,肯定就沒把人家當回事兒,換句話說就是沒有誠意,可要真能說出個數來,也就不是他項輝了。所以他顯得很隨便的樣子說:“先干事兒,后談錢!”

詩謙略顯驚愕,馬上就訕訕地笑著說:“我尊重文人的做事方式,那好吧,我眼前最著急的就是這個治胃病的廣告策劃案了,這是資料,麻煩給弄一弄!”

項輝接過來一看,整個胃藥的文案寫得很周全,不論成分、性狀、適應癥、用法用量以及貯藏、規格、包裝和不良反應等藥品必備的內容都包括了,由于這是影視廣告,文案在說明胃病的成因、癥狀和對人的危害,以及此藥的成分構成、特殊的治療效果等方面,進行了極其詳盡的說明。項輝大略估算了一下,如果按電視播音員正常的播音速度,也就是按每分鐘大致200個字來計算的話,這些文字稿讀一遍就需十五分鐘左右,項輝禁不住說道:“這么長的時間,得需要多少廣告費呀!”

詩謙就笑了:“我們是包時間段的,這還嫌時間短呢。”

項輝想起來,剛才看到的幾個產品廣告都很長,他以為是資料帶呢,沒想到竟然都是制作完的成品!他想起來有幾個頻道似乎天天播放這樣的節目,不是介紹女性內衣的,就是改善男性性功能的,他每次都是用遙控器快速跳過,像躲避不該看的東西,更怕耳朵被那種震耳欲聾的類似搶劫的噪音傷害了。不知別人是怎么看待這種所謂的電視購物廣告的,反正他是從來不看的,用句他自己的話說:不是一般的沒品位,簡直就是沒文化,甚至可以說就是對觀眾的褻瀆!沒辦法,整個社會處于轉型期,許多本不該拿到桌面的東西,也在利益驅動下登堂入室了。詩謙的廣告公司,就是制造這種垃圾的發源地,如果能幫他別再這么腐爛下去繼續污染大眾,從自己的內心講,也算做了件有點功德的事兒。想到這兒,項輝就把手里的文案拿起來,說:“我回去仔細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再給你打電話!”然后就要往回走。

詩謙說:“你現在就要回去嗎?”

項輝說:“是啊,你這兒太忙,我也靜不下心,等回去弄明白了,才能動手。如果連我自己都沒弄清楚這個藥到底能治啥,那豈不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嘛!”

詩謙一聽就笑了:“我就愿意和知識分子打交道,現在看來更愿意和知識分子里的精英打交道,但不管是什么樣的知識分子,到點都要吃飯!”

聽他這么一說,項輝抬腕看了看手表:“這么快就到中午了?”

詩謙笑著說:“走吧!”

項輝說:“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著急回去看材料呢。”

“哪忙啥,吃完飯再看唄。咱們就去大泥鰍,我也想吃魚了!”說這話時,詩謙露出了一股曖昧的口氣。項輝也不再堅持,兩人從經理室出來,項輝特意與詩謙公司的另一個經理打了個招呼,還假意地邀請他也一同出去吃飯,他推說業務室的那些人都等著跟他談合同呢,送到樓梯口就客客氣氣道別了。

到樓下后,詩謙就站住了,沒跟著項輝上車。他思索著說:“吃完飯,你就直接回去吧,我也開車去,省得送我!”

他走到一輛老式日本尼桑轎車前,打開鉆了進去。項輝等他把車開起來,跟在他的車后。一起往大泥鰍酒店的方向駛去,項輝其實不光等詩謙的車,他還在等詩謙能想起一個人,那就是胡勇!可是詩謙沒有一點兒能想起來的意思,直到在飯店見到了老板娘,他才明白為什么不能想起胡勇。原來,老板娘與詩謙也不是一般的關系,盡管老板娘沒和他練擁抱,但他倆的眼神和話語比抱在一起還讓人感到快慰。

可能看見項輝在旁邊,他們的挑逗不能夠放開,就使得語句不但短小精悍,而且寓意深刻回味無窮,如果放到一個胸無點墨的人身上,可能根本聽不出別的意思,比如詩謙有一句:我想死你了!老板娘回答:是嗎?

詩謙接著說:我想你不但想到夢里邊兒,還想到肉里面兒,一直想到骨頭里!這句話把項輝也懵住了,前兩句很好理解,連做夢都想你,不但夢里想,身體也想,除了男歡女愛的肉體之戀,一直把你想到骨髓,夠勁兒吧,相當于現在的年輕人所謂:骨灰級什么什么。

可從他倆特殊曖昧的笑聲里,項輝覺得這句話決不是只有這么簡單的含義,肯定還有其他的一種解釋,而真正意思恐怕只有他倆最清楚了。項輝突然感到非常不自在,他說了聲去趟衛生間,就轉身跑掉了。從衛生間出來后,他也沒馬上進包房,而是轉到了后廚房,一位掌勺模樣的人趕緊迎了過來:“先生包房在那邊兒!”邊說邊把他給迎了出來。

項輝只好磨磨蹭蹭回到包房,老板娘這時已經走了,詩謙笑著說:“我以為你看不慣,自己走了呢!”項輝裝作很隨意地樣子,說:“這么好吃的地方我哪能走啊,再說了有啥事兒我看不慣了?”

詩謙就訕訕地笑著說:“我剛才和老板娘逢場作戲瞎胡侃,怕你多心!因為你是文化人,想問題深刻但也容易理解成別的意思。我的確是通過胡哥認識她的,胡哥把我介紹給她,其實就是讓我今后把客人都帶到她這兒來。我大致算了一下,認識她不到一年半,我已經扔在這兒六七萬了。”

項輝對他能說出具體錢數來感到很不是滋味,就像嘴里塞了滿口的白蠟,那種沒滋味的滋味兒,不知怎么形容才好。正在無聊之時,詩謙又笑著說:“別說她是笑迎八方客的老板娘,就算真是胡哥的媳婦,按現在的說法,那也是朋友妻不客氣!當然啦,他媳婦兒不好看,哈,哈,哈,就算真的好看,咱也不會動心的!我不過開個玩笑,逗項哥高興,搞創作的人都喜歡幽默!”

項輝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說:我可不喜歡這種低級幽默。詩謙看他一直默不作聲,自己就覺得有點兒尷尬,也默不作聲起來。項輝反而不好意思了,就沒話找話:“你剛才有一句話,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詩謙精神立即為之一振:“哪句話?”

“就剛才你對老板娘說的那句‘想你想到什么里,最后一句是想到骨頭里!’看你倆的意思,這句話好像還有其他特殊的含義?”

詩謙爽朗地笑了:“不愧是文化人,什么貓膩都逃不出你的火眼金睛!”說著就掏出手機,翻動鍵子找了起來,不一會兒就遞給項輝看,原來是兩具骷髏在床上做愛的圖片!

“這就是老板娘親自傳到我手機里的,我說都死了,只剩下一幅骨架了還瘋干呢,你真想把我徹底榨干呀?她說榨干了都不是目的!我說對,剩一把骨頭也得被你夾在里面!她說男人只有這樣愛女人,男人才配稱得上是男人!”

項輝不禁長嘆一聲:“這個女子可真不一般哪!”

詩謙說:“更奇怪的還在后頭呢。”

這時,老板娘接著他的話茬兒就進來了:“啥東西更奇怪呀?”

詩謙忙改口說:“說你們家魚呢。”

“我們家魚怎么了?”她有些不解。

詩謙只好繼續胡咧咧:“這開魚館兒的,哪家魚都是一樣的,可你們家做出來的,味兒就不一樣,特別地香,簡直香透了人的腦仁兒,就像放了迷魂藥似的,不想來都不行!”

“你只說對了一半,肯定是放藥了。”

“啥?真放藥了!”詩謙假裝驚訝地叫了起來,項輝也心里一動。

她笑了:“說你是男人,真是對不起你!我放的是中藥,人家祖傳的秘方!看把你嚇的,就算我給你下藥了,你也應該毫不猶豫地喝下它,不是有句話叫‘美人贈我蒙汗藥’嘛,贈你就喝下去,死了也是殉情,留個美名在情場流傳。”

哈,哈,哈,三個人一起大笑起來。她今天沒再出去,看得出來她今天會一直陪他們倆喝酒的。詩謙沒開喝呢,情緒就異常飽滿,他甚至拿起麥克風唱了一曲,聲音果然不同凡響。項輝對詩謙立即刮目相看,同時也深深為他感到惋惜,這樣的人才竟然靠編廣告詞兒來維持生計,可他馬上又聯想到自己,恐怕還不如人家呢,起碼人家能自食其力了,而自己的前景還看不到啥模樣呢。如此想來,不禁有些黯然,就忘了給詩謙送去掌聲,而老板娘似乎深深陷入其中,一直低頭瞅著桌子上的盤子、碗筷發呆,她也沒給掌聲,詩謙以為唱得不好,隨手就關了電視。

項輝幾乎與老板娘同時反應過來,一起鼓起掌來。詩謙的笑容很勉強,項輝就說:“你的歌聲太動聽了,男人聽了癡迷,女人聽了著迷,沒看我倆都忘了喝彩!”老板娘也附和說:“是的,就像文化人說的那樣,真的太美了,這要倒回二十年,你這一曲多情的嗓子,不知唱開多少癡呆少女的心扉。”

詩謙剛流露出一副流里流氣的嘴臉,聽到后話馬上又變成驚恐的樣子:“什么,只能唱開……癡呆少女的心扉?”

“啊,對不起,是癡情少女!”她嘻嘻笑著辯解。

“你的意思,就是打動不了少婦的春心?”

“能,肯定能打動所有癡傻捏呆的少婦……”

沒等詩謙說什么,她自己就笑得趴在桌子上。由于她的身體豐滿,穿的又是一件乳白色短衫,伏向桌子的瞬間,項輝看到了她雪白的胸脯,他憑感覺知道詩謙也看見了,兩人心照不宣咯咯咯地笑起來,只有老板娘不明白他們真正發笑的原因。于是三個人就相視而笑,笑得更加厲害,這一通大笑把服務員都給吸引過來了,最后連廚師也拎著炒勺圍在了門口。老板娘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她假裝生氣,對門口大喊一聲:“都給我干活兒去!”眾人一哄而散。詩謙點的菜,很快一個又一個地上來了,有了這樣愉快情緒的鋪墊,大喝一通的欲望就很自然地激發出來了。

詩謙說:“還是咱這兒老規矩,先整白的!”

項輝忙擺手:“我是從來不喝白酒的……”

“那就少倒一點兒。”老板娘說著,就把項輝面前的酒杯拿起來,遞給詩謙。詩謙倒了小半杯,項輝伸手阻攔,可酒已經倒出來,放在了他面前。然后,詩謙給老板娘倒了滿滿一杯,項輝驚訝得差點叫出來,但他終于控制住自己,看她的反應。誰知她很習慣的樣子,看來詩謙知道她的酒量。果然,開場第一杯詩謙就張羅干掉,項輝不斷央求,也被迫喝了一口,嗆得直流淚,老板娘迅速給他的碗里夾了幾筷子蔬菜。

這頓酒,按照這個基調喝起來,自然就又快又猛。不一會兒詩謙就高了,項輝少喝了好多杯,所以還不覺得太過分,但也渾身發熱情緒昂揚。老板娘雖然面如桃花癡眼迷離,可舉手投足一點也不走樣兒,她從詩謙放在飯桌上的軟包中華煙里,拿出一支來,自己點上抽了起來。

她抽煙的姿勢很優美,一吸一吐很輕松。青煙繚繞,更給她的誘惑增加了類似影視中的煙火效果,四處彌漫著煙味兒酒味兒和菜香味兒,一種智慧男人和漂亮女人之間產生的相互作用,在不大的空間里,自然而然地發生著物理和化學的反應。盡管外面漫天昏黃,可項輝的心頭卻有一種欲道欲仙,甘愿醉臥夢鄉的頹廢感。詩謙的臉由紅開始轉黑,眼珠子里又是紅又是黃,再也找不到一絲白色了,整個兒眼神跟沒喝酒之前判若兩人。就連說話的語氣和內容,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首先噴著滿嘴的酒氣讓老板娘坐到他旁邊去,老板娘只是笑著望著他,屁股卻紋絲沒動。他就厚顏無恥地伸手摟住了她的脖子。她還是笑咪咪咪的紋絲沒動,任他就那么長距離地僵硬地摟著,好像等著他說話。

詩謙只好說:“我過兩天還要請個客戶,他是個南方人,對吃非常講究,你這兒雖然門臉差了點兒,但軟件還比較硬,一定要揚長避短,好好發揮你的強項,把他給我撂倒!”

說到這兒時,他下意識瞟了一下她堆積得鼓鼓的胸脯。項輝趕緊低下頭吃菜,她用鼻子似有似無哼了一聲,然后深吸一口,把滿滿一口的香煙噴在了他的臉上,隨后就笑起來。詩謙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待飄渺的青煙從他面頰掠過散盡,他才幽幽地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凡是我能帶到你這兒的客人,全是當今社會的精英,哪個都不白給。”

老板娘把掐著煙的手移開,對他鄭重地說:“這我知道,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朱門酒肉臭……,往來無白丁!我早就看出來了。”項輝聽著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忙說:“看沒看到,讓文化人見笑了。”

項輝趕緊擺手:“我可沒笑話你,我是看你們這么對話簡直太有意思了!”

“那還不是笑話嗎?”她緊跟了一句。

項輝頓時被噎得沒了話兒,擺弄著筷子不知吃點什么好,還是喝點什么好。詩謙雖然喝得有些東倒西歪,但他的思維卻一直處于走直線的狀態,反應不但不遲鈍,而且相當靈敏,比沒喝酒時還棒。

“他要是真能笑話你,那就是你的榮幸,這說明他在意你了,說實在的他在意過誰呀……”詩謙雖醉眼朦朧,但他看出項輝不好意思了,就把話題轉過去了:“我今天就請他,沒旁人,為什么讓你陪同,我今后是好是壞,是發大財還是窮光蛋,全在他手上了,你信不信?”

項輝說:“哪有這么嚴重,就算給你出個金點子,最終也要看產品的質量!詩謙,別喝了,你下午還有那么多事呢,我也急著回去看材料,咱們哪天沒啥事兒了再慢慢喝,好不好?”

“不好!下午別說沒啥大事,就是有天大的事兒我也把它推了,我就想和輝哥好好嘮嘮!好不好使吧?”

“當然好使了,哪還用說嗎?不過,等把東西弄出來,消停下來再說不行嗎?”項輝態度非常誠懇。

“哈哈哈,到啥時候都是一副書生意氣,不過,我很喜歡!什么狗屁文案,這點兒小玩意兒對于你來說,就是用大炮打蚊子,小菜一碟呀,關鍵是看你想不想幫我這個忙了?”

“如果不想幫你,我能來嗎?”

“好,這話我愛聽,只要你輝哥誠心幫我,這事兒就準成了……”

“可別這么說,隔行如隔山,我剛才溜了一眼,這種文案用的全是專業術語,外行人一時半會兒都未必掌握其中的奧秘!”

“哈哈哈,你可真是……,實話告訴你吧,你看到的東西,全是我們自己做的!”

“我說的是,比如藥品的成分、功能主治、說明書,以及用法用量,包括規格、生產日期這些東西……”

“我說的就是這些東西,別說什么說明書了,這么跟你說吧,這些所有的文字東西,全是我們給做的!”

“怎么可能呢,你們是廣告公司,不是藥廠啊,這些東西根本不是該你們弄的……”

“看來,你老兄——是真不知道,這,這個行里的規矩呀。現在玩藥的,哪個會寫什么藥理藥性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他們就把一顆藥丸子,或一大把藥粒子扔給你,讓你隨便編,只要老百姓覺得對勁兒,肯掏錢兒了,咱們他媽的就贏了!”

“可是那些藥品廣告,我看說的都頭頭是道,不論是病理還是病狀,以及采取的有針對性的治療方法,都很有道理呀!”

“這些東西很很簡單,網上,書里,醫學雜志,到處都有,找個人東湊西拼就完事了,關鍵是廣告詞兒和產品推介的方式創新上——我想聽聽輝哥的高見!”

“讓你這么一講,我更不會寫了。說白了,連走都沒學會呢,就想跑了?”

“我,我說輝哥呀,你——這么聰明的人,咋還沒弄明白呢?不是讓你寫產品說明書,就是想用你從沒騙過人的心態,發揮你無與倫比的智慧,弄出一句最樸實,卻最讓人產生購買欲望的話!至于產品推介創新,那不是著急的事!現在采取的專家現場接聽患者熱線咨詢電話的方式,就是一大幫穿著護士衣服的年輕女子,每個人坐在一臺電話機前,做接患者咨詢電話狀,弄個所謂的專家,與一個女主持人,一問一答地介紹產品。我估計,這種方式還能維持一陣子,更好的模式還得摸索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咱不著急。”

“你不著急我急呀,你倆說了半天,跟說鳥語似的,我一句沒聽懂!”老板娘冷丁冒出來兩句話,她扔掉煙頭,挪動了幾下屁股,豐滿的乳房也隨之波動,像大海深處的浪濤,洶涌卻十分收斂。項輝還是被這股巨大的波濤吞沒了,他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什么,更記不得詩謙剛才講了什么,她的一舉一動,其實一直左右他的視線,即使在詩謙最亢奮的節骨眼兒,他的注意力仍分散給她大約三分之一。所以項輝一時間根本回答不了她提出的疑惑,還是詩謙不含糊,雖然嘴皮子早就不利索了,可他還是張口就來:“你用得著聽明白嗎?掙錢才是你該關心的,再說了,我——我們說的是創意經濟,這么專業、這么有深度的對話!別,別說是你,一般在校的本科生也根本聽不懂!”

“好,我聽不懂,那就不聽了,你倆慢慢嘮,我正好去看看那幫猴崽子,只要我不在,保準給你弄出點兒事兒來!”她邊說邊站起來,沖他倆似有似無地莞爾一笑,帶著極其豐滿的臀部,卻邁著格外輕盈的步伐,消失在他倆格外清醒的視線里。

詩謙就在這瞬間,大聲喊出了一嗓子:“來,為咱哥倆兒合作,干一杯!”項輝想拒絕卻又下意識把杯舉了起來,他剛要停頓,詩謙就說:“這,這杯酒必須干了!”,一邊又給項輝的杯子倒滿:“輝哥,俗話說的好啊,這好事兒成,成雙……”項輝只好再次舉起杯子,這次他停頓的時間更長了,詩謙也不看他,自言自語地叨咕:“剛才——你不是說,她——是位奇女子嘛,我說她更奇特的,還是在她的身體……”

項輝馬上低下了頭,抿了一口酒,在這之前他一直就端著杯子。“把,把酒干了——,我告訴你,她奇特在什么地方!”項輝被弄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猶豫間,詩謙用他的空酒杯撞了一下項輝的杯子:“這玩意兒,好啊,沒聽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嘛,端著它干啥,趕緊整進去得了!”

項輝憋了一口氣,把杯中的酒硬往肚子里灌下去。

“好,太好了——,這才像個漢子!我,我要是撒謊,就是孫子,這娘們的零件,那可真特殊啊,別說你了,我經歷了這么多年,也是頭一次,沒見過女人那玩意兒還會長成這樣的……”說著說著,詩謙就趴在酒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項輝也受了傳染似的,感覺困意從四面八方襲來,自己無論如何也招架不住了。就在這時候,他知道老板娘進來了,她身上特有的那股混著魚香的味兒,非常堅決地刺激他清醒過來,可酒精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他怎么也保持不了自己應有的尊嚴了,老板娘用異常滑膩還有些玉質般涼意的手,撫摸他的額頭,一股莫名的力量注入了他的大腦,他竟然坐起來了。

老板娘更加可人地沖著他微笑,那笑容好像有毒,只要呼吸到她的氣息,就全身麻木。項輝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是另外一個陌生人,因為自己根本沒聽見她說什么,就站起來,要跟她走。老板娘看到他實在走不動了,就伸過手來攙扶。項輝感到了她柔軟的胸部,但此時那美好的東西也好像緊緊貼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而他自己最后去了哪兒,他也不知道了。

外面依然是沙塵懸浮天氣,項輝記得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幅畫面,就是透過老板娘辦公室的窗戶,望見昏黃的大街。其實老板娘的這間辦公室,確切說還談不上是真正意義的辦公室,墻上掛滿不知所云的字畫,桌子上擺放著一對晚清的人物青花大瓶,四周到處堆放著廚房和餐廳用具,還有一張可以睡覺的床,除了極其務實、追求雅趣的人生態度,還有些男女曖昧的意味兒。他喝了她倒的一杯所謂解酒的東西,很快就找不到自己了,卻似乎感覺到另外一個人,被攙扶躺在了床上,老板娘帶著充滿涼意的皮膚,飛速滑過了他遙遠依稀的感覺……

項輝被一陣陣吵罵聲弄醒,他第一個發現是天就要黑了,第二個發現是蓋著毛巾被,第三個發現是自己竟然赤身裸體!突然,外面的叫罵聲陡然大了起來,隨之傳來一個器皿被狠狠摔碎的巨大聲響。他更加驚惶失措,周圍沒有他的衣服。屋里光線很暗,搜尋了半天,才看見自己的衣服被扔在沙發上,而從床上到沙發,必須經過一段距離。他裹著毛巾被,快速地弓腰赤腳躥到了沙發上,抓起什么就穿什么。上衣穿反了,脫了重穿。褲衩前后弄顛倒了,又不能脫褲子再顛倒過來,只好硬挺著,別別扭扭地端坐在沙發上。

等了半天,不見有人進來,吵鬧聲反而越來越激烈了,緊接著就像是打斗聲。東北人打仗是有名的狠,項輝雖然從小在這里長大,對這種現象習以為常,但畢竟不是當年熱血方剛的毛頭小子了,何況這些年大力發展經濟后,社會治安明顯好轉,在大街上打仗斗毆幾乎看不到了,可喝多了酒故意鬧事的大有人在,他突然莫名地感到恐懼,認為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也可能是做賊心虛,總感覺這打鬧是沖著自己來的!但自己到底做沒做什么,卻一點也說不清楚。

他唯一有些印象的就是在睡夢中回到了童年,見到了本棟的鄰居、兒時最好的玩伴小生,兩個人相見誰也沒說話,就像兒時一樣,一起看《追魚》。兩個人都曾對小人書中美麗的鯉魚精愛慕不已,都說將來一定要娶這樣的女人做老婆。看著看著,小生不見了,他發現自己站在兒時的老棟前,奇怪的是周圍異常寧靜,沒有一個人,天空格外的藍,那種清澈的攝人心魂的湛藍讓他不安。樓道里空空蕩蕩的,很潔凈。他想起那時每家人口都很多,居委主任招呼一聲,家家出人,大家掄拖布揮掃帚,再將一盆盆的清水,從樓上往樓下沖,齊心協力一會兒就打掃完了。小孩兒們把這也當成游戲的活動,跟著瞎胡鬧,每個人都弄了一身泥點子。

他推開那扇再熟悉不過的中門,往自己家里走,可屋里的樣子已經變形了,他在廚房的墻壁上認真尋找,終于找到了兒時畫上去的小人兒和小馬,正在疑惑之時,有個熟悉的聲音開始招呼他,回頭一看,像是老板娘,還有點像小人書里的鯉魚精!他沒有一絲猶豫就追了過去,可她越跑越快,好像跑到了書里畫的那個船艙里。古代的燈盞,散發出月光般寧靜的輝暈,溫柔得讓他每根毛孔都排泄著春風。鯉魚精不知何時已經端坐在了自己兒時睡覺的床邊,只把背影留給了他。項輝貪婪地嗅著從她絲織的衣裳里傳出來的陣陣幽香,撫摸她的衣裳,光滑得分不清是她的肌膚還是絲織品。他手忙腳亂,像第一次做那事兒,總覺得進入不了狀態,而又像是遺精似的充滿了無可名狀的快感。他用力搬過鯉魚精的頭,不料卻是老板娘。

“魚娘……”他記得自己就是這么喊了她一聲,可門突然被撞開了,胡勇和詩謙氣急敗壞地進來了……他被屋外的吵罵聲驚醒了,隨后他又想起來,兒時的伙伴小生,已經死去好多年了。

現在項輝也沒回想起來,他到底和老板娘干沒干那事兒。外面的叫罵聲突然消失了,他把手伸進褲襠,想檢驗一下自己是否惹事生非了,如果真的做了,一定還會殘留著蛛絲馬跡。他剛把褲腰帶松開,房門就被用力推開了,一個大胡子搖晃著膀子進來了。

項輝嚇了一跳,忙把手抽出來,可褲帶來不及扎緊了,松弛得站起來就會讓褲子全部掉在地上,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破門而入的大胡子。顯然大胡子也被嚇了一跳,他緊張的程度甚至大過項輝,可當他看到項輝坐在沙發上紋絲沒動,就馬上鎮定下來。

“你是誰呀?”大胡子想了半天,才問了一句。項輝沒想到他說話的聲音非常柔和,一點沒有東北大漢應有的粗獷和豪爽勁兒,跟他的外貌形成了極大的反差。這樣一來,給人一種難以接受的別扭。項輝卻在別扭中勇氣倍增,鼓足了勁兒說:“我喝多了,實在不知道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對了,您看到我朋友了嗎?”

“你朋友是誰呀?”

“詩謙,楊詩謙,廣告公司的!”

“哎,楊總啊,他早走了,你是他朋友呀,那咱們就沒說的了”大個子完全一副恭維狀了。

“詩謙,啊,對!就是楊總,啥時候走的?”項輝記得詩謙先喝醉的,并且醉得一塌糊涂。

“他好像是下午兩點多鐘走的……”大胡子想了想才說。

“不可能吧,他是怎么走的?是打車走的,還是咱們飯店的人把他送走的?”項輝的嗓子變調了,聲音像是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的。

“是他自己開車走的!”大胡子很堅定地說。

項輝覺得自己又回到剛才醒過來時的狀態,人雖然醒著,頭腦卻不太清晰。兩點多鐘?也就是剛吃完飯的時間,這怎么可能呢……大胡子這時問:“你感覺怎么樣了?我去給你倒杯茶,醒醒酒?”他邊說邊拿起茶幾上的老式提梁壺,搖晃了一下,除了提梁本身發出吱吱的摩擦聲外,沒有任何回響。

項輝一句話沒說,只點了點頭。大胡子看見他正襟危坐的樣子,不敢怠慢,拎起水壺立即退了出去。項輝用最快的速度,麻利地扎緊褲腰帶,并走到門口,打開了電燈開關。房間里頓時生動真實起來,走廊由遠而近傳來老板娘說話的聲音。項輝慌忙又跑回到沙發跟前,把自己重新陷進沙發里去。這時,老板娘的聲音更大了,好像在跟誰吵架一樣。項輝安定情緒后,悄悄走了出來,在走廊拐角的地方,他不敢往前走了。老板娘和廚師還有一幫服務員,與幾個年輕人對峙著,地下一堆摔碎的盤子和碗。

老板娘雙手掐腰,沖正對著她的那個大個子高聲說道:“不就砸個盤子摔個碗嗎,還有啥本事?有能耐把我新買的那臺29寸液晶也砸了!”

大個子顯然喝多了,他搖晃著身體準備向老板娘撲去,幾個廚師和男服務員躍躍欲試,大個子迅速被旁邊一伙的人給死死拽住了。

老板娘繼續不依不饒:“少跟我提這個,提那個,黑白兩道我見多了,喝了點兒貓尿,就想隨便欺負人,在別人的地兒可能好使,在我這兒就不好使……”

大個子嘴里不干不凈地:“去你媽的,今天我非把你的店平了不可!連我都不知道是誰,你開你媽的什么店……”他說著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彈簧刀,“啪”一聲,雪亮的刀身彈了出來,直刺天棚,眾人不禁同時為之一震,場面頓時更加緊張起來。

老板娘立即把掐腰的雙手放下了,美妙地指了大個子一下,對方竟然呆住了,她卻一句話也沒說,隨后讓女服務員拿來她的手機,不再理會大個子等人,從手機里找了一個號碼打起來。對方很快接通了,只聽她用平靜下來的聲音說:“賢哥,是我!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這里出了點兒事兒,有人要砸我的店……我不認識,也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的,好,我讓他們接電話,給,你們誰接一下!”

大個子這時才醒過勁兒似的,罵罵咧咧:“嚇唬誰呢,我他媽在乎過誰呀……”說著,大大咧咧接過了手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大個子的表情上,只見他剛想沖電話里罵上一句,不料從電話里傳出了更大的罵聲,連周圍的人都聽得到,大個子手中的刀“當啷”掉到了大廳的地上。大個子連刀也沒敢撿,只說了幾聲“是,是!”就把手機遞給老板娘,連聲說:“誤會,誤會!”這時,旁邊的人早替他把刀拾起來,他哆哆嗦嗦從上衣兜里掏出一沓錢來數也沒數扔在酒桌上,抱拳當胸沖老板娘施了一個禮,帶著幾個人慌慌張張出去了。

老板娘對眼前的一切置若罔聞,只是變回了原來的聲音,與手機那一頭的人不停地纏綿。她邊沖手機說著話,邊得意地來回走動,差點看到站在走廊拐角后面的項輝,他趕緊縮回頭,又悄悄溜進屋里來。

不想大胡子已經回來了,也不知他是從哪個方向轉回來的。項輝又馬上端出剛才的架勢,沖他點了點頭坐到沙發上。大胡子微笑著,拎起放在茶幾上的提梁壺,給項輝倒茶,項輝把雙手送到茶杯旁,做感謝狀。

大胡子一邊倒一邊說:“幾個小蟊賊,膽敢砸店!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他說話的時候,眼里瞬間露出了兇光,項輝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走廊傳來老板娘的說話聲,隨之房門被推開。她看見項輝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就愣了一下:“你醒了?這事兒鬧的,我一忙活就把你給忘了!”她一扭頭對大個子說:“一會兒老王和檢察院的副檢察長來,還有殷所也馬上就到,你出去迎一迎,我在這兒陪項大哥嘮一會兒嗑,等人來了你招呼我一聲。”

大胡子一言不發,他把手中的提梁壺放到茶幾上,沖項輝略微點了一下頭,沒等項輝反應過來,就匆匆忙忙退出了房間。

項輝故作不知,用很關心的口吻問:“發生什么事兒了,連法院公安都給驚動了?”

她有些不太自然,沉吟了片刻才說:“碰上個小混混,想借酒勁兒占我的便宜……”

“……也難怪,誰讓你太漂亮了!哪個男人見了,都要蠢蠢欲動的。”他還想說,誰讓你愿意跟這些臭男人,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了。把人家的心火都撩撥起了,再加上那一身鮮活無比的肉,裸露在外的部分,白花花的刺人眼,被衣褲包裹的地方,更是圓圓鼓鼓的招人迷,還用說,不出事兒才怪呢。

她把臉正對著他,認真地說:“怎么,你就在我屋里睡了一覺,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項輝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喃喃地說:“我不過這么一說,跟我有啥關系呢……”話一出口,就覺得有些失言。果然她面帶慍色,深情有些黯然地說:“這話可不該從你嘴里說出來,我很敬重文化人的,尤其你還是詩謙的朋友,他有事求你,吩咐我好好照顧你……我不知道你們男人之間是怎么回事,好朋友辦事還非得把我這個女人搭進去……”她生氣的樣子神情也很飄逸。

項輝簡直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看著她:“我……,我難道,真的……”

“你們誰都是無辜的,只有我對不起所有人?”

她邊說邊把目光轉向了那張曖昧的小床。由于剛才慌張,那件曾蓋在身上、為他遮蔽赤身裸體的毛巾被,被他隨手扔在了床上。如今,凌亂的像個遭到拋棄的婦人,委屈地蹶在那兒,無聲地控訴著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一切。

項輝心里陣陣發慌,他努力回憶著,想從記憶中找到蛛絲馬跡,甚至想象著如何與她如何。經如此立體三維的努力,他覺得好像是發生了一場稀里糊涂的愛情,她為什么要這么做,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受了楊詩謙的指使,那么他又為什么這么做呢,難道僅僅為了幫他弄那個廣告文案?還是為了和我增加更深的感情,現在流行的哥倆好的標準就是:一起下過鄉的,一起扛過槍的,一起……他仿佛聽見詩謙在笑嘻嘻地說:咱哥倆成連襟了!

老板娘似乎也在陷入短暫的休憩中捋順了思路,她又露出了以往的笑容,盡管這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但在項輝的心中,確實產生了明顯的暖意。

“項大哥,對不起,我剛才有些激動了,可能還是咱們不熟的關系,說實話,我從來沒對男人動過什么情,都啥年代了,何況咱們也不是小孩子了。別看我外表瞅著挺隨便,可我從來沒做對不起老公的事兒!

對了,剛才那個男人就是我老公,現在看著老老實實的樣子,剛從監獄出來沒幾天,我根本不敢讓他惹事兒。這些年我一個人是怎么熬過來的,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什么事兒他都聽我的,可他到底還是個男人,我今天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你帶回屋里……”她低下了頭,用手去拭兩個眼角。

“魚娘……”項輝說出這句話后,突然有了一種前世輪回的感覺,好像這句話,上輩子已經對她說過了,并且也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她也許在他的眼里,瞬間讀出了這種異乎尋常的柔和,一句話沒說,而是把手伸了過來,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雖然她的小手根本無法囊括他的手,只握住了其中很小一部分,但傳遞出來的力量卻直達他的靈魂。

項輝沒有等到老板娘的大胡子男人來喊她,也就是她所說的公檢法一干人馬都沒到,就迫不及待地告辭了,他極不好意思地一再道歉,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對她負責,她對他空泛的話一副很茫然的樣子,對他含蓄地提出想用經濟補償她的意思,給予堅決的回絕,這讓他有些感動,更堅信和她發生了一個有點傳奇的故事,所以從酒店出來的時候,他有一種活在美麗的情節里的狀態。他還忽略了一個細節,就是在酒店的前廳,并沒碰見大胡子,也就是老板娘的男人。更沒有公檢法幾個系統的人,將同時降臨大泥鰍酒店的任何征兆。

項輝看到了自己的車,已經改變了模樣,所有能接住天上飄下來塵土的地方,都被細細的沙土覆蓋了,使車的樣子顯得臃腫怪異,也有了一種時光突然飛逝,所有的東西和這個地球一同陳舊破敗起來,被全部廢棄的末日感。

他掏出鑰匙,借酒店門前過分張揚的燈光,哆嗦著打開車門鉆了進去。沒等他啟動車子,就發現車窗上,有一行字反寫在覆蓋均勻的沙土上,仔細辨認:天下土了,埋葬人類!

項輝驚愕了半天,才打開雨刷器,把塵土和文字瞬間處理掉,可他的心里早已深深地蒙上了一層可怕的灰塵,那是無論如何也沖刷不掉的。他回到家里,覺得身心俱疲,好像從一場大夢中醒來,來不及回憶其中的細節,饑餓就開始遍襲全身,他打開冰箱翻找速食食品,在一大塑料袋里竟然還夾著一張宣傳單。

他順手拿到眼皮底下溜了一眼,幾行醒目的大字赫然入目:保護我們唯一的地球……沙漠每年吞沒一個縣的面積……綠化是抵抗沙塵暴的直接利器!……萬里植樹大造林,利國利民!植樹造林,高回報無風險的投資……

“嘟——”手機發出了接收到短信的聲音。項輝打開一看是詩謙發來的,一首排列工整的小詩:今年今日此門中,人面魚影相映紅,人面早已入君心,魚香縹緲沙塵風!

項兄:魯班門前揮揮斧頭,肯定是空掄!為了博你一笑,魚娘也會癡狂,她的奧妙想必項兄很熟悉了,美妙得一定會讓你文思泉涌,靈感無限!小弟靜候佳音了,拜托快點搞出來,客戶等著簽合同呢——詩謙。

操!項輝張口就罵了一句,他猛地發現,自己經歷了這樣的一天,整個人已經變得粗俗不堪起來。他沒有立即動手看材料,急著寫文案。而是煮了兩袋方便面,又往面里掰了三個雞蛋,還打開各種塑封的小咸菜、花生米之類。本想大吃一頓,可就是吃不出個滋味兒。填飽肚子后就上床躺下了,他有個寫作習慣,必須在絕對放松的狀態下才能動筆。今天的事兒,一點都不讓他放松。盡管感覺非常疲憊,可躺下也不能很快入睡,輾轉反側,始終處于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狀態。

這時,他發現自己家的門開了,他走過去想把門關上,卻看見外面的天空依舊昏黃,仿佛最新建造的市中心的那些建筑群,也舊得像公元前羅馬斗獸場一樣殘缺不全。許多市民衣衫襤褸,在昔日燈火通明的步行街上奔跑,大家相互告知:來藥了,來藥了!每個人的表情,就像吸毒者盼來了毒品一樣發自內心地激動。

項輝不自覺地跟著人潮,往那家連鎖大藥房奔去。人太多了,非常像他兒時擠有軌電車,擁擠中他突然覺得身體格外舒坦起來,原來一位豐滿的女人正好緊緊貼在他胸前,換句話就是他合理地摟抱著她。所有人,都沒留意他此時的卑鄙心態和猥褻的肢體狀態,甚至連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沒在意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和男性正常的生理反應。

無序引發了持續不斷的爭斗,叫罵聲不絕于耳。突然,前面的人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沖倒了,恰巧就在要波及到他和這個女人的面前時,這種力量又神秘消失了。女人轉過臉來,原來是老板娘!

“你不開店,到這兒干嗎來了?”項輝深感意外。

“哪還有魚了,胡勇早就說過咱們是‘竭澤而漁’的!現在大家都病了,吃藥就像吃飯一樣,沒藥活不了……”老板娘身上的魚香味果然沒有了。

“嘿,嘿,都病了吧,該輪到我賺大錢的時候了!今年過年不收禮呀,收禮就收我的藥啊,我的藥……”詩謙不知啥時候嬉皮笑臉出現了,項輝怎么調整角度看他,都覺得他的臉是變形的。就在大家圍過來,紛紛購買他的藥時,透過人群,項輝看見大樓旁邊的一條小巷里,站了一個衣著光鮮的人正沖他直擺手。仔細看,原來是兒時最好的玩伴兒小生!他連搖頭帶擺手,不讓項輝買藥。

項輝就抽身擠出人群,向小生走來,可他轉身就走,還越走越快,項輝就不停地追。街上還是一片昏黃的景色,路人越來越少,最后一個人也不見了。他認出來,又到了兒時居住的老棟前,不知何故他此時想起小時候從小人書里看到的一個知識:狐死首丘!就是狐貍死的時候,一定會死在它最先生活過的洞穴。項輝害怕起來,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陳舊的樓棟,他熟悉的大門冷丁被推開,小生出來了,不過不再是小時候天真的模樣,而是臨死前被病魔折磨得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

項輝嚇得渾身一抖,醒來了。屋里只有寫字臺上的臺燈亮著,光線很暗,跟夢中的顏色差不多。他四肢酸痛,口中苦澀,用舌頭舔了舔,果真像剛喝了藥似的。

這時,手機響了,他的醒來仿佛早有預感,就是為了接聽這個電話。

“喂,”項輝剛問了一聲,對方馬上興奮地說:“你好,到家了吧?我一直擔心怕你開車出事呢,聽出我是誰了嗎?”

項輝心里一陣莫名的激動:“我沒聽出來……可我聞到魚味兒了!”

手機里立即傳出她爽朗的笑聲,“謝謝啊,我以為你酒醒過來,就把我給忘了呢……”

“怎么會呢……”項輝還想說什么,腦海浮現的卻是那張曖昧的小床和凌亂的毛巾被。

她見項輝不往下說了,就繼續說道:“問你個簡單的問題,女人為什么叫‘賤貨’呢?”

“我看見的女人都挺驕傲的,哪有什么便宜的,比如說你……”項輝被問住了,只好順嘴應付著。

“錯,我現在給你打電話,就說明我在‘犯賤’呢!”

“我聽明白了,是我應該給你回電話,不應該等你主動打……”

“你原來是個聰明人啊,為什么胡勇和詩謙都說你不太好相處呢?”她的語氣有些不解。

“他們是這樣說我的?”項輝驚訝得差點叫起來。

“他們不是惡意的,就說你太單純了,不知道游戲規則,就是所謂的‘不按套路出牌’”她知道他生氣了,就趕緊解釋。

“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但詩謙沒必要跟我使什么‘路子’,我再不懂社會上的事兒,我也這么大歲數了,有啥想法就直說唄!”

“人家通過胡勇認識你的,跟你沒有太深的交往,咋好意思跟你直說,只能按社會上的套路走,你卻不買人家的賬,只好對你出此下策……”看來她很清楚詩謙的所作所為,也就是說詩謙不止一次這樣對付他所求的人,對啦,詩謙就把自己當成他的另一種客戶對待了,他想要一個極其打動人心的創意,一個沒被污染的心靈之作。

就在項輝苦苦思索,千方百計想弄清事情的原委時,她又說出了一條線索。

“以往客人在酒桌上談的話,我都能聽明白,只聽上一兩句話,就知道他們做什么生意,怎么掙錢;可我到現在也沒明白,詩謙為何哀求你給他寫個東西,這個東西只要寫出來,他的公司就準保一下子發了,你真有這么厲害嗎?”

項輝剛想跟她解釋,突然又轉變了想法。他說:“那當然了,我的財富不是揣在兜里,而是裝在腦袋瓜子里,只要我隨便從里面拿出來點什么,就夠詩謙那樣的公司掙半年的!”

“真的嗎?”她好像半信半疑,但項輝認定她是相信的,因為她也有個疑惑,就是詩謙為什么會花費這么大的力氣,來做這件事呢,而她也是個商人,任何商機都不會放過的!

果然,她又說:“難怪他們請你呢,不過你以后可要注意點兒,他們不像你心眼這么實誠。”

“我知道,其實,嚴格說他們都不是我的朋友,我們只是認識,只是有些利益關系!”

項輝說這些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突然學會了放棄,學會了適應生存環境,也發現自己并不是可憐,只是裝了一肚子的不合時宜,看來不論在什么時代,都有一些人注定是不符合發展需要的,只要不妨礙社會的進步,自己又接受了因世界觀造成的生存狀態,那么誰都會容忍的,畢竟存在這樣的灰色人群和這樣的中間地帶。

但她不是灰色的,而是絕對的鮮明,就像天天吃水中的人參大泥鰍,不斷被滋養了一樣,在她的身上仿佛充滿了不竭的動力。這種力量可以說是一種積極的因素,但從另一個角度說,又是一種破壞的能量。

項輝無法把自己對這種力量的評判,拿到桌面上來,就像大家都說大泥鰍好吃,而且有營養;自己就不能說,把這種魚撈凈了,吃絕了,會破壞生態平衡,把這種魚放回大自然,是放生,會功德無量!

他拿著手機,不知該繼續和她說下去,還是想法兒怎樣勸勸她。

她卻直接說明心意了:“咱倆能通過他們相識,真是緣份,我早就看出你有才華了,我非常希望能和你繼續相處下去,我說的是咱倆,跟他們沒關系,不知你愿意嗎?”

“那是當然了,多少人想認識都認識不上呢!”

“你又在罵我了……”

“不是,不是,我真的愿意和你交往!”

“那就謝謝了,其實,你也看到了,我這個小店雖然挺紅火,但費用也太大了,里里外外除了打點,關系不錯的還必須給照顧,所以貼進去的更不在少數!啥意思呢,就是也想借你的妙手,搞個什么策劃,我也在電視臺上打個廣告!”

“你也想打廣告?”

“我早就想打,可胡勇不讓,硬說我的店太小,打了廣告也沒作用,其實他就怕我不給廣告費,他那點兒小心眼我看得明明白白,我沒做是因為沒碰上合適的,這回好了,認識你了,我看胡勇還說啥?”

項輝猛然發現,《追魚》里的鯉魚精為什么讓自己夢寐以求,因為她只追求美好的愛情,一點兒俗氣的味道也沒有,所以只能生活在書生的夢里。

他知道自己該掛機了,想不到她竟然說出了自己身體如何的不同凡響,也許她真是鯉魚精變的,某個生理特征還沒完全轉化成女人,但她的本性已被紅塵遮蔽太久太深,根本找不到一絲心靈的感悟,真被利益薰心了。他極度失望地掛掉了她的手機,然后又緊握著手機,用力地按起了鍵子。詩謙的聲音很快傳了出來,同時還有背景的聲音,他可能在歌廳唱卡拉OK,震耳欲聾的嚎叫使人瘋狂,也把項輝弄得一時語塞,詩謙不耐煩了,張口就罵:“說話呀,怎么不吱聲呢?真他媽的,都像沒吃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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