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宋社會有所區(qū)別。經(jīng)過五代十國之分裂,宋重新統(tǒng)一國家,需重建社會道德體系,在對婦女的規(guī)定方面樹立了列女形象。兩《唐書·列女傳》與《宋史·列女傳》中列女的不同體現(xiàn)在“取材數(shù)量”、“選擇標準”、“命運”三方面。
[關鍵詞]唐宋變革;《舊唐書·列女傳》;《新唐書·列女傳》;《宋史·列女傳》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2-0068-02
范曄《后漢書》正式將《列女傳》納入正史系統(tǒng),他最早提到列女的評價標準在于“德”,而且這種德行的范圍是極其廣闊的。在范氏看來,一切有助風化的言行均可歸之于德,這也就是他所提出的“才行尤高秀者,不必專在一操”。①后世史家在撰寫《列女傳》時,基本上都采納范曄的主張,只是在具體的選材標準上打上濃厚的時代烙印罷了。有的時代更加注重“孝悌”,有的時代更加注重“忠烈”,有的時代則以“民族大義”自標,有的卻更加貼近生活,取材各有不同。列女是一個社會道德文化的標志,解析她們可以了解一個時代的社會風尚。對于《列女傳》選材標準的審視,不僅可以讓我們看到整個社會道德標準的變化,更加能夠通過對故事的釋讀得到對當時社會主題的確認。
一、唐宋《列女傳》中列女的不同形象及原因
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角度入手分析唐宋列女不同表象及其原因。
(一)取材數(shù)量上
《舊唐書·列女傳》共載有30位女性,《新唐書·列女傳》收錄了48位女性,基本上收錄了《舊唐書·列女傳》的所有傳主(唯獨去掉了女道士李玄真?zhèn)鳎杜f唐書》在具體記述上要比《新唐書》詳盡些。《宋史·列女傳》共收錄了46位女性。兩個時代基本持平。因此,單從取材數(shù)量上也可以管窺一些端倪,雖然在逐漸減少,但對于唐宋女性的研究可以反映當時不同的社會風貌。
(二)選擇標準
《舊唐書·列女傳》選題十分廣泛,其中既有終生不事二夫的節(jié)婦(如李盛德妻裴氏、樊會仁母敬氏等),也有孝行燦然的孝女(如鄭義宗妻盧氏、孝女賈氏、竇氏二女、劉寂妻夏侯氏等),也有運籌帷幄的巾幗女英雄(如鄒保英妻奚氏、古玄應妻高氏等),也不乏慈母(如董昌齡母楊氏),更有獻身抗暴的烈女(如尉氏尉王泛妻裴氏)。《新唐書》基本上和《舊唐書》的取材角度差不多,但在取材上更加開放化,甚至于有些故事頗具傳奇色彩(如謝小娥傳、饒瓊真?zhèn)鳎_@一點不僅與宋初統(tǒng)一后國家掌握文獻的增多有關,更說明宋初社會文化層面上的多樣化。所以,盡管《新唐書》在每個人物傳記的詳略程度上比不上《舊唐書》,但在廣博上則有過之。《新唐書·列女傳》與《舊唐書·列女傳》相比,越來越注重對王權正統(tǒng)的維護,舍身取義的烈女節(jié)婦比起《舊唐書》有所增加。這種現(xiàn)象反映了唐宋王權的逐步強化和時代思潮在逐漸向儒禮的進一步靠攏,所以,我們傾向于將《新唐書·列女傳》看作是一個過渡,它是宋初政治理念的體現(xiàn),是形成對民族大義崇拜的《宋史·列女傳》的理論前奏。《宋史·列女傳》在一定程度上對兩《唐書》有所繼承,如同樣注重對孝行和節(jié)烈的考察,但在材料的擇取方面就有所遜色。除了前三篇和陳氏堂前一章是純粹記載孝行之外,其余基本上都是記載節(jié)婦不事二夫和在民族大義面前舍生取義這兩種主題的,且以后者居多,在46人中占到了40人。盡管這跟《宋史》編撰時間短、工作量大有關聯(lián),但更多地反映的是宋代對于民族大義的重視。這一點與兩宋軍事上屢戰(zhàn)屢敗的弱勢與文化上欣欣向榮的強勢的矛盾息息相關。
(三)婦女命運方面
兩《唐書》中所記載的婦女命運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悲劇性成分雖然有,但不占主導部分。許多列女不是獲得金銀布帛的賞賜,就是獲得優(yōu)厚爵祿(如獨孤師仁的乳母王氏得封永壽郡君,楊三安妻李氏不僅獲賜帛二百段,更受所在州縣的存恤,劉寂妻夏侯氏獲得“制表門閭,賜以粟帛”等②),就連為父報仇而殺人的也不僅不問罪,反而施以恩寵(如衛(wèi)無忌、孝女賈氏)。與之相比,宋代列女的命運就凄慘多了。孝女們不是為了護媼被殺就是被老虎吃掉,節(jié)婦們不是自剄就是投水,就連偶爾提到的紅塵女子也在王權正統(tǒng)的大義面前葬送生命。這些在當時頗具教化意義而為統(tǒng)治者大肆宣揚,其中彌漫著濃厚的道學觀念(排除元代對理學的提倡外)。這些差異當然與唐宋社會思潮和風俗有關,唐代胡風較甚,社會上任俠豪氣之風盛行,及至兩宋,專以儒家理學治國,而且在某種特權主義風氣的干擾下,對儒家思想的解讀也有了微妙的誤導。儒家雖然講“舍生取義”,但這是解決問題最后的途徑,絕沒有呼吁在任何情況下都如此,似乎類似的“輕生”本身就與孝悌相悖。當時的統(tǒng)治階層所面臨的局面無異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禮崩樂壞,他們需要通過重新確立社會基本價值體系來規(guī)范社會各階層的行為,從而起到維護社會穩(wěn)定、鞏固皇權的目的。男性作為外事的主要參與群體,在科舉制度以及家族宗法觀念的束縛下,其行為能夠更加直接地受到國家政策的影響。而在內闈的廣大女性的價值取向的建立,無疑要依靠家庭與社會的合力。如此,確立模范形象就成為國家影響內闈的重要砝碼,而樹立模范的類型當然不能是那種為父報仇而殺人的人或者是輔助丈夫的巾幗了,因為那樣不僅有違宋代禮儀上屢屢強調的內外之別,更是暗中默許了“因孝殺人無罪”的法律漏洞。那么,什么觀念才最有利于維護統(tǒng)治秩序?毫無疑問是國家民族大義,這也是趙宋王朝處理軍事上弱勢與文化上強勢之間矛盾的手段在婦女身上的應用。其實,宋代統(tǒng)治者不過把儒家的最高追求作為現(xiàn)實行動的一般要求,這樣做實際上不僅算不上明智,反而遺毒深遠。
二、唐宋變革視野下的社會道德重建
內藤湖南曾提出了“唐宋變革論”,③其實陳邦瞻在《宋元紀事本末》一書中就已經(jīng)提出了。二人孰優(yōu)孰劣、孰先孰后并不是主要問題,值得我們關注的是他們所闡述的唐宋之間變革的具體內容。以《列女傳》為例,我們就可以看到諸多變化。
首先,唐代婦女的社會生活雖然同樣受空間地域的限制,但相對于宋代的婦女要開放得多。如唐時孝女王和子為了收葬戰(zhàn)死于邊疆的父兄骸骨,能夠跣行萬里。而這也與唐代兼容并包、胡風盛行不無關系。從社會風氣與制度上也能尋找到其深刻緣由。與唐代現(xiàn)象相對,宋代列女無論在具體行為上還是觀念上就要保守得多了。不僅不輕易踏出閨閣一步,而且就連被強迫離開閨門這件事本身,有時竟然也成為她們尋死的念頭。如涂瑞妻陳氏在逃脫魔爪后驟發(fā)感慨,“吾聞貞女不出閨閣,今吾被驅至此,何面目登涂氏堂”,④言罷就自剄了。
其次,唐代對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態(tài)度雖然不算親密但并不嚴守界限,貿易往來交通相對比較頻繁,宋代則非常注重夷夏之分,甚至許多烈女的抗暴都自覺不自覺地同抗金或抗蒙聯(lián)系起來。這反映了宋代早期統(tǒng)治秩序建立時道德標準的延續(xù),而且終宋一朝都是如此,只不過后來又被統(tǒng)治者借儒學禮制加以強化罷了。導致唐宋這種差異的根源很多,我們還可以借用民族源流來解釋。唐王朝本來就是漢化的鮮卑人所建立的政權,其政權之中少了諸多宗法和道德的束縛,更多的是邊民原始開放之風,因而在各項政策上都具有開放性。而宋正值戰(zhàn)后統(tǒng)一,五代頹敗的世風對于一個大一統(tǒng)政權的穩(wěn)定是具有很大威脅的,如何重建儒家的道德體系自然而然成為王權的認同與社會穩(wěn)定的重中之重。而建立一套能夠讓下層民眾信任的道德體系,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建立一個鮮明的對立面,如此一來,夷夏之分就又一次隆重地被提上日程。因而,在國家層面對道德體系中婦女的規(guī)定不再像唐以后宋以前那樣自由開放了,這大概也成為中國女性開始進一步走向小家碧玉的內闈生活的轉折,也從制度上導致中國女性苦難史的開端。
第三,唐宋婦女的形象來源有所不同。唐代在一定范圍內繼承了少數(shù)民族對婦女重視的傳統(tǒng),唐代士人對于胡女歌姬與漢女等同視之。因此,唐代婦女的行為才會顯得多種多樣,富有濃郁的男子特征。這似乎可以解釋為何唐傳奇中那么多巾幗的現(xiàn)象了。到了宋代,政權一統(tǒng),社會前所未有地穩(wěn)定,而在國家領域所認同的道德觀念剛好是唐代的“反動”,故而多了幾分規(guī)范,不會在國家層面上承認婦女的各種行為的合法性。今人所看到的各種古代小說里面反映女戶主或女主外事的材料,大概都可以用類似的模式來解釋。
[注 釋]
①宋·范曄撰:《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781頁。
②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5139頁。
③內藤湖南:《概括的唐宋時代觀》,譯文載劉俊文主編:《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1~18頁。
④元·脫脫等撰:《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3477頁。
[參考文獻]
[1]蒙默編.蒙文通學記[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
[2]美·伊沛霞著、胡志宏譯.內闈:宋代婦女的生活和婚姻[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3]鄧小南.唐宋女性與社會[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