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酒泉丁家閘五號墓中的羽人圖像

[摘要]藝術(shù)內(nèi)在精神的演變離不開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人的精神作用，而不同時期藝術(shù)作品的精神內(nèi)涵可以反映那個時代中人的精神世界。羽人形象之所以被人們接受并得以流行，是因為濃厚的神仙意識為其存在與發(fā)展營造了良好的社會氛圍。

[關(guān)鍵詞]酒泉丁家閘五號墓；羽人圖像；神仙意識

[中圖分類號]K87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2-0078-02

1977年7月，甘肅省博物館在酒泉發(fā)掘的丁家閘五號墓，是河西地區(qū)十六國大型壁畫墓的第一次發(fā)現(xiàn)。墓室距地表深12米，其結(jié)構(gòu)由覆斗型封土、33米長的斜坡形墓道和墓門、照墻及前、后室組成。前室的四壁及頂部繪滿了彩色壁畫，結(jié)頂處為復瓣蓮花藻井，其下的壁畫共分五層，各層均以赭色寬帶作為界欄，繪有天上、人間、地下三個境界的事物。天上部分主要繪倒懸龍首、慶云、東王公、西王母、日月、蟾蜍、三足烏、九尾狐、白鹿、羽人、神馬和間有其他神禽異獸的重疊山巒及湯王縱鳥等圣賢故事圖。人間部分有墓主燕居行樂、眷屬出行、塢壁、農(nóng)桑、園林、畜牧、運輸、引鳥、雞場、槽馬、椎牛、屠豬、庖廚等墓主生前生活寫照和他擁有的社會財富的紀實。地下部分繪善于負重的赑屃。

壁畫總體構(gòu)圖極富特色，既表現(xiàn)了墓主人生前的奢華生活，也反映了他對死后理想歸宿的向往。在天、地、人間之中，天界比人間的內(nèi)容更為豐富，表現(xiàn)了當時人們意識形態(tài)中流行著崇尚神仙和圣賢的風尚。壁畫中所表現(xiàn)的眾多形象超越了現(xiàn)實，生命充溢于廣大的宇宙中，從人類動植物無不呈現(xiàn)出生命的景象，這種“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使人們能夠體悟到宇宙自然深處活潑的生命韻律，從而獲得人生與精神的完全自由，由此達到一種神與物游、物我合一的審美意境。壁畫結(jié)構(gòu)繁復、規(guī)模宏大、色彩絢麗、內(nèi)涵豐富。本文僅就壁畫中的羽人圖像作一些考釋。

壁畫中的羽人繪于前室南壁第二層（天上部分）。羽人頭挽單髻，眉間、兩鬢、兩頰點朱砂，涂朱唇，肩上生雙翅，上身著明珠點綴的褂衣，下著彩裙，裙邊綴羽毛；內(nèi)穿紅袴，腳踏淺口履。羽人面部表情溫和，形象飄逸生動，其飛行的姿態(tài)舒展，動作輕盈灑脫，畫面輕松，充滿著浪漫神秘的美感。畫中羽人悠然自得地飄浮于空中，讓人感覺遙遠而飄渺，似乎已隱退到另一種生存狀態(tài)。

羽人，顧名思義就是身長羽毛或披羽毛外衣能飛翔的人。最早涉及羽人的《山海經(jīng)·海外南經(jīng)》記載：“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卑延鹑朔Q之為“羽民”?！冻o·遠游》記載：“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朝濯發(fā)于湯谷兮，夕晞余身兮九陽?！?據(jù)《史記·封禪書》記載，方士欒大衣羽衣，夜立白茅上，為武帝交通鬼神。王充《論衡·道虛篇》說：“謂人能生毛羽，毛羽具備，能升天也?！庇终f：“為道學仙之人，能先生數(shù)寸之毛，從地自奮，升樓臺之殿，乃可謂升天?！睗h代稱仙人為羽人。漢人劉向的《列仙傳》記載了一個叫渥佺的人，體生羽毛，飛升成仙。東晉王嘉的《拾遺記》卷2記載一位仙人的形象，渾身長滿了羽毛。可見，在當時人們的眼中，羽人是長生不死的，這就奠定了羽人在人們心目中的仙人地位。

人的生命具有不再生性，人總有一死，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人們意識到這一事實，而且這種意識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事實上不可避免的有限性并沒有遏制人們的思維對生命的超越，人類勇敢的想象能夠超越自然的束縛，神仙世界就是由長生愿望所誕生的生命永恒世界。“神仙”在現(xiàn)代漢語中是一個詞，但對其叫法不一，稱“仙人”、“天人”、“神人”、“飛天”或“飛仙”等。而在漢代，“神”和“仙”是兩個概念。關(guān)于“神”字，《說文》謂：“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從示、申?！笨梢姡湃苏J為，神是先天地而生的，萬事萬物均由此出。它象征天上的超自然的一種存在，為具有神秘主宰力量的主體。神就是萬物的始祖，是自然形成的，不是人類力量所能達到的。關(guān)于“仙”字，《釋名·釋長幼》曰：“老而不死曰仙。仙，遷也，遷入山也。故其制字人旁做山也?！笨梢钥闯?，仙是后天經(jīng)過個人修煉而達到長生不死的山中之人。神與仙的本來意義是有區(qū)別的，神是先天自然的，仙是后天修煉的，但在“長生不死”這一點上卻是相同的。所以，兩者后來逐步合流，最終并稱。后世人們所說的神仙大部分是經(jīng)過修煉的仙人，羽人也屬于這一范疇。

“不死”和“升天”是神仙意識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不死”被置于“升天”前的階段，“升天”代表了神仙的最終目的。人們認為，神仙境界既然是現(xiàn)實生命的最高境界，同樣也可以作為死者靈魂最理想的歸宿。羽人具有兩重象征意義：作為天堂仙界的神靈，其自身具有長生不朽的功能，這種功能象征著生命的永恒；羽人又具升天降凡的本領(lǐng)，且擁有不死之妙方，所以，又充當著天堂仙界的使者，成為人類生命的拯救者和靈魂的引導者。由此帶動了羽人形象的流行。羽人圖像在兩漢時期廣泛流行于中原、西南、江南等地區(qū)。考古發(fā)現(xiàn)，漢代畫像石、漆畫、帛畫、壁畫以及各種繪畫中的仙人，幾乎都是羽人。著名的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內(nèi)棺飾有翡鳥和翠鳥的羽毛，除了裝飾作用之外，還有更深層的意思，這就是漢人篤信羽化而登仙。古人稱成仙為“羽化”，既是一種升仙方法，又是升仙的過程。也就是說，人要成仙，就要經(jīng)過一番身生羽翼的“化”的過程，羽人形象本身所體現(xiàn)的升仙意識，是其他事物所無法替代的。升仙信仰的潛在動力是人類的長生愿望，而羽人就是人類長期以來尋求精神寄托的必然產(chǎn)物。

道教將“道士”稱“羽士”，將“成仙”稱“羽化登升”。秦漢時期，成仙風氣盛行，人們渴望跨越死亡，永駐神仙爰居的樂土，羽人因身有羽翼能在人間和天界飛行，因此，漢代墓室壁畫上出現(xiàn)了用羽人表現(xiàn)升仙的場景。由于神仙意識而渴望得道升仙、長生不死，不僅是古代修道者終生不渝的追求目標，也為當時社會中普通百姓所期盼和追崇?！渡袝分邪选拔甯！敝械摹皦邸绷性谑孜弧Ｔ诠糯?，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往往不注意他一生做了些什么，而注重他活了多久，視長壽者為命好、福氣好。而神仙最有誘惑力的就是長生不死、與天地共存。在人們的日常生活、生產(chǎn)活動中隨處可見神仙意識的痕跡，如音樂中有仙調(diào)、吃飯用的方桌稱“八仙桌”、美貌姑娘稱“仙女”、恩愛夫妻稱“仙侶”等?？傊?，人們在趨福避禍等方面都有相關(guān)的神仙意識，反映了人們渴望在令人煩惱的塵世之外，能有一種非常理想的環(huán)境讓自己生活，而且有異乎尋常的神秘力量能幫助自己實現(xiàn)種種美好理想的強烈愿望。

羽人有別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真實存在，僅存在于人們想象中的神界或仙界，它能夠以幻當真、以虛當實地使人們沖破現(xiàn)實與非現(xiàn)實的界限，超越自然限制，超越生死，追求靈魂永生，實現(xiàn)神仙夢想，因而成為人們追求長生不死、羽化升仙意識的物化形式。盡管這種“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歷史典籍中涉及它的內(nèi)容也相對較少，在歷代詩文中，它也只是作為一種朦朧的抽象物被憧憬和想象，但卻能使人們獲得現(xiàn)實中得不到的慰藉。

壁畫與文字一樣，是歷史的一種載體，是了解和復原古代社會風貌、認知古代社會生活的最直觀的實物資料。羽人最重要也最具代表性的意義是引渡升仙，天人合一思想是羽人圖像所代表的最高境界，是人們追求的最終目標。可以說，作為一種喪葬藝術(shù)，羽人圖像不僅體現(xiàn)了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也反映了許多民間流行的觀念，有著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和象征意義。

地處邊遠的酒泉地區(qū)，受地理環(huán)境和自然條件制約，生存環(huán)境較為嚴酷，因而文化發(fā)展比其他地區(qū)遲緩。羽人圖像出現(xiàn)在魏晉時期的壁畫墓中，壁畫的題材、畫風、技法等完全繼承了中原地區(qū)漢代墓室中壁畫的傳統(tǒng)。十六國時期的河西地區(qū)，是佛教由西域傳入內(nèi)地的必經(jīng)之地，后涼、北涼政權(quán)曾大力提倡佛教。但是，在丁家閘五號墓中卻沒有佛教的影響，我們所看到的是傳統(tǒng)的儒道思想的再現(xiàn)。這一情況充分說明，十六國時期的河西，盡管統(tǒng)治階級提倡佛教，但傳統(tǒng)的儒道思想仍然居于主導地位，影響著人們的社會意識和社會生活，升仙求道風氣依然盛行。

神仙信仰及其由此所生發(fā)出的內(nèi)容無不體現(xiàn)著中國人文精神所追求的對生命本身及其生存境遇的超越。這種超越既注重世俗生活，又追求出世理想的仙境神界。羽人輕盈飄逸的形象表現(xiàn)出的瀟灑和超脫，使生活在日益緊張的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的心靈能夠重新體驗一種古人對人生的超越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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